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總督府。
李素風塵僕僕的走進了趙文廷的辦公室,急切問道:“趙大人,裕王在哪裡,爲什麼辦公室裡沒有人?”
趙文廷放下眼鏡,揉搓了一下疲憊的眼睛,說道:“殿下可能在學外語,但是在哪裡學和什麼人學,我就完全不知道了,這也不是我應該掌握的吧。”
李素臉一黑,自從打下利馬城後,李君威把軍政大權分別交給了李素、趙龍城、徐子長和趙文廷四個人,而他則很有閒情逸致的在本地玩樂,當然,學外語是一種戲謔的說法,那表示裕王殿下應該在和某些洗香香過的西班牙女郎進行友好的交流,這個時候的裕王殿下是不能被打攪的,而在佔領區,現在也沒什麼事是必須由他親自決斷的。
“你知道那件事了嗎?”李素趴在趙文廷的面前,低聲問道。
趙文廷笑了笑:“世子,你說的是哪件事呀,不過好像你現在應該率軍進攻庫斯科而不是出現在這裡吧。”
李素低聲說道:“裕王放走了那個安東尼奧,而且親口對他說,如果由他本人決定的話,帝國不會直接統治秘魯。可是你我都知道,這只是裕王一貫維護皇帝陛下權威的說法,美洲的一切都會由他決定,這是在來之前,皇上早就定好的。”
趙文廷輕輕點頭,卻不解李素的意思,問:“所以呢?”
“所以.......是什麼讓裕王做出這種昏聵的決定的?”李素咬牙說道,問道:“難道是那些西班牙女人?”
趙文廷擺擺手,連忙否決,雖然他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但趙文廷卻沒有感覺到一丁點的驚訝,因爲他與安東尼奧、托馬斯一樣,都感覺裕王在秘魯實行的政策就是在殺雞取卵,這根本不是一個統治者應該有的政策,既然如此,那麼裕王不想讓帝國直接統治這塊殖民地也就說得過去了。
趙文廷說道:“世子,你可別管裕王的私生活,這不是你我可以置喙。而且,我不認爲這是一個昏聵的決定,尤其是對帝國政府來說。”
“怎麼不昏聵?”李素立刻炸毛,他高聲說了起來,嚇的趙文廷立刻關上了辦公室的門,李素吼道:“陸軍、義從軍、殖民地僕從,各式武裝加起來已經超過了五萬人,而且我們不斷獲得軍資,僅僅我一個人率領的軍隊,在前往庫斯科的路上就奪取了不下四百萬兩的財富。這裡是那麼的富饒,一些白人地窖裡的錢堪比一些小銀行!
我們有錢,有兵,西班牙人弱的不像話,我們完全可以一路滾雪球,一直討伐墨西哥城去。佔領西班牙人在美洲大陸所有的殖民地,還能獲得幾千萬兩的財富,甚至會更多!
這些財富會讓我們的帝國實力躍升一個新的臺階,好吧,就算不說這些錢,這片殖民地,兩個總督區的各種人加起來超過三千萬,這是多麼大的市場,獲得這樣一塊殖民地,國內的經濟會極快的發展,尤其是美洲行省和開普敦、南非這幾個靠近的省份,會迎接經濟大爆發的,這也是建國以來一直的國家戰略,裕王爲什麼要放棄這塊殖民地?
