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那個流傳在民間的美好故事所說一般,蘇皇后與當今天子是在一次燈會之上邂逅的。
那時候的蘇皇后還是個待字閨中的純真少女,蘇家家世不顯,蘇皇后的父親也只是個不入流的小官,所以蘇皇后雖然也能算得上是官家小姐,但其實蘇家的日子過得也就只能算是殷實罷了。
正因爲出身不高,蘇皇后未嫁時倒是習得了一手好女紅,只因可以用這手技藝給家裡賺些家用。
平日裡埋首在後院裡做繡活兒,蘇皇后自然沒多少時間可以出門。
是以,那次跟着兄長一起去看燈會,本就是那時的蘇皇后期待已久的事。
雖然過去了二十幾年,但蘇皇后一直到現在都仍記得那次燈會的盛景,就彷彿整個京城的人都在那天聚在了燈會上一般,大街小巷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街道兩旁則掛着各種形狀的花燈,有以花卉爲形的,也有做成動物模樣的,直看得少有機會出門的蘇皇后目不暇接。
就因爲貪看一盞在燈光下顯得流光溢彩尤其絢爛的琉璃花燈,蘇皇后在熱鬧的人羣中與兄長失散了。
一個從來沒有過獨自出門在外經歷的閨閣少女,乍然與兄長走失,心裡的惶恐與焦急可想而知,蘇皇后到現在都沒能忘記,那時她站在往來的人羣中,入眼之處竟是陌生人,心裡那種難以言喻的孤單與恐慌。
就在蘇皇后緊緊靠在街邊一位老大娘支起的攤子邊等着兄長髮現她走失之後尋來時,不知何時,卻有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出現在了她身後。
“姑娘,你與家人走失了嗎?”那男子看身形分明是個孔武有力之人,說話的聲音卻意外的溫和。只聽到這聲音,便極易讓人有種自己正在被細心呵護着的感覺。
還沒看那男子的容貌,少女時的蘇皇后便先紅了臉頰。
“姑娘放心,在下並非歹人,若是姑娘找不到家人,在下可以護送姑娘回去。”似是將蘇皇后的嬌羞當成了害怕,那名男子又道。
蘇皇后心中一暖。這纔有了勇氣擡頭往男子面上看過去。
許是因爲那夜的燈光太過迷離。在蘇皇后眼中,男子的面容在燈光的掩映下,便如天神一般足以讓她目炫神迷。
從未做過任何出格之事的蘇皇后。那日便有了生平第一次大膽的舉動。
她點了點頭,同意讓那男子護送她回府。
那一刻,她甚至都忘了去想,若是兄長髮現她不見了。回過頭又找不到她的蹤影,該有多着急。
到底是從未與陌生男子這樣近距離接觸過的少女。蘇皇后雖然大膽讓男子護送她回府,但在這之後勇氣卻也用盡,接下來這一路上,就連一句話也未說。只低着頭跟在男子身後。
那男子也確實如他自己所說的那般,只是送蘇皇后回家,一點不當的舉止也沒有。
直到將蘇皇后送到了家門外。看着蘇皇后低着頭往裡走,男子才突然開口相詢:“姑娘。相逢即是有緣,敢問姑娘芳名?”
蘇皇后聽到男子喚住她,心裡先是一慌,待聽男子問及閨名,心裡一陣甜蜜之餘,雙頰更是紅如晚霞。
良久之後,她才按下心中的羞意,回過頭看了男子一眼,說了“蘇沉魚”三個字,便匆匆回了家。
將自己的閨名告訴一個只見過一面的男子,這絕對是一件於禮不合的事,在燈會過後的這一段日子,每每想到這件事,蘇皇后總會暗暗唾棄自己。
但同時,蘇皇后也有些悵然。
她與那男子到底只是一面之緣,縱是他知道了她的閨名,又知曉她家住何方又能如何,只怕他們此生也就只會有這一次交集罷了。
只要一想到這裡,蘇皇后心裡便總忍不住會有些刺痛。
那時的蘇皇后其實並不知道自己這種心理算什麼,她只能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再去想那晚的事。
她本以爲,她與那男子日後不會再見面的機會了,卻不想,沒過多久,便如天上突然掉下一個香甜的餡餅般,平日裡少有客人會登門的蘇家,居然有了宮裡的傳旨太監上門。
整個蘇家都爲此疑惑不已。
蘇皇后的父親雖然也在京中爲官,但也只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官而已,做了這麼多年的官,卻從來沒有機會面聖,自然更談不上親領聖旨了。
疑惑歸疑惑,蘇皇后的父親仍領着全家老小接了旨。
只是,這聖旨的內容卻讓蘇家上下都驚得張大了嘴。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聖旨,居然是冊封蘇家小女爲皇后!
