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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韌氣的牙癢癢。

但他沒有再嘗試,又不是三歲,和這種小屁孩在衆目睽睽下較勁,太跌份兒了。

從長計議,總有你落到我手上的時候。

羅韌不動聲色,戒急用忍,言語動作,對木代都更加回護。

不遠處,炎紅砂在一家印度風格的店前駐足,興奮地催木代:“快來快來。”

她被店裡流光溢彩的印度紗麗晃花了眼。

其實這樣的店,在麗江也有,平心而論,跟連殊的店有點相似,玩的都是情調風格。但是隔鍋飯香,看自己的總覺得稀疏平常,別人家的才稀罕。張叔常掛在嘴邊的話是,麗江有什麼好的,怎麼全國人民都往這跑?

張叔看了十幾年的玉龍雪山,從沒真的爬過,興奮地過來買票的,大多是外地人。

精明的女店主爲兩人展示着紗麗的不同穿法,誇她們誇的明目張膽:“兩位姑娘這麼漂亮,進裡屋試一下唄,好多顏色,上身才有感覺。”

裡外屋之間,只用水鑽的珠簾間隔,爲屋子增加變幻的色彩和朦朧效果,以期達到刺激消費者腎上激素分泌從而頭暈目眩買單的效果。

木代把嶽小峰放下,說:“你乖乖的,姨去試漂亮衣服。”

她和炎紅砂挑揀了好多,在店主的陪同下笑着進去,珠簾晃着倩影,一如任何一對喜好一致的閨蜜。

店門口,杵着羅韌、曹嚴華和一萬三,像門神。

一萬三說:“女人試衣服比洗衣服慢,兩個女人試衣服更完蛋,咱是不是去找個咖啡館坐坐?”

曹嚴華說:“虛僞!人類就是虛僞,自己長的沒顏色,非把五顏六色往身上套。這一點上,還不如解放,人家解放身上的毛,那顏色是天生的。”

嶽小峰含着手指頭走來走去,店裡的陳設都是異域風格,他看什麼都好奇,有一次墊着腳伸手想摸,可惜個子太矮,嘴裡喃喃着“哎呀哎呀”,使足了勁,還是摸不着。

回頭看羅韌,羅韌回以微笑,那笑容涵蓋諸多寓意,譬如幸災樂禍、落井下石、袖手旁觀。

嶽小峰知道指望不上他,眼巴巴向裡屋去,嘟嚷着:“口袋姨姨……”

羅韌拿手肘搗了搗曹嚴華:“把小傢伙弄出去。”

曹嚴華嚇一跳。

“弄……弄哪去?”

“隨便,看他在眼前晃,心煩。”羅韌話裡有話地給他支招,“你覺得他可愛,心裡喜歡他,帶他出去買糖,不行嗎?”

不愧是同生共死若干回的隊友,曹嚴華一點就透,悟了他小羅哥抓緊任何時機give嶽小峰的心思。

他幾步衝到嶽小峰面前,悍然截胡,沒等嶽小峰反應過來,抱起了就往外跑。

跑出好遠,羅韌才聽到嶽小峰被風送回來的一句:“幹什麼呀,你幹什麼呀……”

心中掠過一種大仇已報的快感。

然而這快感並沒能持續很久,曹嚴華很快又抱着嶽小峰迴來了。

嶽小峰哽咽聲不絕,眼睛紅的像兔子。

而曹嚴華滿頭大汗。

據說,嶽小峰反應過來之後,哭鬧不休,除了叫“爸爸媽媽”,還叫“我要被賣啦”。

全民打拐的風氣已然初步形成,邊上的人一聽,神色頓時怪異,對比長相,更生疑竇——雖然沒人上前阻攔,但是很多人遮掩着的手機鏡頭已然對着曹嚴華咔嚓咔嚓。

曹嚴華沉痛地覺得,跑去跑回這段時間,自己的照片可能已經在微博轉發過五百了。

聽到哽咽聲的木代馬上出來,問:“嶽小峰怎麼哭了?”

