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鳳錦低頭瞧着戰青城那雙寬大的腳,再看看腳下過大的靴子,低聲道:“張大人,能不能借雙鞋子給我。”
張紀全凝着蘇鳳錦的眼神晦暗不明,就好似他知道什麼,但是卻又一直隱着不說,只局外人一般瞧一出好戲似的。戰青城相當不喜歡他這個眼神:“張大人,請吧。”
張紀全緊着衣袍站在門口,打量着戰青城:“你倒是大方,這麼多年才扳倒的,如今又要把人家再扶起來,炮坊裡頭幾十條人命,自是要人血債血償。”
“張大人什麼時候開始愛惜人命了。”戰青城玩味的打量着這衣衫微亂的了張紀全。
張紀全已經上了年紀,不過身子骨卻是極硬朗的,雙眸炯炯有神。
他吩咐了田七去取了藥箱子,朝蘇鳳錦道:“若要老夫去救人也可,你在府裡頭當三日短工,這吃住都在張府,如何?”
“好,我答應。”蘇鳳錦正愁着診金的事兒,誰料對方卻先開了口。
“不行!”戰青城踩在冰冷的雪地上,將蘇鳳錦扯至身後。
張紀全一聽,一張臉立即便了,轉身便回了府:“田七,關門,這混帳若是再敢開門,就灑毒粉!”
“張大人,我答應的,還請張大人快去救人。”蘇鳳錦忙將戰青城推開。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張老頭……”戰青城一想到被當作人肉靶子那三天便覺生不如死!
張大人哼了哼:“你們到底誰說了算!”
蘇鳳錦與戰青城十指緊扣,舉起另一隻手:“我答應的,有勞張大人。”
張紀全傲嬌的哼了哼,這才領了蘇鳳錦等人上了馬車,又吩咐人給蘇鳳錦一雙鞋子湊合着穿上:“我可不想治了趙府傅氏還要來救這粗鄙莽夫!”
戰青城坐在馬車裡,懷裡抱着自家夫人,對那粗鄙莽夫二字不置可否,眼下他心情好了不少,若是來了興致,還能舞一劍助助興。
一行人來了趙府時,趙府還未消停,蘇鳳錦領了張紀全急匆匆的便去了裡屋。
趙阮誠站在屋外頭,風雪交加的天氣他凍得好似一個雪人一般,見蘇鳳錦着了一件素白的衣自屋外頭跑來,一時有些呆怔。
蘇鳳錦跑到他跟前,微微喘着氣:“我原是請張太醫來救她們母子的,不過也要告訴你一聲,我在戰府過得很好,將軍待我也很好,日後我的事還請趙大人不要再費心。”
趙阮誠面色蒼白的動了動脣,露出一抹悽苦的笑:“若是我說,這個孩子不是我的,你可信?”
蘇鳳錦站在原地傻了眼,趙阮誠卻失笑,拂去她肩上的雪花:“我同你玩笑罷了,怎的這表情?”
蘇鳳錦鬆了一口氣,越過趙阮誠去了屋子裡頭,傅太傅見了蘇鳳錦面露詫異:“將軍夫人……”
“張太醫已經進去了嗎?”蘇鳳錦往裡頭瞧了兩眼,那門是緊閉的,什麼也瞧了不出來。
傅夫人含淚點了點頭:“進去了,原已經是難產了,如今大出血,我這苦命的孩子,也不知造了什麼孽了,竟要受這般的苦楚。”
那裡屋裡頭不時有血水端出來,戰青城高大的身軀從外頭大步走進來,站在蘇鳳錦的身旁,掃了眼一盆一盆端出來的血水,忽的捂了蘇鳳錦的眼:“趙府裡頭種了不少梅花,可要去瞧瞧?”
蘇鳳錦將他的手拉了下來,搖了搖頭:“我沒事。”
蘭馨被衆人遺忘在了角落裡,瞪着蘇鳳錦的眼神兒刀子一般,只是這表面的功夫到底是要做的,蘭馨取了披風過來,朝蘇鳳錦嗔道:“姐姐怎的纔來,手這般涼,該多穿一件暖暖纔好。”
戰青城扯了自個兒的狐裘大氅搭在蘇鳳錦身上,淡道:“天冷你顧着自己就是。”
蘭馨一時有些尷尬,自個兒披了披風,扶着傅夫人溫聲道:“夫人莫着急,傳聞張大人醫術頗爲厲害,想來這一次文櫻姐姐也定能化險爲夷。”
傅夫人拍了蘭馨的手欣慰了幾分:“借你吉言,只望她能母子平安纔好。”
那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來,血腥的味道在屋子裡頭擴散開來,因着不能見風,所以也就未開門窗,那裡頭一聲一聲痛苦的低吟針一般紮在蘇鳳錦的耳朵裡,她真真是怕極了。
戰青城將她帶了出去,繞着趙府的內院走,這主院裡頭寒梅遍開,還有一處種了一整個院子的梅花,只是如今還是個幹禿禿的模樣,未曾開過半朵花,蘇鳳錦凝着那花,視線有些恍然,依稀里記起她與趙阮誠相遇的時候那段往事。
緣起於桃花林,想來如今緣也滅於此。
待尋至一處僻靜之所,戰青城坐在木廊上,將她困在懷裡,一隻手不緊不慢的替她揉着手腕。
蘇鳳錦詫異的瞧着他:“你從哪裡得來的化瘀藥?”
