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②④章

她聽到炎紅砂扶着牀走路,半帶驚喜地說好像可以走兩步了,又聽到輪椅的聲音,曹嚴華說行了紅砂妹妹你趕緊上來,推你吃早飯去。

到艙口時,不知道是遇上一萬三還是羅韌,曹嚴華忽然聲音高了八度:“我小師父在裝睡呢。”

木代被氣的在被窩裡直翻白眼。

人都走了之後,她才磨蹭着起來,就着水箱裡的水刷牙洗臉,拾掇好了之後去駕駛艙,炎紅砂她們都快吃完飯了——說是飯,其實也不過是昨天買的袋裝小麪包還有餅乾,就着礦泉水。

見木代進來,炎紅砂忽然伸手就去攏桌上剩下的小麪包,扒拉扒拉全護到自己懷裡,說:“沒了,都吃完了。”

曹嚴華手上的麪包本來纔剛撕開口,聞言三兩下塞進嘴裡,嘟嚷着說我也沒了,確實吃完了。

說完了推着炎紅砂就往外跑,到門口時還招呼一萬三:“三三兄,出來啊,看日出啊。”

一萬三沒好氣:“早就日出了,吃個飯都吃不安穩。”

不過還是出去了。

於是駕駛艙裡,只剩了她和羅韌兩個人。

羅韌覺得好笑,他慢慢嚼着麪包,饒有興味地看木代。

木代拘謹的很,也不敢去看羅韌,知道他在看自己,只覺得手和腳都擺的不是地方,裝模作樣地在桌上的包裝紙間撥撥揀揀,自言自語說:“真的都吃完了啊。”

羅韌忍住笑,不去搭她的話。

這還用得着揀撥嗎,你不是一進來就知道吃完了嗎。

她又客氣地跟羅韌說話:“你看,你們也不給我留點。”

羅韌憋笑憋的肚子痛,說:“我留了啊,我給我女朋友留了啊,就是她還沒來呢。”

過了會兒,她自己過來了,十分不好意思。

說:“那就是我啊。”

羅韌問:“你是誰啊。”

她又憋了一會,說:“女朋友啊。”

羅韌笑出聲來,覺得她可愛到沒法說,拉過來摟住,親暱地蹭蹭她面頰,她埋着頭不說話,耳根都紅了。

羅韌說:“你以後早點起來,不然飯都搶不着的。”

又說:“不過沒關係,我會幫你留的。”

她只是點頭,接過水和麪包,其實和普通的水和麪包也沒什麼不同,但就是覺得不一樣,拿在手裡,好像分量都更沉一些。

第一天,感覺一切都美好,連海里的那隻蚌,都沒那麼可怖了。

船再次向那一片海域駛去。

越是靠近,炎紅砂的心情就越低落。

或許是因爲年輕,總會因爲身邊振奮的小事而興奮,到此時忽然想起來,叔叔還在海里,登時就覺得自己好不應該,不應該高興,也不應該笑。

她牽着木代的衣服,小小聲求她:“木代,我知道羅韌同你好,你說話他肯定聽的,你能讓他想想辦法,把我叔叔的遺體弄上來嗎?”

木代不知道怎麼答纔好,只好安慰她:“會有辦法的,一萬三父親的骨灰盒,還有你叔叔的遺體,我們都會有辦法的。”

話說的輕巧,可是,辦法在哪兒呢?炎紅砂咬着嘴脣,下巴擱在船欄上,一下下地輕輕磕着。

引擎關掉,海面上一下子靜下來。

這一次,目的很明確,不是要跟老蚌鬥,也不指望抓它,只是轉換不同的位置拍攝,希望如設想的一樣,能拼成想象中的巨大畫面。

木代他們對水眼的視線畫面已經不覺得稀奇,曹嚴華是第一次看,看的一驚一乍的,嘴裡唸唸有詞。

——還真沒魚,估計都被嚇跑了。

——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是海帶嗎?撈上來能吃嗎?

——真的好多骨頭啊……

炎紅砂讓他說的不耐煩,朝屏幕上看了一眼,臉色漸漸變的奇怪,問木代:“我們是在那天同一個位置嗎?”

大差不差吧,海面上沒法定位,只能目測,木代問她:“怎麼了?”

“我叔叔呢?”

炎九霄不見了。

那個被葉藻纏在海底的,隨着水流飄搖晃盪着的炎九霄,就這樣憑空不見了。

木代只覺得有一股涼氣從脊背上冒起,直衝頭頂。

這卻似乎給了炎紅砂一絲荒唐怪誕的希望,她攥着木代的手,不安地舔着嘴脣:“木代,我叔叔會不會還沒死啊?”

一萬三潑她冷水:“沒死是好事嗎?在海底那麼久,沒死更嚇人吧。”

炎紅砂被他一嗆,不作聲了。

羅韌想了想:“我覺得被移走了的可能性比較大,水底下,畢竟有那麼一隻誰也捉摸不透的老蚌。水眼能看到的範圍有限,我們還是按照原計劃拼圖,如果之前設想的路子不對,再作其它打算。”

事實證明,羅韌的想法是對的,變換到第三次位置時,一萬三指給炎紅砂看:“那是嗎?”