當今天子沒有皇后,蘇家人都知道,但他們從來也不曾想過,大武朝的第一位皇后居然會出自他們蘇家。
蘇家人當然是有自知之明的,以蘇家的門第,若是正常選後,絕對輪不到蘇家的女兒,所以聽到這個消息,蘇家人驚訝過後,立即便是狂喜。
這可是一國皇后!
狂喜之後的蘇家人無不以爲,這定是蘇家祖上燒了高香了,他們蘇家也必定會因此而改變如今這地位低下的局面。
接了聖旨之後,蘇家人便忙着在禮部的安排下準備封后大典。
做爲一名女子,恐怕沒有誰會不想成爲一國母儀天下的皇后的,那已是女子所能站立的最高點。
尤其是,那時大武朝開國不久,全天下人都知道當今天子是個正值壯年的英雄,哪家女子不希望與這樣的男子並肩而立?
少女蘇沉魚自然也爲能成爲皇后而欣喜,她曾經也想象過自己未來的夫君會是什麼樣的人,但無論她的想象有多大膽,卻也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會稱那天下最偉岸的男子爲夫君。
有這樣的歸宿。蘇沉魚又怎麼會不暗自欣喜?
只是,欣喜之餘,偶爾夜深人靜時回想起燈會上那美好的邂逅,也不知爲何,她心裡總會有些失落。
她想,那樣溫暖美好的男子,他們到底還是隻能成爲過客了。
便是帶着這樣矛盾又複雜的心情。蘇沉魚進了宮成爲大開武朝的皇后。
當覆於眼前的大紅蓋頭被人挑開。看着那張讓她思慕許久的熟悉面容,蘇沉魚一瞬之間居然當場落下了眼淚。
那一刻,她深覺上蒼果然是厚愛於她的。否則,她爲之失落了許久的那個人,又怎麼會成爲她的夫君呢?
再然後,帝后於燈會上一見鍾情。就此成就一段美好姻緣,以及帝后恩愛和睦的故事便傳遍了整個大武朝。
蘇沉魚這個名字。便也成爲大武朝所有女子豔羨的對象。
懷着對上蒼的感激之心,蘇沉魚便成爲了蘇皇后。
大婚之後的好長一段時間,蘇皇后其實都是心滿意足的,夫君乃是天下間最偉岸的帝王。又與自己感情甚篤,任是哪名女子也該心滿意足。
但隨後不久,蘇皇后便漸漸發現。她似乎並不瞭解她的帝王夫君,他與她說話時雖然語氣並不嚴厲。但也沒能讓蘇皇后感覺出哪怕有一點的親暱,就彷彿當初燈會上的溫和只是鏡花水月一般。
好在,他對宮裡爲數不多的嬪妃也都是一樣。
這讓蘇皇后有些釋然。
她想,也許是在宮裡他不得不維持他帝王的威嚴吧。
那大概是蘇皇后過得最舒心的幾年,她每日裡打理着後宮諸事,得空了還親手做些羹湯送去給皇上,每次聽到皇上對她的讚賞,她的心裡便如吃了蜜一樣甜。
每每在這種時候,蘇皇后便總會想起他們初次邂逅時的情景。
再之後,因爲宮中一直沒有龍子出世,宮裡的嬪妃便都爲子嗣之事着急起來。
蘇皇后自然也不例外,身爲皇后,爲大武朝誕下血統最高貴的皇子繼承大統本就是她最重要的本職工作,哪怕不提這一點,蘇皇后也不希望大武朝的第一個皇子是從別的嬪妃肚子裡出來的。
