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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紅砂陪木代在房間裡等,太陽一點點下去,沒人回來也沒人打電話,炎紅砂有點坐立難安,一直去看手機屏幕。

木代看了她一眼。

炎紅砂馬上說:“一定沒事的,你放心吧。”

木代說:“如果有好消息,早就來了。”

炎紅砂不吭聲了。

誰都樂意去做那個早早捎來好消息的報喜鳥,但對於壞消息,拖的越遲越好。

炎紅砂等的越來越忐忑,門響的時候,她幾乎是飛撲過去的,木代反而平靜,就坐在那裡,微微擡頭,好像因着這長久的等待,她也不太期望驚喜似的。

進來的是羅韌,木代聽到他在門口吩咐炎紅砂給一萬三他們打電話,催兩人快點回來。

然後進來,迎上她的目光。

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血樣我已經想辦法送進去了,結果應該這兩天就出來。”

血樣?木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hiv抗體檢測的事,但真奇怪,現在對她來說,她已經沒那麼關心了。

她近乎滑稽的想,如何才能忽視一個麻煩呢,兩個方法,或者解決它,或者用另一個更大的麻煩來殺死它。

羅韌不想隱瞞她:“宋鐵那裡,我覺得,他沒有說謊。”

雖然事出倉促,沒法準備測謊用的各種精細儀器,但見宋鐵之前,羅韌心裡還是有一套成形的法子去對他進行簡單測謊。

微表情、眼神、肢體動作、反應時間、問題的拆分和故意反覆提問,他用這些,對付和逼問過老奸巨猾的悍匪,用在宋鐵身上,殺雞的牛刀罷了。

宋鐵是個老實的普通人,四十來歲,沒見過什麼大世面,時不時就緊張。

他說:“我基本不打麻將,就那天,被個同事拉去,鬧到半夜……”

語氣裡說不出的沮喪,覺得,當時如果老實回家,就不會遇到這種麻煩事了。

那天晚上,牌局半夜兩點多才結束,他輸了不少,心情沮喪,悶悶不樂地沿着河道回家。

夜風颯颯,大馬路上基本沒人,路燈都暗下去好多,遠處是那條跨河大橋,橋上每隔一段就有橋燈,如果離的遠,乍一看,就像是憑空浮在河面上空有序排列的大珠子似的。

當時也巧了,宋鐵一擡頭,看到有什麼從橋上栽了下來,但沒落水,砸在下頭的橋堤上,砰的一聲。

宋鐵心裡打了個突,腦子裡冒出一個念頭:不會是個人吧?

努力睜眼去看,橋上影影綽綽的,好像還有別人。

他鬧不清楚情況,原地站了半天才又往前走,走了沒幾步,前頭蹬蹬步聲,一個平頭男蒼白了臉向着這邊飛跑,跟他擦身而過。

宋鐵當時避縮了一下,但有注意去看平頭男的面貌,下意識的,他覺得如果大橋上真的出了什麼事,這樣張皇失措逃跑的人,沒準就是兇犯。

所以,第二天的刑偵順序其實是:有人報案——警方在附近調查詢問——宋鐵提供了線索,他給的畫像,是平頭男。

這也是警方認爲兩名證人沒有串供的原因:馬超和宋鐵互不認識,宋鐵說起那個“嫌疑人”的時候,只能給出大致的樣貌和衣着。

馬超被找到並詢問之後,才反牽出木代——而警察跟宋鐵提起這一節的時候,他一下子反應過來:“那個女孩子嗎?我也見到了!”

他對着羅韌絮絮叨叨:“我之前沒跟警察細說,因爲我不以爲是那個女孩子的,因爲她……怎麼說呢……”

宋鐵繼續沿着河道走,快經過橋口的時候,木代從橋上過來,宋鐵很注意地看了她很久。

這個姑娘,看起來像個文靜的女學生,長長的頭髮,雙手插在衣兜裡,慢慢從他面前經過。

宋鐵說:“她看起來就是那種好女孩子,好人家的姑娘,怎麼能半夜在外頭瞎跑呢,多危險啊。如果是那種流氓小太妹倒正常——就因爲不是,我挺留意看她的,對她的臉印象很深。”

他當時還做了種種設想:平頭男是從橋上跑過來的,是不是他搶了這姑娘的東西?或者幹壞事了?

轉念一想:不對,這姑娘神情這麼沉靜,不像是受過驚嚇的。

就這樣一想一念間,兩個人就錯身各走各道了。

木代沒有打岔,聽完了,也沒有發問。

倒是炎紅砂忍不住:“那……那個宋鐵,是看見木代從橋上走過來了?”