如同多年受罪的小媳婦見到了孃家人,嶽小峰叫一聲“口袋姨姨”,抽噎着跑過去,木代變了臉色,懷疑似的目光專盯羅韌曹嚴華一萬三。

其中勢必有人使壞。

曹嚴華白了臉色,翕動着嘴脣,意欲坦白從寬:“小師父,我……”

嶽小峰突然冒出一句話,拯救了他:“我不喜歡小刀叔叔。”

除了女店主並不知道“小刀叔叔”意指何人,所有人的目光,刷的盯在了羅韌身上。

羅韌處變不驚,乾笑:“我怕他無聊,讓曹胖胖抱他出去買糖吃……”

心裡卻在咬牙:小兔崽子,鬼精鬼精,居然知道是他幕後搗鬼。

木代蹲下,幫小傢伙擦眼淚,軟語哄他:“沒事沒事,姨姨也不喜歡他。”

嶽小峰拿手背抹眼睛:“不跟小刀叔叔玩。”

“不跟,絕對不跟。”

“不要小刀叔叔跟着。”

“不要,絕對不要。”

看來結婚是有必要的,男女朋友的羈絆到底不牢固。

嶽小峰不讓他跟,他就只能保持距離,期間,木代抱歉似的回頭看他,羅韌並不惱火,看着她笑的愈發溫柔。

他纔不會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多年鬥爭經驗,讓他學會要爭取核心人物。

路上,炎紅砂忽然接到神棍電話,也不知神棍交代了她什麼,她嗯嗯啊啊幾聲,掛了之後,忽然就把半日遊的安排拋諸腦後,暗搓搓一會兒湊近一萬三,一會兒又跟曹嚴華耳語。

再然後,幾個人各持理由,有肚子疼想回去休息的、有想去找營業廳換手機套餐的,最能掰的是一萬三,說,我剛收到短信,當年跟我一起騎行川藏線的哥們現在也在古城,我得去會會。

走吧走吧,羅韌並不在意,至於木代,一門心思都在嶽小峰身上,問他:“咱們也回嗎?”

“不回,逛街街。”

於是繼續逛街街,行徑一處時,邊上突然傳來蒼老而又沙啞的聲音:“是沒插花的姑娘吧,要不要算上一算?”

轉頭看,角落處蹲了個老頭,頭臉都纏着麻布,只露一雙看不到光的渾濁老眼,腳邊有個討錢的飯盆,還有個供客人坐的小馬紮,背後一根竹竿帶着布幌子伶仃地靠在牆角,依稀能看到“葛二、算卦”幾個字。

羅韌也在不遠處停下,並不去刺激嶽小峰的敏感神經。

木代對算命不感興趣,但對葛二的前半句很好奇:“什麼叫沒插花的姑娘啊?”

葛二喉嚨裡滾了兩下,帶痰音:“就是沒嫁人。”

這老頭的眼光還挺毒,對於算命的,想試探準不準,就看你自個兒會不會唬,木代唬他:“誰說的,我結婚很早,兒子都有了。”

她抱着嶽小峰在小馬紮上坐下,順勢在小傢伙腦門兒上叭嗒親了一下。

葛二說:“姑娘,你命裡有女兒的緣,將來,你是帶個女兒的。這個可不是你兒子,至多是乾兒子,要麼半子……”

說着,目光從嶽小峰身上掃過,眸子忽然緊了一下,喉頭有點發幹。

木代有興趣聽:“說下去啊。”

葛二喉嚨裡又滾了一下,語氣怪異,說:“這個小娃娃,讓我仔細看看。”

他黑褐色的、橘皮百結的老手,慢慢摸上嶽小峰的手背。

大概是嫌他手粗,嶽小峰“哎呀”一聲把手縮回去,小腦袋抵在木代懷裡,自言自語說:“看什麼呀。”

葛二乾笑,忽然說:“好,這個小孩兒,面相長的好啊。”

他的話忽然多起來,指點木代:“你仔細看啊。”

“相貌連通五臟六腑,人的臉部,額頭、下巴、鼻子、左右顴骨,是五座山,代表五嶽,鼻子是中嶽,代表自己,必須高過其它四嶽,但不能太高,太高顯孤;也不能太塌,太塌沒主見……”

他講的晦澀,自己卻起勁,手指如顫巍巍鷹爪,順着嶽小峰五官比劃,木代聽的一頭霧水,嶽小峰卻忽然“哎呀”一聲大叫起來。

木代急低頭,嶽小峰氣鼓鼓的,伸手撓着腦袋,葛二訕笑:“太對不住,小孩子細皮嫩肉的,老頭子手粗,劃到了,對不住對不住。”

