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木代出來時,已經很晚了,恍惚中,像是叔叔羅文淼出事的那個晚上,整個小商河,靜的如同無人入住。
木代安慰他:“你也別太擔心了,總會有辦法的。”
羅韌笑笑:“可是聘婷等不了太多時間了。”
神棍說的沒錯,聘婷現在沒有任何的自控力,如果那股毒蛇一般的惡念吐信,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羅韌突然有了一個大膽而又危險的念頭。
如果把聘婷身上的東西引渡到自己身上呢?被附身者不是突然發作的,從之前的案例來看,那塊“人皮”在宿主身上的潛伏時間至少超過一年。
的確不是治本良策,但是,眼前來講,是最好的法子了。
羅韌似乎很消沉的樣子,是啊,換了自己,心情只會更糟吧,木代心底深處,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那我先回去了。”
她兩手插*進兜裡,低着頭往回走,又起風了,撲在臉上,乾燥的沙子味道。
羅韌在後面叫她:“木代。”
木代停下腳步,不解地看羅韌。
羅韌看天,星斗都像是畏寒,在極遠的高處發出疏淡的冷光。
“天氣不錯,出去逛逛吧。”
車出小商河,一頭扎進茫茫黑暗之中,車裡沒有開燈,木代額頭抵在車窗上,努力看周圍的景色,好像沒什麼不同的,車燈過處,都是光禿禿的戈壁。
車速很快,但羅韌顯然對路很熟悉。
“我喜歡開夜車,沒有人的地方纔好,安靜,也沒人管。隨便找個地方停,下來坐着,覺得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
他很快轉下公路進入戈壁,因爲地面的不平整,車身持續顛簸,過了會又加大馬力一直爬高,坡度很陡,普通的車怕是也上不來的,而且這高度像是總也到不了頭。
木代有些緊張,下意識攥住了座位的邊緣。
羅韌忽然問了句:“木代,願意跟我一起死嗎?”
木代目瞪口呆:“啊?”
羅韌沒說話,示意了一下前方。
木代下意識去看,頭皮一下子炸開了:到頂了,前面沒路!
她尖叫:“羅韌,停!停!沒路了!”
車頭猛然下傾,木代腦子一空,心都跳停了,想着:就這樣摔死了?
……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又好像只有一小會,車子緩緩停下。
不是沒路,也不是懸崖,只不過是視覺誤差,還是有路的,是個坡度極陡的大下坡,人在那一面時,完全看不見,而且當時羅韌沒減速,也沒給她任何提示。
有一種生死間走了個過場的感覺。
羅韌過來,幫她打開車門,又替她解開安全帶,木代魂魄估計還在外頭飄着,也忘了要跟他算賬了。
羅韌拉她:“來,下來。”
木代被他拉着下車,剛一挨地腿就軟了,她聽到羅韌笑她:“你不行啊木代。”
不行就不行吧,隨便了,真是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
羅韌從車上取下墊子,兩個人倚靠着車身坐下來。
面前是廣袤的黑,到天邊極遠處又有沙丘起伏的曲線,再往上看,星星多起來了,手張開着伸出去,指縫間都密簇簇地落了好多星。
羅韌說:“有些星星離我們很遠,它的光到達地球,要跋涉許多光年。我們以爲是現在看到的星光,其實是它很多很多年前發出來的。”
他隨手指向一顆星:“那一顆,說不定現在已經死了。”
木代聽過這種說法,關於宇宙中時間的解釋,太陽光到達地球要八分鐘,你此刻看到的陽光,其實是八分鐘之前發出的,除太陽外,最近的一顆距地恆星人馬座南門二,距離地球4.2光年,也就是說,你現在看到的人馬座星光,其實是4.2年前發出的。
從某種意義上說,人類的肉眼,看到的一切都是過去。
木代說:“聽你這麼一說,覺得這天上掛的,都是星星的骸骨,所有的星光都是磷火。”
說完了,忽然覺得自己怪有才的。
羅韌也給了她很大的肯定:“真是下半輩子看星星的心情都被你給毀了。”
木代哈哈大笑,問他:“以前常來看嗎?”
“帶聘婷來過。”
哦,帶聘婷來過,也是這樣漫天星斗的晚上,開着車,風聲在耳邊迴響,衝下崖坡。
木代忽然覺得怪沒勁的。
就在這個時候,羅韌說了句:“我爸爸有兩個老婆。”
木代隨口應了一聲。
羅韌沒說話,像是要等她反應過來,果然,頓了一頓,木代突然擡頭,驚的說話都口吃了:“兩……兩個?”
“法律不允許啊。”
“法律還不允許殺人呢。”
也對,真奇怪,總是被羅韌輕易就說服了,木代想了想,說:“那你家裡一定很有錢,窮人是娶不起兩個老婆的。”
羅韌笑了笑:“我媽媽算是我爸的糟糠之妻,經人介紹結合,跟着他吃苦,陪着他創業,後來他終於有錢了,覺得應該好好彌補自己,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包括……”
他頓了一下:“包括愛情。”
木代說:“媽的!”
