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榔現在的生活並不平淡,但卻是朱大夫的不平淡,而非前明皇帝的不平淡,他並不覺得生活愜意完美,但卻不想再回到過去了,因爲那樣肯定更糟糕,從昌平戰犯管理所出來的時候,朱由榔很訝異人們已經忘掉了自己這個皇帝,但小小的失望之後,他卻很慶幸,曾經何時,他當傀儡的日子暗無天日,想的就是做一個普通人,現在他做到了。
爲了繼續過目前的生活,他甚至中斷了與妻、兒的聯絡,他們在南京城裡過着閒散勳貴的日子,無職無權也沒有自由,朱由榔不想自己從一個監獄步入另外一個監獄,所以他從不奢求什麼,也從不向已經當了皇帝的外甥提什麼要求,也不希望他過多的考量自己,考量前朝。
李君華在淮河一帶考察了半個月,繼續北上進入了山東的黃河境內,視察黃河迴歸故道之後的情況,黃河大壩在修築之中爆發了多起貪污事件,但大壩還是如期的完工,黃河歸故一年運行平穩,今年夏季的暴雨也沒有造成決口,而且河南和山東的黃河兩岸居民明顯的發現黃河水清澈了許多,人們把其宣稱爲聖人出黃河清,以此來歌頌皇帝的功勞,但實際上這只是帝國建立後移民安置政策的帶來的利好罷了。
帝國建立之初,仍舊處於小冰河時期,陝西、山西兩省仍有大量災害發生,尤其是陝西,爲了救災方便,帝國索性一勞永逸,把黃土高原上那些靠天吃飯的老百姓悉數遷移到了富庶的關中地區,反正陝西因爲戰爭人口少,關中的肥沃土地就足以養活很多人了,而在山西,大量的貧困人口向新開發的漠南地區移民,也使得山區百姓人口數量大爲降低。
人走了,牲口離開了,對於環境的破壞也就少了,植被有所恢復的黃土高原自然也就減少泥沙進去黃河,到了後來,雖然小冰河時期結束,但帝國隨後開拓了西疆等區域,更是需要移民,因此不斷收緊陝西的人口流動政策,嚴禁百姓返回陝北,並且以保護黃帝陵等理由,圈起大量的陝北土地,倒逼關中充裕的人口向西遷移,進入新拓之疆。
山西、河南等北方各地也是如此,已經完全禁絕開墾坡田、山田,在有些人口過多的州縣,甚至連無法水澆的旱地都不許開墾,保護環境只是其次之中的其次,實際上也沒有人提這個,主要目的還是促進移民。
走西口、闖關東、下南洋,在傳統的三大移民路線之後,進西疆已經成爲了帝國移民的主要方向。
進入八月的時候,皇駕由潼關進入了西安,算是抵達了此次西巡的目的地。
進入關中之後,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皇帝把山西商人會館作爲了行在,既沒有入住陝西地方官收拾出來的府邸,也沒有住進勳貴祖宅,着實讓人摸不着頭腦,要知道,帝國自從建立後,皇帝歷來都有出巡的傳統,在太上皇時代,幾乎年年都會出巡,甚至一年數次,只不過多是巡長城內外和遼東,到了李君華時代,遷都申京,卻因爲皇室宗祠在北,且保留了藩臣兩年一會盟的傳統,也會兩年最多四年一次北巡北京。
一般皇帝北巡,北上是坐海船由天津上岸,南下卻是沿着運河或者經過河南迴申京。陸地上時,皇帝一般住在沿途的勳貴家中或者宗藩勳貴產業之中,帝國勳貴爵位分爲五等,其中公侯伯三等必須居京,其餘則是不限,而且皇帝行營歷來人數不多,最多也就五六百人,入住勳貴家,也就帶七八十人,所以一般情況都能招待的了。
山西商人會館。
“徐會首,一年多不見,你是風采依舊呀。”李君威見到徐邦延,笑呵呵的說道。
“這是我們晉商銀行的新任總理事,什麼會首不會首的.........。”徐邦延還未說話,跟在身邊的跟班就出言指出李君威稱呼上的失誤。
徐邦延瞪了跟班一眼,心說這個蠢貨日後是不能用了,明明一開始就說來見裕王,這裕王白龍魚服,這蠢貨就認不出來,還在這裡裝腔作勢,實在不搭調。
“原來徐先生也升官了呀。”李君威卻是不在意,笑哈哈的打趣徐邦延。
徐邦延看了看晉商會館門前的禁衛,問道:“殿下,皇上已經住進去了,是否順心,還有什麼是我們可以幫忙的,萬請吩咐,晉商全體同仁都想爲皇上效犬馬之勞。”
李君威笑了笑:“皇兄和我一樣,不講究什麼儀仗陣勢,你這晉商會館倒也雅緻,此時皇兄正與幾個官員在後花園遊玩,順便說點地方政務,不便打攪,來來來,你我一年多不見,找個地方聊聊?”