但,讓所有嬪妃失望的是,任她們請遍太醫院的太醫,肚子也始終沒有動靜,就算是有些格外心急的嬪妃用了據說很是靈驗的民間土方,也始終沒人能領先旁人一步懷上身孕。
折騰了幾年之後,宮裡的嬪妃們便有些如履薄冰起來。
蘇皇后,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知道“寒素”這個名字的。
因爲求子無果,蘇皇后如宮裡其他嬪妃一樣心憂不已,甚至她比其他嬪妃壓力還來得更大一些,畢竟,她是中宮皇后。
因爲宮中始終無人有孕,那幾年後宮多了不少新晉嬪妃,每每看到那些比之自己嬌嫩的女子,蘇皇后便總會感覺到威脅。
蘇皇后不只一次祈求上蒼賜她麟兒,但許是在她的福運已經在親事上用盡,哪怕她那段時間****拜佛,到底也沒能達成所願。
無奈之下的蘇皇后只能安慰自己,好在別的嬪妃同樣沒能孕育皇嗣。
就在這時,宮裡一個存在感極低的美人卻突然有孕了。
這個消息對蘇皇后來說無疑是個打擊,只是作爲皇后,這時候的她卻不僅不能表現出自己的不悅,還得打起精神讓人仔細照顧着這個美人的起居。
那時候的趙天南正值壯年,他想要的是能名正言順繼續他江山的嫡子,那美人他也只寵幸過一兩次,甚至連她的容貌都想不起來,哪怕這時的他確實希望有個兒子,但對這樣一個女人孕育出的子嗣,卻也沒有蘇皇后想象中的那般看重。
這讓蘇皇后鬆了口氣。
爲了顯示自己的大度,蘇皇后不僅着人仔細侍候那位美人的起居,還時不時的親自去看望,可謂是賢惠到了極點。
隨着那位美人的肚子越來越大,好幾太醫都診斷這一胎必一舉得男,蘇皇后也曾經打過主意,她要不要在這位美人將孩子生下來之後抱到自己膝下撫養。
經過這好幾年的求子,蘇皇后對自己能否爲皇家孕育皇嗣並不那麼自信。
只是,讓蘇皇后沒想到的是。那位美人卻在臨盆前一個月不知怎的大病了一場,好不容易養好了病卻又在寢殿裡摔了一跤,直接導致早產。
也許是因爲在孃胎裡受了這許多的折騰,那位美人雖然確實誕下了皇子,但那皇子卻是個體弱多病的,若不是有好幾位醫術高明的太醫一起施救,恐怕這位皇子根本就活不到滿月。
蘇皇后自然不會想撫養一位體弱多病的皇子。也就打消了原先的念頭。
眼見已經有嬪妃誕下了龍子。蘇皇后表面上爲皇家血脈能得以延續而開懷,心裡卻不知有多苦悶。
正因爲這份苦悶,蘇皇后才摒棄宮人獨自在宮後苑的一個偏僻角落裡生悶氣。
許是她所處的位置太偏。兩名已經有了些年紀的宮人經過時並沒有發現她,卻是自顧自的討論起宮裡新添的那位皇子來。
蘇皇后聽到那兩人感嘆着皇上子嗣的艱難,然後其中一人突然道:“若是那位皇后還在,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所不同。”
蘇皇后聽了暗自納悶。“那位皇后”是什麼意思?