他的手是粗,有些乾裂的老皮硬翹,小孩兒頭皮嫩,真劃到了怕不是有道血口子。

木代趕緊去看嶽小峰頭皮,還好,沒有異樣,葛二侷促地站起來,佝僂着腰,一個勁道歉。

年紀這麼大了,對着她又是鞠躬又是賠禮,木代不好意思,但心裡覺得不對,有那麼一團疑竇,見風的草一樣開始長,卻不知道要長到什麼方向。

手機忽然響起,她一手護住嶽小峰,另一手去接手機。

是羅韌的聲音,說:“你帶着嶽小峰迴去,現在。其它的,我來解決。”

掛了電話,木代站起身,忽然想到什麼,四下去看,她記得,起初羅韌就待在附近的,但是現在,他不見了。

太陽有點低了,這兩天,古城的天氣不大好,入午後就犯陰,起大風,濃雲往頂上一照,疏淡的陽光染上一層灰,好好的午後,搞得跟行將入夜似的。

葛二走在髒舊的長巷子裡,懷裡挾着長竹竿,布幌子迎着風,獵獵地飄,腋下同時夾着飯盆和疊起的小馬紮,躬着背,劇烈的咳嗽。

巷子盡頭處,有他棲身的小屋,幾平米,是住戶用來放雜物的儲物房,經不住他磨嘴皮子,半送半租給他住,門是木板拼接的,透着風,他在內裡糊了好幾層報紙。

推開門,裡頭黑漆漆的,透着香灰味,葛二放下身上的傢伙,往屋子正中走了幾步,伸手拽着了懸空的燈繩。

罩着一層油灰的鎢絲燈在頂上悠悠地晃,暈黃色的燈光把屋子角落處的一個簡陋供臺掠的忽明忽暗。

供臺是沒打磨過的廢木板拼接成的,邊上還有棱棱冒起的釘頭,正中是個香爐,裡頭積厚厚的香灰,像拱起的墳包,正中插一根熄滅的紅蠟燭,周圍環三根線香,燻黑的牆上貼很多畫着道道的符紙,正中是赤膊的鐘馗,凶神惡煞,手撕小鬼。

葛二清清嗓子,邊上摸出火柴,抽梗子劃了焰,蠟燭和香頭點上,又抽開抽屜,拿了納鞋底的大頭針,頂着指腹扎出了血,擠了一滴,落到香灰裡。

再然後,陰測測的,從懷裡掏出一個糙黃紙包,看了一會兒,慢慢湊近燭頭。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忽然破空有聲,一把冰涼鋥亮匕首,斜空裡突然飛過來,噌一聲帶翻香爐,硬生生扎進桌面裡。

香灰打翻,被從突然大開的門外吹進的風揚起,侵入他本就生翳的眼睛,身後傳來腳步聲,一步一頓,一頓一沉。

葛二被香灰嗆的咳嗽,勉強回過頭去看,透着灰霧,只模糊看到一條人影,高大,迫地他要仰頭看。

羅韌抽走他手裡的糙黃紙包。

當時,木代看不到,他的角度,卻看的分明——葛二說的滔滔不絕,老手看似沒碰到嶽小峰,卻在某個一瞬間,手腕一沉,以很快的手法,施了巧勁,擢了小傢伙兩根頭髮。

他攥緊紙包,去到供臺邊,拔出釘在桌上的匕首,拿匕首尖撥了撥從倒翻的香爐裡滾出的一團,那是很小的幼貓的頭骨,猙獰而又詭異。

老傢伙,一看就來路不正,渾身透着歪和邪氣。

羅韌冷笑一聲,踢開靠邊疊起的馬紮坐下,手裡把玩着那把匕首:“你都七老八十的人了,倒是給我說清楚,爲什麼跟個兩歲多的小孩兒過不去。”

葛二惶恐的往後退,退不了兩步,背就抵上了冰涼的牆。

羅韌笑起來。

“你不說?我有的是辦法讓你說。或者,也用不着你說,我多的是手段讓你死的像個理應死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