在原本的歷史時空裡,哥薩克稱不上一個民族,只能算是一種文化一種組織方式。但是在這個時空,帝國的崛起給予了哥薩克成爲一個民族的機會。
當初澤連科認爲哥薩克並非民族,不會有凝聚力,因此選擇了烏克蘭民族作爲自己的政治基礎。但是他的父親沙赫尼從一開始就把哥薩克作爲民族在打造,他在加入帝國之前,就與曾經逃亡漠北的滿洲一族打過交道,發現這個民族原本就是通過征服其他民族強行融合出來的,而這也是沙赫尼選擇的道路。
沙赫尼在爲帝國東征西討的過程中發現,他的哥薩克可以征服很多族裔,但距離發展成一個真正的民族還有一個欠缺條件,這就是獨立。
這也是沙赫尼爲什麼聽從李君威的安排,南下高加索的原因。
沙赫尼所需要的獨立並非只是針對帝國,之於東歐地區的斯拉夫族裔,尤其是已經形成的俄羅斯、烏克蘭等民族,哥薩克需要獨立、隔絕的空間。高加索一帶就很好,與斯拉夫族裔隔絕開來,哥薩克可以進行重塑,這個過程不會受到斯拉夫族裔的影響,而且這裡周圍都是異族異教的部落,就連帝國都不能接受哥薩克。這有利於哥薩克的團結和融合。
只不過,沙赫尼在塑造哥薩克民族的過程中,太過於着重於軍事和政治,而疏忽了文化概念。比如他曾經委託帝國語言學家和哥薩克詩人一起,以斯拉夫語和西裡爾字母爲基礎,創立了哥薩克語和哥薩克文字,但這些並未很好的推行開來。
相反,別林斯基已經意識到文化符號的重要性,他在成爲總蓋特曼後,立刻推行這種語言和文字。同時把原有哥薩克的服飾、飲食與高加索各民族的進行融合,與俄羅斯、烏克蘭等斯拉夫族裔相區別開來。
而裴元器這一次去哥薩克地方,就已經發現了其中變化,有些變化是有意爲之的,有些變化則純粹是適應和融合的產物。
“裴大人,哥薩克共和國裡沒有我的位置,難道真的是因爲我是否屬於哥薩克一族嗎?”澤連科問道。
裴元器眼神凝重,他搖搖頭:“就目前來說,這只是一個拒絕你的理由,但是將來未必不能成爲哥薩克的共識和主要因素。我很清楚,你的族裔歸屬問題只是表象,關鍵是階級,你雖然仍然頂着帝國二等公爵的名頭,但是所作所爲已經完全不像是貴族。”
哥薩克雖然是共和國,但卻是貴族共和,一羣哥薩克軍頭和封建領主組成了一個議會,選出了實力最強,最爲帝國接納的別林斯基做總蓋特曼。而澤連科呢,他從政以來,致力於爲烏克蘭工人爭取更多的權益,但這只是在帝國境內,而在帝國之外,他致力於建立一個烏克蘭爲主體的民族國家,而這是哥薩克們所不能接受的。
在哥薩克貴族的眼裡,澤連科手下的那羣人應該做自己的士兵,亦或者農奴。
澤連科也知道這一點,這也是最讓他不解的,澤連科說道:“裴大人,你應該清楚,由我掌握哥薩克共和國,更爲被帝國所接納。我們擁有共同的價值觀,共同的政治理念。”
但是不等裴元器說完,裴元器就立刻打斷了他。裴元器一字一頓的說道:“澤連科,帝國不向外輸出政治理念,不搞政治演變。”
澤連科問:“爲什麼,就因爲天朝上國,萬國來朝?”