“那可是草民的榮幸了。”徐邦延滿臉驚喜。
到了路邊找了一處茶館,尋了一處雅緻的包間,看掌櫃與徐邦延熟悉的模樣,就知道這茶館有些來路,徐邦延說道:“這是自家的產業,說話都是方便,若是殿下嫌嘈雜,草民讓人把底下茶客攆走就是了。”
李君威笑道:“不會,我自幼流連市井,對這些熟悉的很,不妨事。”
說着,李君威從袖中掏出一張紙遞給了徐邦延,徐邦延一看南城一處戲園子,當年是滿洲西安駐防八旗的產業,後來被充公,出租成了戲園子,徐邦延問:“這是什麼地方,請殿下指教。”
“過幾日,這戲園子會被朝廷收回,改爲西安女校,第一批進入其中的學生是來自申京養濟院的女童和老師,你也知道,官府做事素來簡單粗暴,你們晉商會館也不少行善之舉,其中細小之處,請你打點一番,這花不了多少錢,但就是費心,你意下如何?”李君威說道。
徐邦延仔細收好,說道:“這事簡單,殿下吩咐,草民自然全心全意辦好。就是不知這女校與殿下是個什麼牽扯?”
“沒什麼牽扯,也不能和我牽扯,我只能這麼跟你說,你這裡辦的好,都能辦進皇兄的眼裡,辦的完美,那就是辦到皇兄的心裡,你明白了嗎?”李君威微笑說道。
“哎喲,原來是殿下賜給草民的造化,明白了,明白了。”徐邦延更是謹慎起來了。
“這件事要想辦巧,就得辦的潤物細無聲,別讓人看出刻意來,你知道如何辦嗎?”李君威問。
徐邦延立刻說道:“殿下放心,像是這種積德行善的事,我們晉商會館從來不缺,與其舍錢給寺廟,不如拿造學校,這是當年榮王爺回陝西老家時候的教誨,我們也是銘記於心,等回去,草民就聯絡各大商行,先捐一批款子,然後結對幫扶,申京、蘇州來的養濟院子弟着實不少,一家商行負責一家養濟院,這女校我們晉商會館包了,任誰來查,都和您無關,對吧。”
“聰明!”李君威打了一個響指。
徐邦延笑着說:“這次皇上把行在設在我們晉商會館,讓我們晉商大爲長臉面,都是裕王殿下的恩德,您交代的事,自然要全力以赴了。”
“皇兄休息三五日就會北上祭黃帝陵,到時候你們晉商會館也派人隨祭吧,等皇兄回來,我會安排晉商會館代表覲見,旁人就算了,我一個也不認識,就你去見吧。”李君威說道。
“我可以單獨覲見皇上?”徐邦延興奮起來,帝國的皇帝有會見工商業代表的傳統,但是單獨會見還是很少的,雖然是代表晉商會館,徐邦延還是感覺祖墳冒青煙了。
“是啊,上次在南疆,我不是答應在皇兄那裡給你們晉商會館求字嗎?皇兄答應了,皇兄也聽說你們晉商在邊疆開拓之中的功勞,也願意見一見晉商代表。”李君威說道。
徐邦延聞言,欣喜萬分,問道:“殿下,草民見了皇上該說什麼呢?”
