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頭嗎?
羅韌冷笑了一下,忽然就地側滾,右手一甩,刀子狠狠往那個方位擲了出去。
撲的入肉悶響,應該是打中了,但未及回頭,頂上風聲掠到——不管這是什麼玩意兒,看來跟野人一樣,經打,也經捅。
羅韌迅速回身,在那人撲到之際,右手成抓,一招鎖喉。
一擊得中,但是……
距離很近,可以看到那張骷髏一樣的臉,還有頭上的叢生白髮,但是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那個人的咽喉居然是斷開的,血肉翻開處,有一圈胭脂黃色的東西罩着,像是琥珀,但是那一層是軟的,微溫,居然隨着他的抓力凹陷入肉,而且,開始發出瑩瑩的光來。
會不會有毒?裸膚接觸會有問題嗎?
羅韌心隨念轉,擰住她脖子旁甩,然後迅速撤手,一個翻身站起,那人急退,退到牆邊時,身體像壁虎一樣,瞬間溜了上去。
羅韌盯着她的咽喉看,瑩瑩的光亮之中,有殷紅色的筆畫,亂七八糟,毫無章法,像撂作一堆的繩。
那個人貼住石壁,居高臨下,兩顆幽深的目珠盯住羅韌,咽喉處微微起伏。
有幾不可聞的輕細聲音,像風,又像繃直的金屬絲,從耳際拉過,無法捕捉。
羅韌腦子裡迅速轉着念頭。
——喉嚨氣管都斷開的人,可以講話嗎?
——如果可以,她發出的是什麼頻率的聲音?她是靠這種異於常人的詭異聲波去跟野人聯繫的嗎?
跟野人聯繫?
羅韌眸子驟然一緊,果然,頃刻間,洞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羅韌不及多想,迅速外撤,眼角餘光覷到野人的身形出現,飛起一腳,變直衝爲矮身側踹,狠狠踹向野人膝蓋。
傷處被踹,野人痛的乾嚎,往前仆倒,幾乎是同一時刻,腦後風聲又到,羅韌等的就是此刻,拼盡力氣猱身翻開,起身時,如自己所料的,那個人跟野人撞作一團。
趁着這個間隙,羅韌疾步衝了出去。
曹嚴華眼睜睜的,看一萬三吃完了兩個蘋果,果核扔出去時,他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咕了一聲。
這一聲,讓一萬三消氣不少。
曹嚴華抓緊和一萬三關係解凍的一切時機:“三三兄,咱們得趕緊想辦法……”
話音未落,臉色忽然一變:“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遠遠的,好像是槍響,兩聲。
曹嚴華激動:“是我小羅哥吧。”
他兩手抓拳:“打死野人才好!”
一萬三剛吃下兩個蘋果,立場有點晃動:“野人先前也中過槍,羅韌說過,這種打鳥的□□,殺傷力不夠的。”
曹嚴華着急:“這種……動物,受傷了會不會躁狂?那咱們……”
豈不是更加危險?
一萬三也意識到危險了,人受傷時都會性情大變,更別提這種沒法溝通的野人了。
他試圖往好的方面想:“她把咱們捉回來,還給我們蘋果吃,不像要殺我們的樣子。”
“那人養豬還餵豬吃飯呢,最後還不是把豬殺了?”
這比方,貼切到讓一萬三無話可說。
他垂死掙扎:“可能她對咱們,另眼相看呢?”
曹嚴華此際,真是分外牙尖嘴利:“爲什麼?看上咱們的色了?”
這一句忽然提醒了一萬三,他直愣愣冒出一句:“只有咱們倆沒攻擊過她。”
曹嚴華沒聽明白。
一萬三說:“你想啊,炎老頭跟野人那頭是有血仇的,咱們到石屋的時候,小老闆娘正跟野人打的你死我活,紅砂拿鐵杴去鏟,被掀開了,羅韌打了她兩槍,但是!”
說到這裡,語音加重,看曹嚴華,那眼色的意思是:你懂了嗎?
曹嚴華聽懂了:“但是,咱們兩個,由始至終,都對她,表示了……友好?”
如果不攻擊就算作友好的話。
想想也對,他們兩個自始至終,都沒對野人做過什麼,連野人身上的毛都沒薅下一根,而且,被抓進山洞之後,一直睡的那麼規矩,即便被尿憋的沒法,他還一度,對着野人露出了真誠的善意的微笑。
是這個原因嗎?
曹嚴華看一萬三。
一萬三說:“曹兄,這可能是咱們的機會,如果她回來沒攻擊咱們的話,咱們就繼續友好,友好到她昏了頭……”
曹嚴華重重點頭。
四兩還能撥千斤呢,說不定,降服這個野人,就要靠他和三三兄了!
木代等到心焦時,羅韌終於出現。
她長長舒一口氣。
羅韌有些擦傷,幸好都沒大礙,木代取出酒精棉球給他擦傷,羅韌伸手去接時,忽然愣了一下。
他伸開手指去看,右手的手指上,沾了些……
像是樹脂,胭脂色,如同琥珀。
木代也看到了:“這是什麼?”
羅韌簡略說了一下在山洞發生的事,炎紅砂驚的險些跳起來:“你也見到了?是……鬼嗎?”