“這確實是我們的文化。你雖然在帝國境內長大,但有些東西不是靠學習就能完全掌握的。我們國家幾千年的歷史,就是王道的歷史。我們不會逼迫別人去認可我們,也不會逼迫別人去學習我們。如果我們是對的,必然會被各國所接受。”裴元器說到這裡,神情飄忽,他想起了太上皇李明勳的教誨,心裡補充了一句:“我們的制度未必是對的。如果真的是對的,就更不能教給你們了。”
裴元器是陪伴皇子長大的,但這並不代表他從小就被當成輔政大臣來培養。實際上,裴元器的童年很多時候被當成皇子的反面教材,這種反面教材在於,可以裴元器吃一塹,讓皇子們長一智,身上既有讓皇子們警惕的缺點,而又不會把皇子們帶壞。以至於裴元器年老後,在回憶錄裡這樣描述自己的童年——我是一個可控的小紈絝,讓多紈絝就有多紈絝,讓怎麼紈絝就怎麼紈絝。
一直到裴元器長大,不慎參與到了朱明遺孤案中,他才展現出了敏銳、細心和忠誠的一面,那時,他才被看重,得以進入安全局,在御前效力。
裴元器是由他的發小李君華提拔的,但是在擔任西津行政長官,前來邊疆之前,他被李明勳招去,那一次,他得到的教誨就是不要自大。
既不要瞧不起接觸到的歐洲各國各族,也不要對帝國的制度洋洋自得,驕傲自滿。
而不對外輸出政治,就是李明勳親口告訴裴元器的。這種教誨也意味着,裴元器的地位真正進入帝國的核心圈子。
所以,帝國不會支持澤連科前往南高加索,建立一個民族主義國家、共和國家,那並不符合帝國的利益。而且當李君威同意澤連科在西津這塊土地上進行隱晦的政治活動時,就已經明確了,澤連科和他的組織,未來的使命是在南俄大草原上,而非高加索方向。
“澤連科,你忘記了裕王的教誨,你傲慢了,你也越界了。”裴元器提醒說道,然後補充:“這是你我多年交往,朋友之間的提醒,下一次,就不會這麼簡單了,奉勸你收起那些可笑的野心或者雄心壯志,做好你的本分吧。”
“我哪裡變的傲慢了?”
“從上到下都是如此,是從美洲回來之後開始的,去美洲之前,你全身心的撲在烏克蘭勞工的問題上,你我每次相見,雖然都不是很愉快,但你向我要的是公平是自由,但自從你離開美洲,回到西津,你的重心就轉向了政治,你竟然公開向我要官要權。”裴元器敲響了桌子,最後說:“想象吧,你的烏克蘭團爲什麼遲遲迴不到西津。”
澤連科的傲慢其實就是隨李君威出征美洲之後,在此之前,他的身份不過是資本新貴族和勞工代表,算是一個有良心的資本家。但是出征美洲之後,一切就變了。因爲他擁有了一支稱之爲烏克蘭團的軍隊,這支軍隊現在的規模在四千人左右。
而因爲在裕王麾下效力過,澤連科也以爲自己得到了帝國中樞的認可。
但其實他完全錯了,他本人回到的西津,但烏克蘭團沒有,在菲茨詹姆斯把愛爾蘭黑天鵝主力軍隊調遣到英國參戰之中,美洲殖民地的局勢在惡化,所以烏克蘭團得到了擴編,四千人分兩個團,採用輪班制度,分兩班前往美洲服役。但問題就在於,新烏克蘭團已經抵達大西洋城,返回故鄉的老烏克蘭團卻在經過直布羅陀的休達港的時候被留下來,被李素以馬格里布地區局勢緊張爲由扣在手中,在西北非效力剿賊。
裴元器原本以爲那就是事實,現在想來,應該是裕王的安排或者來自申京的命令。沒有烏克蘭團這支軍隊的幫助,澤連科膽子再大,也不敢做什麼,或者說,沒有軍隊,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接受眼前的事實。
被這麼一提醒,澤連科立刻明白了,他頓時成了泄氣的皮球,坐在了椅子上,許久之後,問道:“裴大人,那麼今後我與哥薩克共和國一刀兩斷,再也不能聯絡嗎?”