西班牙人打不回來的,歐洲的幾個殖民國家在進行內戰,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呀,就算整個歐洲都拒絕我們又如何呢,我們的商人在歐洲失去的,完全可以在美洲奪回來,而且加倍的奪回來.........。”
李素顯然想了一路,把這些殖民地對於帝國的重要性,還有影響佔領統治它們的一切因素想了個通透,正當他的長篇大論無休止的時候,趙文廷立刻讓他打住:“世子,打住,打住.........,你好像搞錯了一件事,我沒有說佔領美洲殖民地對帝國不利,我說的是對帝國政府來說。”
“這.......這有什麼區別嗎?一塊新殖民地的開拓對於整個帝國是有利的,對政府同樣有利。”李素不知道趙文廷故弄什麼玄虛,也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區別。
趙文廷笑了:“這你可錯了,海外的征服擴張對於帝國有利,但未必對政府有利,你長年在申京,或許對此不太清楚,但是本土來的通告之中,說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九龍改制反覆,你應該聽說了吧。”
李素皺眉,仔細回憶了一下,他確實收到了國內通告,但卻只是掃了一眼,這段時間一直專心作戰。趙文廷無奈,從書架上找來一份通告,遞給了李素。
九龍地區是帝國在湄公河三角洲的殖民地,也是帝國曆史最爲悠久的殖民地之一,這是當年王朝鼎革時期的產物,當年滿清勢大,打的明朝節節敗退,特別是三順王南下廣東,擊敗了李成棟的惠藩,當時李明勳制定了抗清限明的戰略,對於朱明的勢力自然是能削弱就削弱,所以只給了惠藩出路,而沒有協助他們抗清,再後來,與永曆朝廷的主要合作對象轉向了李定國,而李定國迫切需要一塊穩定的藩地,因此雙方合作光復了廣東一省。
但惠藩的地位有些尷尬,李明勳建議他們下南洋,而魯監國政權恰逢地盤被鄭成功搶了,也要下南洋,於是這些朱明勳貴脫離了朱明序列,成爲了帝國的開拓元勳,惠藩與粵西三公合作開拓了九龍地區,而魯監國的勳貴則開拓了婆羅洲,分別成立了開拓公司,皇室和一干元老都有入股。
隨着帝國建立,九龍地區與婆羅洲也就成爲了擁有特許狀的開拓公司,與非洲開發公司、巴拉望公司及美洲公司一樣,只不過九龍與婆羅洲兩家公司的股東相對固定,即便後來公開募股,也只是參與分紅而沒有管理權,後來帝國政府不斷通過以授權續約、融資等方式入股,帝國政府成爲了最大股東。
帝國開國之後,兩家公司的地位有所鬆動,當時雖然主要問題在於,帝國要求所有伯爵及以上貴族前往申京居住,導致很多開拓元勳反對,但是在面臨取消特許狀的威脅下,這兩家公司最終屈服,而且開放了部分股份。
而最新的轉折出現在了美洲改制之後,隨着美洲公司轄地變成美洲行省,帝國各階層發現,好處竟然是那麼多,在帝國二十三年完成改制之後,美洲行省與帝國本土的聯絡日趨密切,尤其是經濟日趨停滯的北海三省,隨着跨洋貿易而活絡起來,北海三省的毛紡織品、鐵器及各類手工業產品涌入了美洲,而美洲的毛皮等貨物涌入本土,就連申京的紡織業都得到帶動,畢竟美洲不只是一個小省的消費市場,還面向西班牙人的殖民地。
雖然美洲的紡織業等遭到了衝擊(主要是技術落後),但是各方都是有利的,美洲不僅沒有出現人口流失,反而每年都有數千人到美洲來,而在今年,移民人口肯定能過萬。
結果就是中央財政和地方財政都受益,而各地經濟也都得到了發展,也爲帝國開拓美洲注入了新的動力,無論國家還是百姓都是受益的,於是,申京的議院就提議,索性九龍、婆羅洲兩大殖民地也改制算了,而帝國二十四年底正式九龍公司授權狀的最後一年,所以議院的議員以美洲案例說服元老院、內閣共同倡議,不再向九龍開發公司授權,把九龍地區改製爲九龍行省。
顯然,九龍公司是不願意的,於是各方就開始揭老底算舊賬,什麼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扯出來,到了最後,安全局都參與進來,給了九龍公司致命一擊。