其實不用問,所有人都知道是,炎九霄穿着潛水服,還帶着潛水頭盔,樣子醒目的很。

這一次,他以扭曲的姿勢臥在海底,像是在做什麼動作。

羅韌心裡輕輕嘆了口氣,說:“繼續吧。”

一圈拍下來,自覺納入的海域已經足夠大,水眼拍的照片有上百張,重合也無所謂,都留給一萬三去慢慢拼接,羅韌他們去到主艙,商量怎麼對付老蚌。

目前看下來,這老蚌也只能在海里或者海面上逞勇,關鍵在於把它和水分開。

而更關鍵之處,在於把老蚌同兇簡分開。

炎紅砂想起叔叔傳給她的老蚌曬月視頻:“我們可以耐心一點,等到月圓之夜,它上了岸之後,想抓就方便了。”

羅韌沉吟了一下:“這個很難說,你沒法確定月圓之夜老蚌就一定出水,更何況,離月圓還有十多天呢,總不能老在這兒耗着。”

曹嚴華想了想:“要麼,我再一個人划船去海上?不是說老蚌習慣襲擊單隻的採珠船嗎?”

羅韌苦笑:“你不會游泳,怕就怕老蚌沒抓着,又把你給丟了。”

木代忽然想到了鏈網。

羅韌還是覺得不穩妥:“鏈網的角度太刁,老蚌移動的方向和速度又無法預測,可以納入方案,但還不是最佳。”

那要怎麼辦纔好呢,木代的眉頭都凝成了疙瘩。

曹嚴華嘆氣說:“要是有個巨人就好了。”

“巨人嘛,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嘩啦一下子,兩個手指頭就把它拈起來了,再不然,帶個大網兜,呼啦一下,也兜起來了啊。”

想一出是一出的,炎紅砂翻他白眼。

羅韌卻心裡一動:“好像,確實是可以的,記不記得那天,老蚌被激怒之後,是在水面上轉圈的?”

當然記得,曹嚴華至今心有餘悸:“像個風火輪呢,嗖嗖嗖,誰捱到誰見血。”

木代下意識看了一眼羅韌的肩膀。

羅韌說:“那個時候,水底下反而是安全的,如果水下有一張足夠大的網,就可以把它給兜起來。”

道理都懂,但是操作起來似乎不可行,炎紅砂瞪大了眼睛:“你怎麼在水下張起那麼大的網啊,不現實啊。”

羅韌笑起來:“是你不敢想。”

炎紅砂很不服氣,辯解似的嚷嚷:“那隻老蚌那麼大,好像還有點小聰明,它看到有網,怎麼也不可能自己進來的!”

羅韌起身去找紙筆,過來之後,先在紙上畫了條船。

畫工比起一萬三,的確是差些,不過看在木代眼裡,怎麼樣都好。

她託着腮看。

羅韌又畫了條船,和前頭的那隻隔開些距離,並列。

炎紅砂嚷嚷:“我們沒兩條船啊。”

木代瞪她:“所以說你不敢想啊,船可以再租嘛。”

炎紅砂被她噎的沒辦法,又不甘心她和羅韌這樣一唱一和的,風牛馬不相及地冒出一句:“談戀愛了不起嗎?”

咦,這跟談戀愛有什麼關係?木代臉上一燙,正不知道怎麼反駁,羅韌輕描淡寫說了句:“當然了不起,說話有人幫腔啊。”

木代覺得說的對極了。

炎紅砂悻悻的,沒話說了。

羅韌繼續,在每條船上,都畫了自船欄鋪下去的鏈網。

他解釋:“兩條船要隔開一段距離,船中間的水域就是我們捕獵老蚌的水域,引誘老蚌的採珠船,也只能在這水域中間活動。”

說着,他在中間的海域上,添了一條小木船,小木船上站了個小人,畫完了又看木代一眼,在小人腦袋上加一撇,意會的小辮子。

這說明,小木船上,是個女的。

炎紅砂驚叫:“我嗎?我腿還沒好啊。”

羅韌說:“你就給我乖乖地待在捕魚船上,這木船上,我放的是木代。”

炎紅砂倒吸一口涼氣,喃喃:“自己女朋友,也下得去手,真狠哪。”

木代有些緊張,不過並不很慌,下意識覺得,羅韌一定有安排的。

果然,他在兩條船之間,加了一根繃緊的繩子。

“以木代的輕功,上繩應該不成問題,這樣,木代上船還是上繩,都遊刃有餘,可以設法把老蚌引到水面上。這個時候……”

說到這裡,他用筆在兩條捕魚船上各加了一個人。

“曹嚴華和紅砂,要從兩邊的船上往下垂直地放鏈網,確保鏈網儘量悄無聲息的入水。至於我和一萬三……”

他停頓了一下:“我們下水,在水下,把兩幅鏈網勾連起來。”

他做了個合二爲一的手勢:“看懂了嗎,這樣一來,鏈網在老蚌的身下結二爲一,這個時候,只要抓準時機,兩條船上的絞輪同時運作,就能很快把老蚌兜出海面。”

曹嚴華的嘴巴半張,好久合不攏。

他說:“只要能兜出水面,到時候是殺是剮,就全由我們了吧?”

越想越是興奮,正要再說什麼,羅韌忽然看向他身後:“好了?”

身後傳來一萬三的聲音:“好了。”

“是畫嗎?”

一萬三的嘴角牽了一下:“是畫,自己過來看吧,真是……”

他用了個半帶譏諷的詞兒。

“真是,栩栩如生的。”

電腦屏幕上,一萬三已經做好拼圖,並不複雜,場景而已,古時候的場景,又能有多複雜呢?

森森密密的白骨,堆疊成山川、林樹,還有就近的一條河,像拙樸的簡筆畫,象形、會意。

之所以說栩栩如生,是因爲圖畫裡的人物。

不是堆疊出來的,都是真的,死人,而且,那場景,一共兩副,第二幅沒有完成。

像是連環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