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威一紙書信送去了李昭圭那裡,之後李昭圭很快來到了阿格拉,沒有帶一兵一卒,並且主動上繳兵符印信,顯然他已經習慣了父親的疑神疑鬼和皇權下的高壓,而李君威也發現,自己曾經那個溫文爾雅的侄子已經完全變了,被摧殘的只剩下了隱忍和深沉,這讓他感覺到心痛,同時也爲自己的慶幸。
幸虧自己的父親沒有創造一個封建集權國家,幸虧自己二哥足夠開明隨和。
李君度沒有對自己兒子做什麼,他接受了兵符印信,並且給了李昭圭監國的權柄,但父子親情已經難見,二人只有君臣上下,相反的是,李君威發現,長兄對自己的兒子李昭奕非常喜愛,讓其在御書房中讀書,平日也陪伴左右,受到的寵愛明顯超過了他本人的子嗣。
這其中原因很複雜,但李君威感覺,這二人確實更像是父子,或許因爲不是父子血親,長兄也就沒有包袱吧。
“你這些年的事我都聽說了,雖然你來信之中很少提及政務,但你的功勳實在太大,影響力足夠涉及到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我就算不去刻意打聽,也時常聽到。說起來,咱們幾個兄弟,就屬你的人生精彩,不得不說,老三,我很羨慕你,甚至有些嫉妒了。”李君度拉着弟弟的手,意味深長的說道。
李君威笑了:“大哥,在我的印象你,你從來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爲何會發如此感慨呢?
你人生的目標不就是宏圖霸業,征服天下嗎?現在至少已經成功了一半,不是嗎,你也很成功,很讓人羨慕呀。”
“爲何感慨?老三,你看我現在的樣子,不是行將就木嗎?”李君度張開雙臂,自嘲說。
李君威皺眉:“大哥,你尚未五十,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紀啊。”
“什麼春秋鼎盛,呵呵,都是騙人的鬼話罷了,我自十四歲上戰場,爲父親,爲自己,打了三十多年的仗,受傷無數次,身體早已不支了。尤其是這幾年,時常生病,即便這次不得惡性瘧疾,不被刺殺,也感覺時日無多了。
時至今日,我才知道父親當年爲何那麼願意放權,皇帝這個位置,真不是人乾的,勞心勞力,難怪歷史之上,長壽皇帝不多。”李君度幽幽說話,不住的搖頭,英雄落寞的悲傷讓李君威心痛。
“老三,怎麼樣,你有沒有興趣留下來?”李君度忽然問道。
“大哥,這個問題十幾年前我就回答過你了啊,我不會到你這裡當一個王爺的。”李君威立刻回答。
“不,不當王爺,你可以繼承我的位置。”李君度說道。
李君威震驚的直接站起來,說道:“大哥你瘋了嗎,你有九個兒子,昭圭也已經成年,一直以來都很優秀,爲何忽然有了這等念頭,讓我繼承你的位置?”
“昭圭是不錯,但也僅僅限於不錯,他距離我的期望實在是太遠了。”李君度說。
李君威立刻搖頭:“我不認爲昭圭比你差多少,好吧,就算他真的如你所說,你還有其他八個兒子,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再培養一個。再怎麼着,也找不到我的身上,我到底是外人,與你的國家格格不入呀。”
“或許是我太不甘心了,我實在是不甘心。這些年來我東征西討,卻始終無法破開次大陸的牢籠,無法衝破。我想我缺少的就是像你這樣一位縱橫家,我希望你能來幫我,完成更偉大的征服,在我死後,繼承我的位置,哪怕你帶着我的帝國併入中國,我也毫無遺憾。”李君度抓住了李君威的手,語氣已經變成了請求。
李君威卻很堅定,說道:“不,我不能加入你的事業。”
“爲什麼?”