當年皇帝還是太子的時,經歷了忠嗣團案,就連皇后都是其中一員,那件大案中牽扯了不少勳貴、議員,其中就包括九龍和婆羅洲兩地的前明勳貴,而且這兩地因爲是殖民地,與帝國的行政、文化格格不入,倒是和朱明前朝沒有多大差別,而把兩家公司往謀反、割據上一引,直接嚇住了所有人,不要說九龍公司,就是特許狀還有五年的婆羅洲都請示改制了。
於是帝國二十五年,九龍公司轄地直接變成了一個擁有一百一十萬國民的南洋行省,九龍公司的一切權力都轉交帝國行政機構,但是改制不是說說就可以,九龍地區的複雜情況也讓內閣措手不及。
國內之所以推動九龍改制,主要是工商業主的推動,九龍公司轄地不僅有一百一十萬國民團體,還對真臘地區、南掌王國(老撾)有壟斷權,如果算上這兩大地區,又多了三百五十萬的人口,這是一個非常巨大的市場。原本,本地絕大部分的經濟資源都被九龍公司壟斷,每年只向帝國上繳年收入五分之一的分紅,帝國財政最多隻拿到過三十五萬白銀的收入,而一旦改制,九龍公司轄地的貿易放開,光是海關收入就不只這一點。
全國上下,只有一個部門提出了反對,那就是海外事務部,但殖民公司歸屬於海外事務部管理,這種割肉的行爲被其反對也是可以理解的,只不過在帝國高層那裡,還有一個人反對,那就是太上皇李明勳,當然李明勳只是反對,沒有阻止,他直接告訴皇帝李君華,這是註定失敗的,但吃一塹長一智,未必是壞處。
但帝國發現,爲了繼承九龍公司的權力,就要履行其義務,也就是負擔殖民地的一切管理成本,包括多達七萬人的官僚、軍隊的待遇,而反過來,靠壟斷產生的收益卻蕩然無存。結果就是,在帝國二十五年這一年中,帝國非但沒有獲得任何財政收入,反而財政賬面上虧損了七十多萬兩。
九龍行省的財政收入外加新增的海關收入都投入進去,依舊不夠殖民地和九龍行省的開支,必須讓帝國中央政府填補財政,而最大的虧損就是來自於真臘地區。當年爲了籌劃對滿清的全面戰爭,李明勳聯合九龍公司、廣南國和暹羅國,發動了對真臘國的戰爭,把真臘國分割,扶持了一個傀儡政權,但是這個政權僅僅持續了兩代二十一年,就完全覆滅了,真臘地區成爲了九龍直接管轄的殖民地,兩百多萬人的殖民地收不了多少稅收,反而要維持相當規模的軍隊和官僚,而貪腐問題又十分嚴重,成爲了改制之後最大的無底洞。
一年的改制,讓帝國高層認識到,帝國直轄殖民地,對帝國經濟有利,但對帝國財政不利。由此不僅婆羅洲、非洲殖民地逃過一劫,就連九龍的改制也再一次改了回來,從帝國直轄殖民地,變成公司殖民地。
只不過九龍行省依舊存在,九龍公司只獲得了對真臘和南掌兩地的壟斷權,而把賠錢的殖民地扔出去後,九龍一省就是財政盈餘的地方。只不過爲了安撫各界,新成立的九龍公司公開募股,股東已經大半換了。
九龍改制失敗之後,帝國讓海外事務部全面調查帝國的海外殖民地與歐洲殖民地的模式,總結出來一個很讓人無奈的結論——最好的殖民地,是半殖民地,然後是別人家的殖民地。
帝國擁有很多半殖民地,或者說,幾乎帝國所有的鄰國都屬於半殖民地或者說經濟殖民地,在戰爭中被迫開國的日本自然是第一個,而更多的半殖民地在南亞和東南亞,尤其以中南半島上的緬甸、安南等國最爲成功。
半殖民地沒有什麼統治成本,帝國可以與之進行相當的自由貿易,是帝國的原料產地和商品市場,唯一的成本可能就是一開始促進這些國家開國,但這並不一定是戰爭,比如安南國,當年與滿清合作,在滿清覆滅之後,爲了避免帝國報復滅國,而選擇向帝國開放。
而其餘國家,帝國藉助宗主國的身份,對其國內事務進行介入,總是支持那些親近帝國的皇子繼承權力,一步步的促成開放,其中以緬甸最爲典型,在滿清覆滅之時,緬甸只是向帝國稱臣納貢,但拒絕開國,帝國還曾制定過對其發動戰爭,只不過隨着大陸擴張,而沒有付諸實施,也是在這個過程,連續三代王位的繼承被帝國介入,一步步的向帝國開放。
這也促進了帝國國家戰略的一個新標準,即殖民地不應該長期作爲帝國國家財政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