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①⑨章

這一頭,木代也睡不着,一下午聽到了太多故事,太多模糊的面目在腦袋裡翻,每一個人身上都好多秘密。

看看時間還不算太晚,她從被窩裡鑽出來,撥了萬烽火的電話。

萬烽火那邊“喂”了一聲,木代分外禮貌:“萬叔叔。”

呵呵乾笑兩聲之後,萬烽火說:“木代,管你喊我幾聲叔叔,管你多麼禮貌,找我打聽消息都是要錢的。”

一句話就被拆穿了,太沒面子了,木代一掀被子坐起來,雙腿一盤:“萬烽火。”

萬烽火嘖嘖:“一下子就從萬叔叔變成萬烽火了,現在的小姑娘,太現實了。”

木代說:“你給我報個價唄。”

“你出得起嗎?”

“出不起我還聽不起啊。”

萬烽火乾笑:“大晚上的,我吃飽了撐的挨個給你報價,我又不是廣播電臺。”

木代右手摁住半牆上的凹窩,力道全在手上,一個旋身就翻身貼上了牆,真正的一心二用:“萬叔,你別總盯着錢啊,沒準哪天你用得上我呢,你想啊,你幫了我,我再幫你,互惠互利,還交了朋友,多好。”

萬烽火哼了一聲。

似乎有門,木代趕緊發問:“萬叔,你說這世上有沒有鬼啊?”

萬烽火答:“你該打電話去‘我愛鬼故事’或者深夜熱線,要不然就打電話談戀愛,不要跟我糟老頭子浪費時間。”

“就是那種,本身是好人,結果被鬼附身,幹了壞事,然後呢,那個鬼又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另一個人又去幹壞事,那種農家廚娘很旺夫。”

萬烽火嘆氣:“木代,我們生意做的不小,但是從來也沒什麼麻煩,爲什麼?”

木代以右手爲原點,整個身體往斜上挪了三十度,就跟鐘錶走位似的:“爲什麼?”

“因爲我們合法做生意,規規矩矩幫人探聽消息找人,請注意,找人,不是找鬼!舊社*會把人變成鬼,新社*會把鬼便成人,新社*會沒有鬼,只有人!”

沒有就沒有唄,至於這麼慷慨激昂鏗鏘有力嗎?

木代沒好氣:“哦,那我沒事了。”

萬烽火語氣一轉:“不過……”

他壓低聲音:“不過,你如果真的感興趣,可以跟我一個朋友聊一聊。”

木代貼在牆上翻白眼:“你不是不信這個嗎。”

“哎呀,這就跟過年要說恭喜發財,送機不要說一路順風要說一路平安一樣,都是習慣嘛,你到底要不要跟我那個朋友聊聊?”

“免費的?”

“免費。”

木代的脣角露出笑容來,她半空中腿一盤跳到牀上,還在牀墊子上顛了兩顛:“你說吧。”

萬烽火的朋友叫神棍。

其實之前他也跟木代提起過,就是喜歡研究怪力亂神,堅決不用手機,後來還是期期艾艾勉勉強強用了的那個。

木代覺得叫人家神棍不太好,像是暗諷別人招搖撞騙,但是怎麼追問都問不到他的名字,萬烽火被她追的急了,說:他就是這樣的,他也記不住我的名字。

木代不信:“那他叫你什麼?”

萬烽火沉默了一下,這一沉默真是有天長地久那麼久:“小萬萬。”

木代發出了很是鄙夷的聲音:噫……

兩個半大老頭子了,還打情罵俏一樣稱呼“小萬萬”,真是爲老不尊,她雞皮疙瘩起了一胳膊。

萬烽火說:“我知道你想什麼,他就是這樣的,到時候他也會這樣叫你的。”

木代嗤之以鼻:“我纔不幹呢,我就叫木代。”

萬烽火以更加不屑的口氣回覆她:“等你跟他打過交道之後,再來跟我說吧。”

掛了電話之後,萬烽火小小的追憶了一下往事。

其實神棍一開始不叫他小萬萬的,他叫他小烽烽。

但是後來有一天,神棍忽然鄭重其事通知他:他不能叫小烽烽了,因爲自己交了一個好朋友,那個人比萬烽火可重要多了,小峰峰的名字要讓給他。

當時,萬烽火聳了聳肩,意思是隨便,無所謂,反正哪一個都不是自己喜歡的,無非從一個難聽的稱呼換成另一個難聽的稱呼而已重生—天才音醫師。

但是事後一想,真是酸溜溜的:憑什麼啊,憑什麼我就不能叫小烽烽啊。

木代和神棍的第一次溝通,以雞同鴨講結束,神棍說:“小口袋我跟你講哦,你如果要問我什麼問題,要拿出切實的事情來,時間、地點、人物、不尋常的地方,這是做研究的科學態度,像你這樣張口就問什麼原本是好人,被附身幹了壞事,這叫什麼問題嘛!”

木代強調:“我叫木代!”