她本想聽聽看那兩人會不會說得更清楚的,但另外一名宮人卻是將說這話的宮人的嘴死死捂了。又好一番斥責之後,才拉着那說錯話的宮人離開。
蘇皇后本也不是個富於心計之人,若是尋常她最多疑惑一陣,也就將這件事放開了。偏只這次,對宮人那句“那位皇后”她卻是異常的在意起來。
只是,任蘇皇后怎麼想。也想不明白這話的意思,時間長了也就只能放下不提。
這之後不久。蘇皇后又一次去乾清宮給皇上送補湯時,正巧碰上了禮部與宗人府的人。
因爲新生的皇子要上玉牒以及宗人府的宗室名冊,禮部及宗人府的官員特意謄抄了樣本前來請示皇上。
禮部那位大人年紀已十分老邁,在給蘇皇后行禮時不慎將手中的冊子掉落在地上,那冊子便就這樣翻了開來。
蘇皇后只掃了一眼,卻在看到“寒素”這個名字時愣住了。
若只是一個名字倒也罷了,但偏偏,這個名字卻是落在屬於皇后的位置的,甚至於,蘇皇后還發現就是她自己的名字,都只能列於這個寒素之後。
因爲這個驚人的發現,蘇皇后甚至沒能將手中的湯盅端穩,白瓷湯盅猛然砸在地上變得米分碎,蘇皇后辛苦了一上午熬出來的還冒着熱氣的補湯便也這樣給毀了。
但這時的蘇皇后又哪裡還能顧得上什麼補湯,她心裡被一個字名字滿滿充斥。
寒素。
也是到這個時候,蘇皇后才隱隱有些明白,那日在宮後苑裡聽到的那宮人所說的“那位皇后”是什麼意思。
蘇皇后覺得有些悲哀。
她滿以爲自己是皇上唯一的妻子,更因爲他們那美好的邂逅而覺得自己在皇上心裡定然是與衆不同的。
卻沒想到,原來早在她之前,便已經有人被冠以皇后之稱了。
這之後,就如着了魔一般,蘇皇后做夢都想了解寒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人活一世,總會留下痕跡。
哪怕宮裡因爲各種原因再無人敢提當年之事,但在蘇皇后的努力之下,到底還是查到了關於這位元后寒素的一些消息。
寒氏女,大武朝功臣寒老爺子的女兒,於皇上微末之時便與其訂下婚約,大武朝立國之後尚未大婚便被所有人尊稱爲皇后,卻於一夜之間離奇身死。
這便是蘇皇后查到的所有了。
當然,最讓蘇皇后不甘心的是,從一名老宮人口中她得知,當年皇上對這個寒素可是極爲敬重及喜愛的。
敬重與喜愛,對比自己與皇上如今的相處模式,蘇皇后便更覺這幾個字好是諷刺。
她以爲她與皇上是受上蒼庇佑的天賜姻緣,卻沒想到,那所謂的帝后恩愛,只不過是看起來光鮮的假象。
蘇皇后本想去找皇上親自問問事情到底是不是這樣,但當話即將出口時,她卻又膽怯起來。
她怕皇上給的答案不是她想要的,更怕她問出那個問題之後,兩人之間便連那假象都無法再保持下去。
所以,這些年,哪怕心裡不甘與嫉妒如那春雨後的野草一般瘋狂滋生,蘇皇后也從來沒有向皇上吐露過。
她安慰自己,她一個大活人,又何需與一個死人爭,無論如何,如今能與皇上並肩而行的,不還是她蘇沉魚嗎?
每每想到這裡,蘇皇后便總能重拾信心。
一直到近來,先是因爲鳳止歌之事牽扯出寒素,與皇上不歡而散,又因想爲蘇七與鳳止歌賜婚而惹來皇上毫不留情的喝罵。
但是,哪怕蘇皇后如今已經清楚的意識到,她所以爲的皇上待她與衆不同只是她的想象,卻也從來沒有想過,將來能在皇陵里長伴於皇上身邊的,不是她。
蘇皇后怎麼能容許這樣的事發生?
在這帝后恩愛的假象之下,她已經徹底輸掉了裡子,又豈能再連面子也一併被人撕下?
她如今剩下的,也就只有這個尊貴的皇后身份了,若將來不能與皇上合葬,後人又會如何看待她這個皇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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