她急急把自己看見的說了一遍。
羅韌好笑:“哪有什麼鬼,我把她扔開的時候,她可是有重量的。”
木代想拿過他的手看,羅韌迅速避開:“別碰,可能有毒。”
木代咬了咬嘴脣,忽然想起什麼,從衣服口袋裡,翻出那塊從野人身上拽下的胭脂琥珀。
羅韌接過來,湊到手邊比對着看:“顏色一樣,只是這一塊是硬的,但是我抓住那個人的咽喉時,那塊琥珀是軟的,像是有溫度……”
炎紅砂忽然尖叫:“看!羅韌,你看!”
不需要她提醒,每個人都看到了。
當胭脂琥珀靠近時,手指上沾到的那一層,有了微微的顫動,向着琥珀吊墜的方向。
像是磁鐵吸附,又像是雨天裡,玻璃上小的雨滴忽然被吸附到大的水珠裡去。
羅韌手上附着的那層琥珀不見了。
木代頭皮發緊,一巴掌打掉羅韌手裡的胭脂琥珀:“別拿着!”
她居然貼身藏了那麼久,這個東西居然是能動的。
羅韌看掉在地上的琥珀:“包裡還有水嗎?拿一瓶出來。”
木代急急翻出一瓶,擰開蓋子,羅韌很小心地拎起琥珀的黑絲絛掛繩,把掛墜扔進瓶口裡。
撲通一聲,沉底,水的折射關係,從外頭看,像是一隻放大的血紅色的眼睛。
要用水來裝……
木代和炎紅砂對視一眼。
果然,羅韌接下來說:“你們還記不記得,第一根和第二根兇簡,都曾經以外力構築過一些場景?第一根是漁線人偶,第二根是海底獸骨堆砌成的巨畫。”
炎紅砂點頭:“你的意思是,這第三根,也在哪裡畫了畫兒,只是我們暫時沒找到而已。”
羅韌說:“如果我們一早就已經找到了呢,只是沒想到而已。”
木代奇怪:“找到了?”
這一路上,有看到畫嗎?
羅韌撿起一根樹枝,用手理平面前的泥地,畫了幾道。
堆堆疊疊,像亂作一團的繩子。
羅韌說:“起初我沒有想到,但是在山洞裡,和那個人過招的時候,她脖頸處的胭脂琥珀忽然發出瑩瑩的光,現出這樣一個字來。”
木代有些難以置信,這也叫字?
“第一和第二根兇簡,都涉及到古體的甲骨文,所以我閒着的時候,搜索着看了一些甲骨文字,對其中一些,印象很深刻。這個字,看起來亂七八糟,但是,可以拆成三個部分來看。”
他在那個字的旁邊,先畫出上半部分,像個麻花。
“這像根繩子,是掛或者綁的意思。”
又畫出下半部分:“這個,是一個身上綁着繩索的人。”
“合起來看,一個身上綁着繩索的人,被掛起來,是個吊字。”
炎紅砂瑟縮了一下,忽然說了句:“我爺爺是被吊起來的。”
羅韌心裡輕輕嘆了口氣,去看木代:“還有呢,還有什麼是被吊起來的?”
還有?木代茫然:“掃……掃晴娘?”
“就是掃晴娘。”
連殊店裡的掃晴娘是供把玩的泥塑,所以是有底座的,但是民俗中,掃晴娘用來禱天,是必須被掛起來的。
掛起的掃晴娘,其實就是一個場景。
每次掃晴娘被掛起,都繼之發生確定的襲擊,第一次,炎老頭被野人抓走,但被木代和趕到的羅韌聯合截下,第二次,馬蜂的襲擊中,炎老頭終於沒能躲過。
和前兩根兇簡略有不同,它不是害命得手之後再呈現場景,而是在之前就有了端倪。
木代沉吟:“所以第三根兇簡,不在野人身上,在你見到的那個人身上?”
羅韌點頭。
“把我和紅砂見到的結合起來,那個人,是個女人,咽喉氣管被割開,血肉外翻,她就是炎老頭當初殺死的那個人。”
“但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在她還沒有完全斷氣的時候,兇簡護住了她的咽喉,但是兇簡本身無形,所以要藉助固體的狀態去封合傷口,這塊琥珀,很可能是寶井裡的,也可能是那個女人自己佩戴的。”
炎紅砂插了句:“應該是她身上佩戴的。寶井裡的寶石都是原石,換言之,即便採出來了,還要交給專門的匠人剖石琢磨的。”
羅韌回憶在山洞裡見到的那個女人的樣子。
“皮膚很白,慘白,可能一方面是因爲失血過多,一方面是常年不見陽光,她住在地下,但我猜測,當初她在井下,也待過很長一段日子。”
他看着木代笑:“她身法很快,有點像你的壁虎遊牆,應該是在井下待了不少日子,直上直下慣了。”
木代奇怪:“我們先前不是猜測,野人看到了經過,等炎……紅砂的爺爺走了,很快就把她挖出來了嗎?”
羅韌搖頭:“按照年歲推算,野人當時年紀還小,依照野人的天然獸性,如果看到了經過,一定會跳出來阻止或者撕咬的,如果沒有當時阻止,就說明她沒有看到。”
“而且,對於一個剛剛被隔斷了氣管咽喉的人來說,怎麼學會用另一種方式傳達信息和說話,還需要時間。”
那個女人,一定在井下待了很長時間,絕望的上下逡巡,因爲兇簡的關係,苟延殘喘,不會死,卻被地下的陰冷、失血、沒有吃食、寶氣所侵,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她一直嘗試着再去發聲,直到有一天,女野人從旁經過,忽然聽到了從地下傳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