“我不管你是哪種口袋,總之問題不是瞎問的,要基於事實,問出要點,你準備好了再來問我。我現在很忙,要寫書,你以後再打給我。”

還要寫書?木代頓生敬畏之心:果然有學問的人都是任性狷介而又不羈的。

木代把面對萬烽火時的豪情壯志拋到了九霄雲外,很是狗腿地想:小口袋這個名字,好像也蠻好聽的嘛。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一萬三朝霍子紅告半天假,說:“我曹兄在斜對面的飯館找了份工作,頭天上馬,我得去架架勢。”

果然遊手好閒不是長久之計,出來的日子久了,還是得考慮生計的,麗江的飯館酒吧多,隨時招工,隨時走人,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霍子紅說:“那是得去看看的,看看有什麼幫得上的。”

一萬三點頭如搗蒜,三兩下喝完碗裡的粥:“那我先過去了,他第一天上班,可能事情還挺多。”

他一陣風樣旋遠。

木代憤憤不平:“飯館打工,又不是皇帝登基,能有多少事?一萬三擺明了逃避工作。”

霍子紅笑笑:“那個曹嚴華是你朋友,木代,你中午過去吃個飯,也給人捧捧場。”

這就是她的紅姨,溫婉和氣地挑不出錯,貼錢給騙子一萬三,對遠道而來滿嘴跑火車的曹嚴華也是週週到到。

紅姨怎麼會是壞人呢?

木代咬着筷子頭:“紅姨,那個李坦啊,就是我跟你提的那個李坦啊……”

霍子紅從碟子裡拿了個煮雞蛋,在桌角輕輕磕破,然後在桌面上碾啊碾的把蛋殼揉碎:“嗯?”

“癡情!”木代盯着霍子紅的臉,“他一直把李亞青的照片放錢包裡,紅姨你知道嗎,李坦一直沒結婚,他爲了查李亞青的事經常告假,被單位給開除了,只好開了家小商店,生意也不好,那麼早就長白頭髮了,背都佝僂了……”

霍子紅手上輕顫了一下,然後說:“哦。”

木代沒有漏過這個細節,心一橫,決定再加點料:“我看着心裡可難受了,你想啊,一個大男人,已經老了,一事無成,心心念念一樁二十年前的案子,這得多長情的一個人啊。他還跟我說……”

她聲情並茂的:“他還說,一定要查出兇手,不然死了之後,都沒臉去地下見李亞青,還說,我這輩子,如果只能做一件事,那一定就是這件……”

霍子紅把筷子輕輕擱到桌面上,說:“頭有點疼,我回房躺會,張叔,你收拾一下嫡女福星。”

木代繼續咬筷子頭,眼睛滴溜溜的,霍子紅走了之後,張叔說她:“小老闆娘,你今天怪里怪氣的。”

近午飯的時候,木代去了曹嚴華打工的聚賢樓。

這樓盤的是當地老房子,裝修的古色古香,服務員也是一副短打,頭戴氈帽,胳膊上還搭條白毛巾,見人先鞠躬:“客官,裡面請。”

曹嚴華頭天上班,打工的熱情顯然旺盛,聲音都比別人高八度,端着菜邁着翩翩步,一聲“來咯”餘音繞樑久久不絕。

他一腔熱情地引着木代上二樓:“木代妹妹,我跟你講,臨窗絕佳位置,俯瞰整個麗江,一般人都不讓坐的,我跟其它服務員說了,給我師父留的……”

說到這壓低聲音:“木代妹妹,你考慮考慮,收我爲徒,這頓我請。”

木代的回答是兩個字:呵呵。

曹嚴華顯然深諳這兩個字的弦外之意,但是毫不氣餒,木代其實有點好奇:“你老想學武幹嘛啊?”

“夢想。”

“方便你偷東西?”

“那哪能呢,”曹嚴華很是嚴肅,“上次被抓進去蹲了十天,出來之後我已經徹頭徹尾是個新人了,我現在勞動創造財富……”

他再次壓低聲音:“木代妹妹,你如果不收我,我可能又會走上老路,你考慮考慮,就當爲民除害。”

真是挺有自知之明的,還知道自己是個“害”,木代在窗邊坐下,隨便點了幾個菜:“一萬三呢?”

“沒見着啊。”

果然不出所料,木代咬牙切齒,託着腮看向窗外。

的確居高臨下風景絕佳,古城如畫,換個角度別樣韻味,民房羣落瓦屋櫛比,很多屋頂飛檐上都請了瓦貓,寓意食鬼的老虎,鎮邪求吉。

再往下看,是向外的通衢大道,並排走車不成問題……

慢着,那是……

黑色悍馬並不稀奇,但是車頂橫裝狩獵燈,那是羅韌的車吧?

開的很急,直驅而下。

這是幹嘛去呢?木代有些發愣。

路上人多車多,沒法開的快,羅韌一手緊攥方向盤,另一隻手有輕微的顫慄。

“鄭伯,你別慌,”他聲音儘量冷靜,“慢慢說,聘婷她怎麼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