羅韌很奇怪,木代真不像講髒話的姑娘,但是看到她歪着腦袋坐在那,咬牙切齒地迸出這兩個字,反而覺得心裡挺暖的。
其實有無數次,他自己也想這麼罵來着。
“然後我二媽就進了門,除了不領結婚證,宴席禮金,只比我媽更風光,人又精明能幹,裡裡外外,更像女主人。”
他笑:“有時候,我很氣我媽,像個林黛玉,受氣了哭哭啼啼,咳着咳着能咳出血來。”
語氣那麼平淡,像是講別人的故事。
“原本,日子也還能湊合着過,無非就是比別人多了一個媽。但是我二媽生了個男孩之後,事情就不一樣了。”
“很蹊蹺的,在同一年,我出了兩件事,第一次,差點被車撞死,第二次,不知道吃了什麼,上吐下瀉,被送到醫院洗胃。”
他看着木代笑:“還好,命大,名字裡這個韌字,不是白叫的。我媽懷疑是二媽搞的鬼,但是沒證據,至於我爸,明裡暗裡,反正是袒護二媽的。”
“我媽覺得,不能讓我在家裡待下去了,待着待着,說不定就待沒了。她找到我叔叔羅文淼,請叔叔照看我一段時間。羅文淼直接從醫院裡把我接走的。”
“那個時候,叔叔還不住小商河。我洗胃的難受勁還沒過,昏昏沉沉的醒過來,第一眼就看到聘婷。”
羅韌的脣角浮現出溫柔的一絲微笑。
“聘婷那時還小,四歲還是五歲?我記得,她穿白色的小紗裙,長筒襪,紅色的涼鞋,腦袋上一左一右,紮了兩個小辮子,懷裡抱了一把大木刀。”
“就是當年那種,小孩兒玩的,木頭做成的帶紅纓的刀,怕是比她的個子還高。她跟我說,小刀哥哥,爸爸說有壞人要害你,你別害怕,我有刀,壞人來了,我就砍他。”
木代想象了一下當時的情形,覺得聘婷真是比自己想的還可愛。
羅韌的聲音很低:“我在叔叔家,一住就是六年。後來雖然離開,但還是時常回去,在我心裡,聘婷和叔叔,其實比父母更像親人。叔叔已經走了,我不希望聘婷,再受到任何的傷害。”
木代說:“你別擔心,總會有辦法的。”
真是很想安慰羅韌,但是說來說去,只是這兩句毫無說服力的話。
羅韌看向木代:“不管怎麼樣,認識你很高興,木代。”
“是嗎,第一次認識我就拿刀子壓我脖子,怎麼看都不像很高興的樣子。”
羅韌哈哈大笑:“你一直都記着呢。”
他把別在身後的刀子拿出來,抽出了看看,又插回鞘裡,最後遞給木代:“送給你了。”
又是一出猝不及防,木代有些不相信:“送給我?”
羅韌說:“是啊,以後再生氣,把刀子拿出來,往地上砸兩下,踩兩腳就行了,別總想着我不好的地方。”
刀子拿在手裡,比想象中大,也沉的多了,刀鞘是皮質,但拿在手裡,還是有沁人的涼意。
回到旅館,已經接近早上,木代困的不行,進了房間一頭栽倒,揉着發痛的腦袋再起身時嚇了一跳,居然已經是暮色四合了。
趕緊洗漱,刷牙的時候還挺納悶:一萬三他們,怎麼不喊她一道吃飯呢?
收拾停當了,先去敲一萬三的門,剛敲了兩下,門驀地打開,一萬三意味深長地看着她:“小老闆娘,你起來啦?”
曹嚴華居然也在,笑的話裡有話的:“木代妹妹,你終於起來啦?”
木代呵呵笑了兩聲:“你們兩個有病嗎?爲什麼不喊我一起吃飯?”
一萬三驚訝:“小老闆娘,你還需要我們跟你一起吃飯嗎?”
看來這兩貨是看到什麼了,木代也懶得解釋:“不管你們看到什麼,反正不是,再不正常講話……”
她做了一個撐筋的動作,滿滿的威脅意味,一萬三警惕的退後了一步。
好在,木代的手機響了。
奇怪,居然是鄭伯。
他聲音慌慌的:“木代啊,昨天羅韌跟你一起,有沒有什麼奇怪的?”
奇怪的?帶她兜夜風,奇怪嗎?給她講了自己家裡的事,奇怪嗎?還送了她一把刀,算奇怪嗎?
木代走到窗前,一把掀開窗簾,咦,羅韌家的大門口,停了一輛車。
“我總覺得心裡七上八下的,羅韌今天讓把護士再叫來,吩咐人家帶急救的工具,早上又突然跟我說什麼很多窒息的人如果急救及時,是可以緩過來的。剛剛又把聘婷帶到大房間去了……他是想做什麼,木代小姐,你清楚嗎?”
木代一片茫然:“我也不知道……”
不對不對,慢着慢着。
有一個不祥的念頭在慢慢膨脹。
神棍說,終究也不是良策,總有下一個被附身者的。
羅韌說,不希望聘婷,再受到任何的傷害。
還說,不管怎麼樣,認識你很高興,木代。
木代,你就是個傻子,你怎麼沒想到呢!
大房間是真真正正的防盜門,踹不開也撞不開,連門縫下面都用布塞實了,木代急的差點哭了,問鄭伯:“有窗嗎?這間房有窗嗎?”
有,但是窗玻璃一砸開木代就傻眼了,羅韌一定事先做過準備,封死了任何那塊“人皮”可能溜出去的途徑,窗子被很大的壁櫥擋死了,踹都踹不動。
只好又回到門邊拼命砸打,鄭伯原先只是忐忑,見到木代這樣,也嚇住了,哆哆嗦嗦問她:“是不是出事了啊木代小姐?”
木代想說什麼,還沒說出一個字,眼淚已經出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一聲斷喝:“讓我來!”
回頭一看,是殺氣騰騰的曹嚴華,左手一把小型電動開鎖槍,右手一把四個頭的專用開鎖十字無敵霸王,腋下還夾了個開鎖包。
這一瞬間,真是……高大威猛,自帶光環,宛如……神邸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