“這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如果你想做些什麼,可以去找別林斯基。”
“至少我應該有進行經濟合作的權限吧。”澤連科仍舊不死心。
“我說了,去找別林斯基。”裴元器知道澤連科是不會輕易死心的,轉念一想,裴元器又說:“或者,你和申京方面聯絡一下,能網開一面說不定呢。”
澤連科輕輕搖頭,他纔不會這麼做,與申京方面聯絡,無論是奏報皇帝還是私下聯絡裕王,實際就是把矛盾公開化,一旦招惹了中樞,或許連現有的一切都保不住。
“好吧,我會聯繫別林斯基的。”
裴元器在澤連科將要離開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的說道:“給你一個私人建議,不要親自去第比利斯,我怕你回不來呀。”
“多謝您的關心。”
“這是看在裕王殿下的面子上,他一直對你有期許。”裴元器倒是實話實說。
澤連科躬身一禮,轉身離開。裴元器無奈搖頭,雖然表面上看,最不能接受澤連科的是那些在南高加索地區已經紮根下來的農奴封建主,但實際上,別林斯基對澤連科是有殺心的,在第比利斯的時候,別林斯基幾次暗示帝國應該除掉澤連科這個不穩定因素,在離開的時候,別林斯基甚至把這個建議擺在明面上。
別林斯基與澤連科其實交情很深,之所以這麼狠辣,並非是擔心澤連科會挑戰他作爲總蓋特曼的地位,更重要原因則是別林斯基是真的害怕澤連科。
要知道,別林斯基的哥薩克團是帝國哥薩克舊部,而澤連科的烏克蘭團則是以自由哥薩克爲骨幹,輔以逃奴編制而成的。而在戰場上,烏克蘭團表現的比哥薩克團還要勇敢,戰績輝煌。
這還不是主要的,別林斯基真正不能接受的是,在美洲的時候,兩支軍隊會共同駐紮一個據點,保護一座城市。不可避免的是雙方會交流,甚至發生衝突,但別林斯基發現,與烏克蘭團交流越多,他的哥薩克軍隊的軍心就越不穩,尤其是那些底層哥薩克,明明拿着比烏克蘭團更多的軍餉(烏克蘭團只有帝國發的軍餉而別林斯基還會給手下另發遠征補貼),但卻嚮往烏克蘭團,有些甚至偷偷去投奔。
一直到別林斯基在趙龍城那裡得到許可,分開駐紮,才緩和了這種現象。
“澤連科和他的追隨者總是會散播一些異端邪說,比那些教士還會蠱惑人心。”這是別林斯基在裴元器面前時,對澤連科的評價。
“把萬站長叫來。”裴元器對秘書吩咐說道。
不多時,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到了裴元器的辦公室,這人是安全局西津站的站長,當年也是裴元器在安全局時的下屬。
“我去哥薩克那邊的時候,澤連科有什麼異動?”
萬站長說道:“有,俄國駐西津使館與澤連科秘密聯絡過,據說是沙皇向澤連科表達謝意,感謝其曾經的一些照顧。”
當年彼得成爲沙皇之後,遊歷西津,改名李烏拉,加入到了澤連科手下,後來彼得逃離,而澤連科則去了美洲,說起來,二人確實有些情誼。
“有沒有更進一步的接觸?”
“有是有,但是雙方保持着距離,有一點可以確認,沙皇讓澤連科爲其提供西津的消息,被澤連科拒絕了。但是雙方有過一次實質合作,彼得的人在烏克蘭兄弟會中僱傭了一批工匠,主要是造船和鐵廠的,澤連科默認了。而沙皇彼得投桃報李,幫助澤連科從馬澤帕那裡贖買了一批烏克蘭勞工和親屬。”
裴元器點點頭:“尚在允許的範圍之內。”
“如果您想敲打一下彼得和澤連科,現在倒是有些時機。”萬站長說道。
“什麼?”
“莫斯科那邊的暗探傳來消息,彼得厭倦了與奧斯曼的戰爭遲遲打不開局面,勞民傷財傷亡慘重,所以想要休戰罷兵。”
裴元器點頭,無論是沙俄還是奧斯曼,其實都不希望帝國插手他們結束戰爭,可問題就在於,沒有帝國許可,有些時候停戰都不到。所以,兩國之間的和談必然還是要帝國出面協調的。
“暫時不用,俄奧想要和談的消息速傳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