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在這牢裡頭呆了好幾日了,哪裡知道蘇鳳錦的情況,只想着,她既不曾被牽連進戰府諸事中來,應當是過得很好的。
“她好着呢,爺不必擔心他。今上的聖旨已經下了,府中奴僕一律發配邊疆。爺……於三日後處斬。”安吉替戰青城將衣理好,稍稍退開了些。
老夫人瞧着戰青城心疼得緊,一夜之間蒼老不少,連着那髮色亦花白不少:“你大哥戰與你父親戰死沙場,如今我只得你這麼一個依仗,卻不曾想,你竟做得那等糊塗事來,你舅舅已經在來長安城的路上了,只願能來得及趕赴刑那是纔好。”
戰青城捂着胸口咳了咳,面色因着身上的重傷蒼白得發青:“是兒子不孝,累及了母親。若屆時舅舅保不得兒子,母親便隨舅舅走吧。”在候府裡,總比在這裡要好些。
老夫人氣得心肝疼:“想我戰府滿門忠臣良將,如今卻枯落得這般下場!當年他作的那些孽還不夠,如今還要在戰府再添上一筆嗎!”
戰青城眸色微閃:“母親,當年是什麼意思?”
老夫人坐在椅子裡,身旁擱着個火爐子,便是如此也難以抵擋這冽冽寒日的冷意:“你顧好你自己,管什麼當年,好好養着,你我是的兒子,我總不能眼睜睜的送你上斷頭臺,青城,你要記着,若君上不明,我戰府便有肅清先帝之血脈與遺志之權。”
戰青城面色一沉:“母親這是何意。”
“日後你總會明白,安吉,吩咐你的你可記着?”老夫人伸了手,細細替戰青城理了理衣袍,那歷來冷冽的面容顯裡透出一股子破斧沉舟的絕決。
安吉輕道:“一切已經準備妥當。”
戰青城劍眉緊擰:“你們,揹着我在計劃什麼?母親,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不該再回着往事。過去的由着他過去就是,戰府行的是保家衛國,歷來不管朝政。”
老夫人倚着靠背冷笑:“他的身上可沒有皇家的血脈,左不過是一個附馬爺罷了,能坐得今上的位置當年靠的亦不過是狠毒的手段。”
戰青城心頭一跳,當年那件事情,據那趙議丞的話來說,便只有幾位老臣知道,可是老臣如今也陸陸續續的歿了,怎的如今他母親竟也知道得如此祥細。
“聽聞當年的太子殿下尚有一幼女……”戰青城試探性的瞧着老夫人。
老夫人收了手,摸着煙管直嘆氣:“那孩子同你也有過幾面之緣,當年你還吵着要娶她作妻,原是個聰明靈氣的孩子,那後宮朝堂沒有一個不喜歡的,可惜,後來同太子妃一道葬身火海了。想來也是,即便不死,那人那般狠毒,又怎麼會容得下那對母女。”
“我同她見過?”戰青城詫異的瞧着自家母親,心頭竟隱隱約約裡升騰出一抹歡喜來,自顧自的想着,或許他同蘇同錦的緣份本就是冥冥之中註定了的,是誰也無可違逆的,如今想來,他同蘇鳳錦,怕是牽牽扯扯。一輩子也難以相斷了。那句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如今想來,也不過是句空話罷了。
老夫人凝着窗外頭摺進來的白光,嘴裡吐出煙霧,那霧色迷了她的眼:“是啊,那孩子那時候才三歲,因着先帝爺喜歡,便打小帶在身旁,你那時候入國子監唸書,淘氣得很,第一眼見了她,還向先帝立誓,道是要娶她作妻,那孩子竟嫌棄你太老了,不同意,這事兒可逗笑了許多人,你回來的時候還讓母親將你塞回肚子裡去重新生過。”
戰青城面色微赫:“有這事?”
