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捂着胸口,她似一瞬間蒼老了十歲,頭上銀絲也多了許多:“好,好,我不管你了!是生是死,你便由着你自己去吧,如今你二十有七了,翅膀也硬了,母親是管不得你了。”
雅竹扶着老夫人,低聲道:“老夫人莫氣壞了身子,這兒血腥味大,奴婢扶着您出去。”
老夫人走了兩步,忽的回頭,凝着戰青城憤道:“你可知,她生得像誰!昨日我同你說的話你可還記得,如今上頭那位便是再放肆,卻也容不得她,更容不得手握兵權的戰府與她相合!你若是要因着這一個女人生生毀了戰府,那便毀了吧,左不過我這個母親同着你們一塊兒死!”
戰青城凝着蘇鳳錦,緊了緊拳,嗓音沙啞:“今上早已經將戰府的兵權收了回去,戰府的忠正之心他自當知曉,母親去歇着吧。”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老夫人瞪着戰青城,指尖發顫。
“是。”戰青城扯了薄被替蘇鳳錦蓋着背上的傷,眸子格外的溫柔。
老夫人手裡頭的權杖砰的一聲倒在了地上,她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喃喃自語:“造孽啊,真真是造了孽了……”
細說起來,戰青城並不是因爲蘇鳳錦是皇女孫才同她在一起的,他同蘇鳳錦在一起的時候他還不知道蘇鳳錦的身份,而如今知道了,也難怪今上要對戰府下手了,他手裡頭的伏令司,歷來是消息最靈通的。
張紀全下了最後一針,朝戰青城道:“她指骨盡碎,如今只能先將筋脈與骨再連起來,我會每日都來施三次針,此番分外痛苦發,須忍上三日,三日之後再每日施兩次,又三日再施一次。”張紀全掃了眼蘇鳳錦,摸了摸她的額頭:“有些燒,一會兒打了乾淨的水給她擦了擦汗,我去下個藥方子讓田七煎藥送過來。”
在這刑部大牢裡得虧了有云逸照着,如若不然,哪裡還有這等待遇!
戰青城頜首,瞧着神情痛苦的蘇鳳錦恨不能代她受苦:“可有止痛的藥?”
“那藥用多了不好,往後還有那麼長的日子要熬,若是長期用,只所會影響其神智,令其產生依賴性。你這手……咬得可真夠狠的。”他指了指戰青城手上的傷,好在戰青城恢復得快,如今已經不流血了,只是那個牙印瞧着卻真真是觸目驚心,瞧着似要將那一塊肉咬下來似的。
“無妨,隨着它長吧,若能留個疤,倒也長了個記性。”戰青城瞧着這牙印,面帶苦笑。
張紀全嘆了嘆氣:“罷了,由着你去吧,我去瞧瞧老夫人,她近來身子越發不好,你可莫再氣她了。”
戰青城坐在蘇鳳錦的軟塌旁,緘默不語,先前他想不明白,爲什麼他母親處處針對蘇鳳錦,如今才細細想明白,不僅僅是因爲她是一個棄婦,更因爲她的身份,她的身份就註定了戰府不能同她好好相處,否則歿的便是整個戰府了,只是戰青城也沒想到,他會折在蘇鳳錦的手裡,折得心甘情願。
蘇鳳錦悠悠轉醒,瞧着四周視線有些茫然,低頭瞧着自個包得嚴嚴實實的手,有些慌:“我怎麼在這兒?我的手……”
“無甚大礙,休養一段時日也就好了。”戰青城凝着她的手,心在滴血。
“還能繡花?”蘇鳳錦晃了晃手,那手指好似沒有知覺一般,怎麼動都是撕心裂肺的疼,旁的她是感覺不到了,渾身都疼。
“能。”戰青城動了動脣,嗓音撕啞。
蘇鳳錦歡喜道:“當真?太好了,若是不繡花,我都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了。”
戰青城坐在軟塌旁,替她理了理髮,溫聲道:“傻,你還可以開個糕點店,吩咐挽珠與浣紗去做就是了。”
“糕點的工序複雜,稍有不慎便失了原有的味道,不可馬虎,挽珠跟了我十幾年了,還是做不出我那味道呢。”蘇鳳錦隻字不提旁的,她垂眸暗想,她殺了人了,原也是活不長了的,能好好的說說話,比什麼都好。
“嗯,到時候你想自己做便自己做,這手會好的。”
外頭安吉端了藥進來,朝蘇鳳錦道:“夫人您的藥,雖苦了些,不過張大人吩咐,您一定要喝完,這身上的傷纔好得快些。”
蘇鳳錦瞧着她那包得跟麻花似的手,扯出一抹難氣的笑:“是張府那位大人嗎?”
田七捧了藥進來,遞給戰青城:“正是我家老爺,蘇姐姐,你快趁熱喝,若是涼些,藥性便要去一半了。”
戰青城接了田七那藥,略吹了吹,一口悶了,隨即喂蘇鳳錦:“張嘴。”
蘇鳳錦瞧着戰青城那藥,眨了眨眼:“不苦嗎?”