“爲了父親。”李君威用堅定有力的語氣回答說道。
“哪怕是讓你當皇帝,也無法讓你改變主意嗎?”李君度不解。
“是的,爲了父親,我絕對不能當皇帝,別說是印度的皇帝,就算是二哥讓位給我,我也不會去當。”李君威回答說道,這卻是李君度從未想過的答案,但是他可以確定一點,自己的弟弟並非只是因爲淡泊名利。
李君度問:“老三,一直以來,我與老二都知道,你和父親之間是有秘密的,難道這與那個秘密有關?”
“是的,就是與那個秘密有關。大哥,我們兄弟三人,你繼承的是父親的才能,二哥繼承的是父親的基業,而我,繼承的則是父親的理想,一個偉大的理想,那個理想不是一代人能實現的,可能需要五十年乃至一百年,但是有一點我知道,繼承這個理想的人必須要有權力,但絕對不能成爲皇帝。
八歲的時候,父親告訴了我那個秘密,十四歲的時候,父親告訴了我那個理想,等到我二十年,西征有所建樹,證明了我的能力之後,我才真正繼承了父親的理想。現在,這個理想就是一切,即便是皇位也無法誘惑我。”李君威起身,沉聲告知了李君度。
李君度說:“我很想知道那是什麼?”
“去問父親吧,他若願意告訴你,那你就會知道,他不願意,那一切都是枉然。”李君威如是說,讓李君度心中一沉。
“父親的理想.......父親的理想.......。”李君度口中喃喃自語,卻終究參透不了其中的關鍵。
李君威離開了兄長的臥房,至少有一點他已經確信,自己被大哥耍了。
李君度重病和受傷都真的,政變也是真的,瀕死亦是真的,但即便是這個時候,他仍然不忘算計自己兄弟一把。他第一時間極盡可能的封鎖消息,爲了避免政變過早的塵埃落定,他故意以模糊政策,讓最應該最有資格收拾殘局的兒子不能前來主持大局,反倒是以最快的速度給遠在海外的弟弟送訊,目的就是讓李君威做錯,離間他與帝國皇帝,與帝國的關係。
現在,他成功了,李君威病急亂投醫,繼而在海外私調兵馬前往印度,雖然這件事可以編造一個完美的理由,但一根刺已經種下了。
李君威不知道讓自己繼承印度的皇位是不是真的,他只能確定一點,兄長確實想要藉此獲得自己的輔佐,只不過長兄對他本人對父親,實在是太不瞭解了,甚至說,他也不瞭解視爲一生對手的二弟李君華,李君威還未曾走到無路可走的地步。
“三叔,對不起,我想,這是父親針對您的陰謀。”李昭圭在印度這些年,政治上的爾虞我詐見的多了,此刻也已經看破。
李君威擺擺手,並不是多麼在乎:“沒有關係,自幼你父親就對我極好,他是哥哥,我是弟弟,現在做的這些事對我來說也達不到傷筋動骨的地步。反倒是他的這個皇帝當的已經到了瘋魔的地步,越發的難以理解了。或許這是大號的中年危機吧,唉........。”
李昭圭難以言說,甚至不敢去說,中年危機這是一個新詞,但他不敢就此接話,因爲他還在申京當英王的時候,就聽祖父和幾位叔叔聊過中年危機,當年,那時候的話題很輕鬆,是由女人的更年期衍生出來的。
但是李昭圭依舊記得,祖父李明勳一語道破的中年危機的本質,那就是對生命流逝的無可奈何,也就是怕死。
或許父親真的到了中年危機了,已經要知天命的他踏上了生命的下坡路,卻偏生有太多太宏偉的目標還未實現,越發少的生命就意味着那些理想實現的可能性越低,這足夠讓一個人瘋狂。
“三叔,我現在覺得很累。父親讓我感覺到陌生和懼怕,我現在如履薄冰。”李昭圭也就敢在李君威面前說這話,就連在親生母親面前,都不敢流露出分毫。
“不要憂慮,如果你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那就什麼都不要去做,不做就不會錯,一直等下去就可以了。”李君威拍了拍侄兒的肩膀,說道。在血親侄兒之中,李昭圭是唯一一個成年,且肩負重任的。
李昭圭問:“三叔,我要等什麼?”