戰青城下巴擱在她肩膀上,熾熱的氣息噴在蘇鳳錦的脖子邊:“你該信我,這世間你只能信我。”
蘇鳳錦垂眸瞧着那廊外頭紛飛的雪,輕問:“爲什麼不告訴我,到底是誰害了杜婆婆?”
“她於你很重要?”
“我七歲那年冬天被人推下池塘,若不是蘇雲錦救的我,我便沒命了,可到底還是杜婆婆揹着我走了十幾裡地才求得清虛觀的知觀救的我。那年下大雪,杜婆婆後來回來病了好長時間,若非是孃親走了放不下我,她也不會一口氣撐這麼多年……”
蘇鳳錦絮絮叨叨的說着一些往事,戰青城眸光幽暗:“可想去見你外公?”
“我娘說了,讓我這輩子都不要去江南,更不要同外公相認。”蘇鳳錦搖了搖頭,她便是一無所有到快要死了,她也不會去江南求救的。
“傻錦兒,會好起來的。”戰青城凝着那結了冰的水面嘆了嘆氣,深冬的寒風捲起地上的冰渣子往臉上拍,蘇鳳錦窩在他寬大的狐裘大氅裡,瞧着外頭那個冷冰冰的世界,眸底透着些許涉世未深的純淨。
挽珠匆匆從那頭跑了來,氣喘吁吁的道:“小姐,生了生了,那文櫻夫人生了呢。”
“母子平安嗎?”蘇鳳錦從戰青城懷裡跳了出來,雙眸晶亮。
“平安!生的是個小少爺呢,奴婢瞧了一眼,皺巴巴的,醜得很。”挽珠猶豫了一會兒,巴巴的開了口。
蘇鳳錦朝戰青城伸出手:“快,咱們也去瞧瞧。”
戰青城哼了哼,相當不滿:“姓趙的二十三歲喜得磷子,爺都二十四了!”
蘇鳳錦面泛桃紅,戰青城起了身,瞧着她這小身板兒嘖嘖道:“快些長大。”
蘇鳳錦猛的擡頭瞧着他,雙眸水潤潤的。
“我都十七了,過了年便十八了。”蘇鳳錦比劃了一下。
戰青城挑了挑眉:“你這身材,可當真不像十七的。倒像十四的。”
“你!你自個兒擱這兒吹西北風吧,我要去瞧瞧趙家小小少爺去。”蘇鳳錦歡快的朝着那長廊的盡頭跑去,戰青城笑盈盈的邁開步子追,他的步子快,一步就敵過蘇鳳錦那三步小金蓮了,這會兒追得不緊不慢的。
回了裡屋見衆人一派喜慶,傅家的同趙家的對張紀全奉承不已,平日裡在朝堂上瞧不起御醫的眼神都變了,恨不能跪下磕幾個頭以示感恩之情。
張紀全由着他們聒噪,收拾了盒子幽幽道:“可別謝老夫,若不是這戰夫人應承來我府上做三日苦工,老夫可沒這麼好心。走了。”
蘇鳳錦凝着張紀全,笑得眉眼彎彎:“張大人,您今兒可造了七級浮屠了呢。”
張紀全哼了哼:“明兒過府幹活。”
“張大人慢走。”蘇鳳錦笑盈盈的將人送走了。
趙阮誠初作人婦,面色沉靜得緊,不曾見面上有過多的喜悅。
蘇鳳錦巴巴的瞧着那孩子,歡喜得緊:“能不能給我抱抱?”
趙阮誠將初生的孩子遞給她,忽覺他們當真像一家三口,脣角不自覺的揚了起來,語氣溫漫:“託着他的頭和腰,對,就這樣小心一些。”
蘇鳳錦瞧着這初初出生皺巴巴的孩子,再同面如冠玉溫文儒雅的趙阮誠比起來……莫不是真的不是親生的?怎的差了這般多。
“啊!他他他,他方纔動了一下。”因着屋子裡頭生着碳盆,又不見風,所以穿的不多。這孩子原是個早產兒,奇的卻是六七個月的月份,生出來卻同足月似的,小胳膊小腿甭提多有勁兒了。
“是嗎?倒是個精少旺盛的。”趙阮誠凝着這孩子,笑意寡淡。
“取名字了嗎?”蘇鳳錦垂眸瞧着孩子的模樣落入戰青城眼底,分外的溫柔,心裡不免又有些吃味兒,若將來他們有了孩子,蘇鳳錦也這般待那孩子,戰青城估摸着會打小將孩子送出去,若是男孩兒,送去少林,或者武當哪個地方學學武,若是女孩兒,那便送去國子監!
他不動聲色的擠了過來,生生將趙阮誠同蘇鳳錦擠開來,硬生生道:“起名這種事你費的什麼心,由着他們自已去取就成了。”
蘇鳳錦將懷裡的孩子遞給戰青城看:“你瞧啊,真小呢,這小手兒才這麼點大。”
戰青城哼了哼:“你那手擱爲夫手裡不也那麼點大。”
“……”也不知戰青城是怎麼了,鐵了心的同她唱反調。
蘇鳳錦抱着孩子退開了些,蘭馨忽的絆了蘇鳳錦一腳,蘇鳳錦摔在地上時還不忘掉着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