“宋鐵去公安局認過人,他說就是同一個人,不會認錯的。”

炎紅砂喃喃:“那這就糟糕了啊……木代是跟警察說她當天晚上在睡覺,沒出去過啊。”

一邊說,一邊擔心地看向木代。

木代咬了下嘴脣:“我是在睡覺,我沒有出去過。”

聲音有點飄,自己都覺得有點底氣不足,垂在身側的手,死死揪住了沙發的皮面。

如果她當晚確實出現在橋上,那就說明,酣睡之間,發生了她個人控制不了的事情。

說明她的所謂人格分裂到了自己無法感知也無法掌控的地步,也說明,她的確殺了人。

木代攥起的指節發青,生硬地重複:“我在睡覺,我沒有出去過。”

她聲音異樣,炎紅砂擔心地有點手足無措,好在,門外適時響起了敲門聲。

是一萬三和曹嚴華回來了。

炎紅砂急急把兩個人拽進來。

迎着衆人質詢也似的目光,一萬三和曹嚴華尷尬地對視一眼,頓了頓,曹嚴華搓手:“這個,有點不太樂觀啊……”

半夜裡,木代實在睡不着,她起身,摸着黑,坐到沙發上。

聽到動靜,炎紅砂伸手摸索着開了燈,睜着惺忪的眼,看到木代抱着膝蓋,縮在沙發的角落裡。

炎紅砂輕聲叫她:“木代?”

木代說:“我睡不着,翻來覆去的,也吵你睡覺。我就睡沙發好了。”

炎紅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重新躺下,翻了個身朝裡,眼睛睜的老大,腦子裡卻一團漿糊,過了會,她忽然想到什麼,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消音,微信裡找到羅韌的號,給他發信息。

“在?”

沒想到他很快就回了:“在。”

看來,大家都是睡不着的,對着那一個“在”字,炎紅砂怔着,反而不知道回什麼了。

過了會,羅韌又發了條出來:“開門。”

炎紅砂一下子反應過來,趕緊翻身下牀,一溜小跑地往門邊去,經過沙發時,她瞥了眼木代,這麼大動靜,木代都沒擡頭看她。

真是個小可憐兒,炎紅砂想,小可憐兒。

她打開門,看到羅韌。

滿肚子話,不知道怎麼說,他大概都明白的吧,炎紅砂伸手指了指屋裡,做了個惆悵無奈的表情。

羅韌笑了笑,遞給她鑰匙:“你去我房裡睡吧。”

炎紅砂都不帶猶豫的,接過了鑰匙就跑。

羅韌坐到木代身邊。

說:“你也不用太擔心,一萬三和曹嚴華不是說,橋上還有第三個證人嗎,我們儘快想辦法找到她,還有機會的。”

木代說:“機會不大。我有感覺的,就好像你們今天沒回來之前,我就覺得不會有好消息。”

羅韌笑:“預知嗎?什麼時候學的這麼神神叨叨的,被神棍帶壞了——對了,他去函谷關了,你知道嗎?”

木代一點也不關心神棍去哪兒了。

“羅韌,二比一了。”

“你不是一早就知道有兩個人指證你嗎?”

木代搖頭:“感覺不一樣的,你們去鑑證之後,感覺不一樣的。”

她聲音壓的很低:“現在,連我自己都忍不住去想,那天晚上,我是不是真的去了橋上。畢竟……那兩個人跟我無怨無仇的,幹嘛要害我呢,對吧。”

“但是,如果我真的在橋上,我想了又想,都不可能是何醫生說的三個人格中的任何一個。”

她對着羅韌比劃了個四的手勢:“那就是說,還有第四個人格,很危險,會無緣無故的殺人。”

羅韌說:“木代,你別亂想。”

“不是亂想,其實你心裡也懷疑的吧羅韌,還有曹嚴華、一萬三,你們嘴上不說,但我看的出來。”

羅韌斟酌了一下用詞:“木代,你要明白,這個不是信任問題。”

“嗯,明白。”

羅韌說:“我教過你的,不到黃河心不死,現在黃河水還沒幹呢——還有第三個證人。”

木代笑起來。

“如果,我是說如果,第三個證人,也證明了,我就在橋上呢。”

羅韌答非所問:“你今晚睡不着了是嗎?”

“睡不着了。”

“那跟我開車出去兜兜風吧。”

木代穿着睡衣拖鞋,羅韌說:“你就穿這樣嗎?”

頓了頓又說:“隨便你了,你最大。”

木代跟在羅韌後頭下樓,一樓的前臺裡,值班小哥睡的天昏地暗,推開玻璃門,半夜特有的涼氣襲來。

羅韌開動車子,路上沒有車也沒有人,車子穿過街巷,駛過那座大橋,顛簸呼嘯在城外的土道上,遠遠的,木代甚至能看到騰馬雕臺的輪廓,呼的一下,就被拋在身後了。

南田縣,可能也被拋在背後了。

這個地方,或許真的不該來。

木代說:“我來南田,其實是想解開疙瘩,重新開始的。就好像一件弄髒的衣服,我想洗一洗,或者翻個面,再穿。”

“誰知道現在全是窟窿,怎麼洗怎麼翻都沒用了。”

羅韌問:“想在哪停?”

“那都不要停,一直開,或者繞回去,就是不要停。”

懂了,羅韌不再說話,加一腳油門。

忽然想起小商河去沙漠看星星的那一夜,在戈壁風馳電掣,衝沙、下崖。

這裡到底是城市林立,就算出了縣,還是施展不開。

木代把那個問題又重複了一遍。

“如果,第三個證人,也證明了我就在橋上呢?”

羅韌沉默了很久,才說:“自己做決定吧,做負責任的決定。”

木代偏頭朝外,看車窗上自己模糊的臉龐。

“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