“等你的父親幡然醒悟,或者等他死去。”李君威平淡的說,見侄兒詫異,李君威說:“你要記着,他現在是皇帝,是我們家族唯一一個至高無上的皇帝,這樣的皇帝,永遠不要用人的思維去衡量他,或者說,他已經不是人了。”
“我不敢這樣想.........,我也不能這樣想。”李昭圭說,眉眼之中全是痛苦的神色。
李君威無奈,捧起他低下的腦袋:“昭圭,你已經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你其實已經學會了隱忍,那就繼續下去。你的生命之中不光有你的父親,還有你的母親,你自己已經有了妻子和孩子,這些就是你堅持下去的動力。
我知道現在的你非常無助,你擔心你的父親會走向漢武帝劉徹那樣的道路,無論年輕時候如何英明神武,到老了就開始暴虐。如果真是這樣,一切隨他,你只需要保證活着就可以了,只要你活下來,我一定會支持你繼承那個位置,然後撥亂反正。”
“其實我覺得父親更鐘愛昭奕,或許我可以選擇離開,去申京,讓昭奕........。”李昭圭說出了內心所想。
“那你就是真正的取死之道了,你離開不了,昭奕也取代不了你。”李君威打斷了侄兒的話,立刻擺明了態度。
李昭圭嘆息一聲,唯有無奈。李君威說道:“記住,以後不要與帝國內部進行聯繫,哪怕是與我、你的祖父書信來往,一併附在你母親的書信之中。大哥現在有些精神過於緊張,而他最在意的還是你二叔,這一點你要慎之又慎。”
李昭圭認真記在心裡,他問道:“那您的麻煩又如何解決呢?”
李君威笑了笑:“我能有什麼麻煩呢,這一次很大可能是你父親把我算計了,可是你三叔我從來就不是傻瓜,雖然接到你父親病危消息,卻無你的訊息後,我很焦急,但是我從一開始就知道,私自調兵是錯的,所以做了提前的防範,當然,這些防範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可偏偏你的二叔就是一個君子,只要面子上說的過去,一切就都好說。
退一萬步講,你爺爺還活着呢,你二叔也不能拿我怎麼樣。而再退兩萬步,你三叔還有一招後手王牌呢。”
“您有把握,那就太好了。”李昭圭也相信,天下之事,就沒有能難住自己三叔的。
其實從前年春節的時候,李君威就有計劃前來印度拜會長兄一家,只不過因爲各種事,只能改變了行程,這一次來,又扯出了那麼多的是是非非,李君威倒是一時半會不想走了,就地在阿格拉住了下來,就住在了李昭圭的太子宮裡。
雖然,李昭圭監國,但這也只是名義上罷了,縱然還在養傷,但李君度還是內政外交一把抓,這就是封建王朝皇帝的壞處,任何時候都不能鬆懈,不能放權,或者說不敢放權。而李君度之後進行了一系列的清洗行動,這些政治清洗主要針對的就是國內的天方教勢力,也就是隨着李君度打天下的那些從龍功臣。
李君度起勢於河中之地,其班底包括帝國陸軍軍官、葉爾羌落魄貴族和河中之地投順之人,後來李君威西征,把哈薩克三個大部落的十幾萬男丁送給了他,成就了李君度的大業,而隨着征服逐漸結束,這些人成爲了主要的統治階級,並且私下裡串聯,在李君度病重,帝國處於危機的時候挑戰威嚴。
大清洗持續了很久,而在李君威在的時候,達到了最高潮,次大陸的政治鬥爭永遠是那麼的野蠻,族誅之事時有發生,李君威驚奇的發現,他的兒子李昭奕似乎非常適應這種血腥,甚至有些樂在其中的感覺,這一點像極了李君度,使得李君威更加確信要把兒子留在印度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