戰青城掃了眼田七,淡道:“放了些甘草一類的,不苦,快吃藥。”
這一口一口的喂是最苦的,比那一次一口悶還要讓人痛苦,蘇鳳錦苦得秀眉緊皺:“我還是一口悶吧,你這樣喂真的好苦。”
戰青城握着蘇鳳錦的手,嘆了嘆氣:“真是個不省心的。”
蘇鳳錦嚷嚷着疼,戰青城忙又鬆了手:“睡吧,睡一覺就不疼了。”
蘇鳳錦點了點頭:“今上還未放你嗎?”
“嗯。快了。”戰青城端了茶來給蘇鳳錦漱口。
安吉實在看不下去了:“爺,您在這兒可守了一晚上了,快去歇着吧,您這一身的傷也才躺了一天,如今這般折騰可怎麼受得了。”
戰青坐在軟塌旁掃了眼安吉,殺氣騰騰:“多嘴。”
安吉:“……”成,您身子是鐵打的,合着小的白擔心了不成。安吉乾脆也就不說了,由着這兩人去折騰。
蘇鳳錦往裡頭悄挪了挪:“戰將軍,地兒小了些,你可願將就將就?”
戰青城捏了捏她的鼻子,眸色深邃:“你不是恨毒了我,怎的今日這般好。”
蘇鳳錦垂眸:“我手疼,渾身都疼,要睡一會兒了。”
戰青城人高馬大的,在這軟塌上伸不開手腳,只是能同蘇鳳錦躺在一處,便是將就着也是樂意之至。
安吉覺得自家爺這輩子怕是都折在蘇鳳錦的手裡頭了。
戰青城累得很,沒一會兒便睡着了,蘇鳳錦悄瞧着那正在煮水的安吉,小聲道:“安吉,可有聖旨過來?”
安吉默了默,掃了眼睡着了還扯着蘇鳳錦衣袍的戰青城,輕聲道:“夫人,恕小的說句實話,當日爺是故意要休你的,他早料到了戰府有此一難,所以將你從戰府除去,你既已經得了自由,又何苦再同戰府呆在一處,爺待夫人的心意是實實在在的,他原也想着替蘭馨奶奶尋個尋好婆家,爺這些年也是真的不容易,還望你能夠手下留情,待爺好一些,今上已經傳了聖旨過來了。”
蘇鳳錦心口忽的揪了揪,她想起那雲繡坊的那些事兒,想來都是戰青城差人去做的:“聖旨如何說?”
“年初二問斬,明日便是初一了,蘇夫人,爺的心思誰也摸不準,若是沒有云大人暗中幫襯着些,只怕爺如今已經死在牢裡了,蘇夫人若能出去,就該離長安城遠遠的,莫再給爺添亂了。爺這些日子甚是辛苦,戰府旁支也要盡數充軍了。”
蘇鳳錦凝着戰青城,默了默:“安吉總管,原是我殺了人,其實……我也活不長的,你看……能不能同雲大人說一聲,死的時候,將我們算在一處。這樣,也好個伴。”
安吉頗有幾分欣慰,面色微緩和了些:“你好好將養着,旁的事,還要看今上的意思。”
蘇鳳錦躺在戰青城的身旁,眼眶微潤,安吉轉身悄離開了,蘇鳳錦忽的小聲抽泣起來。
戰青城累着了,含糊不清的拍着她的背,蘇鳳錦背上有傷,悶哼了一聲,咬着牙忍着。
“莫怕。”戰青城的嗓音穿透了蘇鳳錦的耳朵,直直的傳進了蘇鳳錦的心裡。
戰青城猛的驚醒,瞧着擱在蘇鳳錦背後的手生生抽了回來,那手上已是一片血跡:“抱歉,是我睡過頭了,我還是在去胳膊睡吧,你好生將養着。”
蘇鳳錦伸了手擋着戰青城的動靜,小聲道:“不疼的,一點兒也不疼,你就陪我躺在這兒好不好?”
戰青城輕握着她的手腕,低聲道:“我替你將這袖箭取了。”
蘇鳳錦哼哼道:“你不是不會取麼?原都是騙我的。”
“不騙你你自就取下來了,若是沒我在身旁,你總得要些東西防身才好,那一次怎的任人家傷你,我給你這東西是死的?”戰青城語氣裡透了些無奈。
蘇鳳錦低聲道:“我原是去尋露華的,帶了些銀子過去,後來露華沒收,我遇了一拔人……”蘇鳳錦將她那日的經歷說了一遍,又道:“那人是我殺的,可是,原也是他先失禮於我,所以我纔會殺了他,你快將這東西取下來。”
戰青城扣着那鎖釦,拔了幾下,咯的一聲細響,蘇鳳錦手裡頭的東西便掉在了戰青城的手裡頭。
戰青城摸了藥,給蘇鳳錦的後背上藥,她的背格外纖細,嫩白的皮膚襯着血肉模糊的背,讓人心如刀絞。
蘇鳳錦回頭瞧着戰青城,眼底一片霧色:“不疼的,這藥用着很舒服。”
戰青城輕均淡抹,生怕下手重了蘇鳳錦會疼:“明日我讓雲逸帶你出去,你便先在雲逸的府裡呆一段時間,他那兒有最好的大夫,你這手讓那位大夫瞧瞧,定會無事,那繡花的功夫,傷眼睛,你就不要去做了,得空了,做些小點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