老夫人眯着眸子,眼底透了三分笑:“是啊,那時候你大哥還在,你成天的讓你大哥替你放風,你便去瞧那位皇女孫,硬說那皇女孫是你的妻,那時候你也不過十來歲,有一年先帝駕崩,你上戰場回來,道是磕了腦袋,對那太子府的事情也就沒怎麼再上心了。如今想來,你同她,也是沒有緣份。唉,多好的一個姑娘,細說起來,那如玉的娘還是那位太子妃的妹妹。”
戰青城心裡暗想,若是他母親知道蘇鳳錦便是當年的皇女孫,不知她會作何想,如今想來,如玉同蘇鳳錦相似,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只是蘇鳳錦卻到底不如卿如玉來得傾城絕豔,約是後天養着的時候不曾用心,所以這花兒便長歪了,長成了一株堅韌的小草。
老夫人自顧自的說着往事:“你可記得那日你拉着你大哥去飲酒,結果被這皇女孫撞見了,這皇女孫將半醉不醉的二人帶去了紅袖坊,後又領了官兵去紅袖坊裡頭尋人?那時候戰府的臉面可真真是被你們兄弟兩丟了個乾淨。”
戰青城扶了扶額,總覺心裡頭很不安:“母親,那些事我原都不記得了。”
“你十三歲那年你父親戰死沙場,那北晉來勢洶洶,朝中無用兵之人,你便自請上了戰場,不過一年,先帝殯天,你回朝之後便再未曾提及過皇女孫,那時候成天的追在卿如玉那孩子的屁股後頭如玉如玉的喚,再次出兵你還揚言回來之後便娶她。都是多少年的往事了,你不記得原也不打緊。”老夫人靠着椅背,面帶向分惆悵。
戰青城凝着窗外頭的天,天色已經漸漸暗沉,有煙花在看不見的地方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那喜慶的聲響在牢裡透出一抹空曠來。
老夫人嘆了嘆氣:“也不知是不是戰府殺戮太多,戰府到了你們這一代,可就沒有子嗣了,青城,你要好好活着,戰府的香火可萬萬不能在你這一代就斷了。蘭馨是個好孩子,這些年在府裡頭原都是她幫襯着,日後你若是出去了,便該好好待她,好男兒何愁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
戰青城轉了個話題:“母親,爲何他會連那母女也不放過,孤兒寡母的,又能做什麼。難不成先帝還有遺旨要那小皇女孫登基不成,這歷史千萬年來亦沒有女子執政的說法。”就蘇鳳錦那個性子,且不說無心政權,那位置若落在她的手裡,指不定坐不熱三日,便會將南晉給弄沒了。
她毫無心計,鬥不贏那些吃人的大臣,還是那山水田園更適合蘇鳳錦一些。
老夫人眸色微暗了暗:“好了,不得這些了,今夜是除夕,明兒就是大年了,咱們母子好好說說話,你這傷口可還疼?雲逸那孩子請了張太醫過來,這會兒正在外頭歇着,你若疼了,便讓他過來瞧瞧。”
戰青城搖了搖頭:“在戰場上比這還要嚴重的傷也受過,無妨,舅舅如今遠居滇南,便是入了宮,又能說什麼?你莫讓他被牽連進來纔好。”
“我便只得那麼一個親哥哥,他斷不會見死不救,如若今上當真要殺你,我們便也只有最後一條路可走了。”眼前的這個人是戰府的最後一脈了,那戰棠之那小妮子也不知跑去了哪裡,是生是死,見天的這般不着家,如今看來,卻也是一樁好事,好歹避開了這件事兒,戰家倒也算是活了一個。
“母親去歇息吧。”戰青城掃了眼安吉身旁的雅竹,雅竹忙扶了老夫人。
“好。青城,你要記得母親的話,好男兒,只要活着,何愁找不到建功立業的機會,戰府的重擔可都落到了你的肩上了。”老夫人扶着雅竹出了裡屋,去了旁邊那間間隔出來的小屋裡。
安吉替戰青城掖了掖被子:“爺,小的打小就跟着您,那位皇女孫小的也見過,生得倒是乖巧可人。,只是好好的,老夫人今兒提她做什麼?”
戰青城曲指點了點被面:“你去查一查,錦兒如今現在何處,在做什麼,我總覺得有些不放心。”
“蘇氏原也不是戰府的人了,自不會被捲進來,如今爺還是先養好身子。”安吉想着蘇鳳錦應當也不會出事纔對。
戰青城嘆了嘆氣:“只怕好傻女人知我入獄了,去做傻事,你差人盯着些。”
“爺,小的出不去這牢房……”安吉憋屈得緊,他分明什麼也沒有做,可是卻還不如做些什麼,也好過被困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這天牢一到了冬天便是寒得緊,老夫人不過呆了兩天,如今已經得了風溼了,若是再久一些,只怕性命堪憂。
“去尋露華。”戰青城閉了眼,夢境裡頭是蘇鳳錦被打得遍體鱗傷尋他求救的樣子,戰青城一顆心懸在半空,好似那心隨時都能掉下來似的。
“好,小的這就去。”安吉忙急匆匆的出了裡間,露華這會兒沒在外頭,安吉只得差人去送信。
張紀全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嘿,後生,過來坐。”
安吉朝張紀全作揖,恭敬道:“素聞張大人極少替人瞧病,如今辛苦張大人了。”
張紀全烤着火,蒼老的面容擠滿了笑:“你家那位爺倒是個癡情的,就衝這一點,他這一身的傷老夫醫定了。”
安吉又謝:“多謝張大人,可我家爺兩後就要問斬了,速度這般快,那才大年初二,大人可有什麼法子?”
“上頭那位可不傻,若說北晉當年有祈王,那麼南晉便有戰府,他可不會傻得自斷其臂,慌什麼。”張紀全在宮裡頭同皇帝走得最近,也最瞭解皇帝的心思,他本也無心權欲,只在宮裡頭替皇帝瞧瞧病點個卯罷了,所以皇帝時常會與他論一論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