李君威道:“把我交代你的事辦妥當了,皇兄自然不會和你生分了。”
而徐邦延則是說:“草民的意思,見了皇上能不能說正事。”
“政事?”李君威臉一板,提醒道:“你可莫要自誤,你沒有官身,皇兄怎麼和你討論政務?”
“不是政務,草民的意思是正經事。”徐邦延說。
李君威倒是有些糊塗了,說道:“你有什麼事,非得要和皇兄說不可。”
“其實草民此番來,實際想問一問殿下您的意思,可您說能見皇上,所以草民就斗膽一問。”徐邦延小心說道。
李君威:“休要婆婆媽媽的,先說給我聽聽。”
徐邦延仔仔細細的說了起來,在南疆時,李君威入駐了晉商會館,雖然出現了‘裕王被刺案’,但晉商團體在這次南疆大案之中並沒有受到牽扯,反而在西北聲名大震,因爲和裕王府牽扯上了關係,晉商在邊疆區如魚得水,大規模擴張,而徐邦延從南疆返回之後,也更受晉商會館的看重,但直接委任爲晉商銀行總理事,卻是本身有重任在肩的。
晉商銀行其實已經有十五年的歷史了,一直不溫不火,真正登堂入室也是搭上了裕王李君威的順風車,李君威西征沙俄,與俄羅斯沙皇簽訂了《莫斯科條約》其中就有沙俄賠償帝國一千萬兩白銀,分十年還清的條款,顯然沙皇是沒有這麼多錢的,於是補充條款中有帝國銀行爲其提供融資服務的一條。
條約所說的帝國銀行是帝國的國家銀行,但是晉商銀行敏銳的抓住了商機,他們認爲所謂帝國銀行應該是帝國所有的合法銀行,而不是帝國銀行一家。
這當然是文字遊戲,關鍵是晉商找到了竅門,《莫斯科條約》的最終解釋權歸是由駐西疆大臣公署與沙皇特使一起協作的一個法務團隊負責,當然這個團隊後來改爲了帝國駐遠疆大臣公署和沙皇特使負責。
因爲沒有競爭,帝國銀行給沙皇的貸款條件非常苛刻,不僅利息很高,而且要求以沙俄賦稅爲抵押,而晉商銀行私下找到了沙皇,給出了一個相當寬裕的貸款條款,利息雖然對比帝國銀行沒有特殊的競爭力,但是卻只是要求以第聶伯河、頓河和伏爾加河三條河流上的關稅抵押。
這顯然更容易接受,因此沙皇立刻同意,並且授權特使對軍費賠償條款進行了新的解釋,所爲帝國銀行帝國所有銀行的統稱,由此,晉商銀行拿下了融資服務,不僅順利讓沙俄賠償帝國軍費,而且還幫助沙俄整理了三條河流的收稅體系,在去年,這三條河流的關稅不僅可以賠償當年的軍費,還有了盈餘,晉商銀行由此在俄羅斯境內一炮而紅,在帝國的邊疆區也變的遠近馳名。
雖然這件事上,晉商的手段並不光彩,但還在合理的範疇之中,但現在的問題上,晉商又接到了一個大單,或者說意向大單,那就是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蘇丹有意以埃及、伊拉克兩個行省的海關關稅爲抵押,向晉商銀行借貸,數額高達一千萬兩。
這顯然是戰爭貸款,但向誰發動戰爭,奧斯曼並沒有說,但不管怎麼說,不算奧斯曼帝國本身的籌措能力,僅僅是一千萬兩白銀所迸發的能量,就可以在歐洲滅掉一個國家了,這直接事關國家戰略,晉商銀行不敢擅自決斷,但如此大便宜又想佔,所以直接委任徐邦延爲總理事,如果沒有皇帝西巡這檔子事,徐邦延就要前往申京遊說了,第一步還是登裕王的大門。
李君威聽了這話,說道:“徐先生,你們是不是還去申京遊說了誠王?”
徐邦延茫然:“這草民就不知道了,不過按道理來說,應該是的。”
晉商銀行與奧斯曼合作這件事突出了帝國在金融法律上的漏洞,這是奧斯曼要一千萬晉商銀行做不到不聲不響秘密交易,若是要一百萬呢,若是這一百萬組建的軍隊用在了帝國身上呢?豈不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