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鳳錦那紙條上便只寫了三個字,翠雲亭。
她站在小路折角處,遠遠的凝着那亭中一抹暗藍色長袍的趙阮誠,她想,她同這個人早就該走到盡頭了,卻不知今日作什麼要來見他,思及此又有些矛盾,轉身便打算回去,誰料趙阮誠卻已然瞧見了她。
“鳳錦,我有要緊事,可否過來一見。”
蘇鳳錦緊了緊拳,邁開鉛似的腿朝趙阮誠走了過去,亭中擺着些吃食,原都是蘇鳳錦曾經愛吃的,還有一碗陽春麪,湯色清白,味道極香,不禁又勾起了一些往事。
趙阮誠遞了筷子予她,溫聲道:“先前在宴會上,我瞧着你也沒吃什麼,莫不是府中飯菜不合你胃口了?我至今還記得你夜裡給我做的面,這面原是前幾日我向柳媽學的,你嚐嚐可有你三分像了?”
蘇鳳錦站在原地,忽覺心裡頭酸澀:“趙大人這是做什麼。”
“鳳錦,你同戰青城在一起,遲早有一日,你也會害了他。”他忽的擱了筷子,溫潤的面容裡透出幾分清冽。
“若沒有旁的事,我就告辭了。”
“鳳錦,我之所以休你,原是不得已的,我曾以爲便是休了你,你也會等我,待我理清了前路,我終還可以再迎你回府,鳳錦,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當真變了心?因爲一個戰青城?你便將你我那幾年的誓言承諾都拋下了?”趙阮誠站在蘇鳳錦的對面,隔着桌子目光悲涼而荒蕪。
這樣的目光,同曾經的蘇鳳錦多像啊。
她垂眸,咬了咬脣,低聲道:“趙大人今已得良緣,又育有磷子,就莫同鳳錦說笑了,將軍還在等我,我……”
“鳳錦!那姓戰的原也不是什麼好人,你怕是不知道吧,這些日子無論是肖富貴一事還是蘇府入獄之事,原都是他一手計劃,他爲的就是引你上心!你若是當真愛上他了,鳳錦……那你的命,也快倒頭了。”
月光籠在烏雲裡頭,漫天飛雪紛紛揚揚,燈盞的光也被吹得搖晃,清冷的梅香隨風而來拍在臉上,這般的味道同桃花原是有幾分相似的,蘇鳳錦有些恍然,好似這是成親後的第幾天,也是這般同趙阮誠坐在這亭中賞月飲酒,而如今,兩個人疏離得只剩下聲撕力竭了。
“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杜婆婆是誰害的?”趙阮誠一襲深衣站在亭中,凝着出了亭子的蘇鳳錦,透出幾分無奈與莫名的悔意。
蘇鳳錦當真回了頭,那雙平靜的眸子裡泛着隱約的憤怒:“你爲什麼會如此清楚!”
趙阮誠點了點桌面,拂衣坐了下來:“不嚐嚐我做的面嗎?先前你還說要教我做來着,後來發生了那般的變故之後,我便只能向柳媽求教了。”
蘇鳳錦只得挪回了亭子裡:“趙大人,你到底想做什麼?”
趙阮誠苦笑:“你瘦了許多。可是戰府的日子不好過?我聽聞戰府的人常欺你。”
“我很好,趙大人不必憂心。”蘇鳳錦瞧着那碗麪,指尖發顫,心裡頭既酸又苦。先前將她逐出趙府,如今又要來做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她早已經不是棄婦了,她是戰府的人,是今上賜婚的戰夫人了。
“你要記得我的話,除了你自己,誰也不要信,尤其是戰青城。”趙阮誠自紅泥小火爐上取下溫酒,倒了一盞,酒香混了桌上的松香在亭中繚繞着,那松香,原是蘇鳳錦最喜歡的一味香。
許多的細節堆積在一起,好似回了從前一般,可如今細細想來,又發覺晚開的蜜糖,都是苦澀的。
蘇鳳錦忽的起身,冷冷的瞧着他:“趙大人,難道我就應該相信你嗎?時隔近一年多你纔來說這樣的話,你覺已經晚了嗎?!過去的就過去吧,那些誓言……原都是不值錢的,我又作什麼還要去當真?趙大人若是不知道杜婆婆的死因,那我便告辭了。”
“你就這麼不想見我?杜婆婆的死,原也不過是戰青城給你下的一個圈套罷了。他爲了讓你愛上他,可真真是不擇手段,如今若沒了蘇府那條後路,你便無路可走只能乖乖呆在戰府了。”趙阮誠捏着手中滾燙的酒杯,面色蒼白得緊。
曾幾何時,這個人還是他的,還會嬌聲軟語的說些討人喜歡的話,而如今,她所走過的路將她變得冷情而淡漠,趙阮誠在休棄她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沒有瞧見蘇鳳錦再笑過,她總是神情木訥空洞的瞧着某一方出神,不知想些什麼,瞧着枯木一般,失了生命力。
“趙大人未免太高看了自己,比起前夫,我還是更願意相信在府中一心護我待我好的將軍。”她難得這般傲氣,不願在趙阮誠面前失了自己最後的臉面,將自己變得越發一文不值。
趙阮誠幾步上前,扣着她的手臂,面容裡凝結着幾分怒意:“鳳錦!我說了他原不過就是利用你,你可知你是何身份!你……”
戰青城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把劍橫在趙阮誠的脖子上,殺氣騰騰:“本將軍的內子是什麼身份,由不得閣下一個外人來開口。本將軍可是個愛吃醋的,趙大人還是鬆手的好,免得戰某做些不該做的,可就丟了趙大人的顏面了。”
趙阮誠只得鬆了手,目光無奈的凝着蘇鳳錦:“世人皆道戰家滿門鐵血忠義,卻不知怎會出了戰將軍這樣的小人。”
戰青城收了劍將蘇鳳錦扯至身後,掃了眼遠處涌進來的禁軍,笑盈盈道:“與其將心思放在戰府,趙大人不妨擔心擔心自己。”
錄海領了聖旨進來,扯着尖尖的嗓音開了口,唸的什麼蘇鳳錦聽不大清,只記得冰冷的風雪裡頭那一句抄家,府內諸人暫押刑部。
蘇鳳錦整個人從頭涼到了腳,她詫異的凝着趙阮誠:“怎麼……”
趙阮誠卻只瞧着戰青城,笑意風韻儒雅:“戰青城這棋下的當真是好。”
戰青城死死扣着蘇鳳錦的手腕,掃了眼匆匆趕來的蘭馨與一衆大臣,扯了脣角冷笑:“倒也算不上好,只比尊夫人快了一着罷了。”
傅文櫻被禁軍扣着,一時慌了神,朝着趙阮誠衝了過來:“夫君,這是怎麼回事!”
天色暗沉,地面路滑,蘭馨暗地裡絆了一腳,傅文櫻便直撲撲的倒在了地上,肚子撞上了地上那尖銳的石子,蘇鳳錦心頭一慌,忙想衝過去扶人,戰青城將她扯進懷裡,寬大的狐裘大衣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蘇鳳錦便這麼倚在戰青城的懷裡,瞧着慌亂的趙阮誠,心裡頭苦得厲害。
趙阮誠將傅文櫻抱起來,撕心裂肺的喚人去尋穩婆與大夫,禁軍又是些不更事的,一個個擋着趙阮誠的去路,一時間場面極是混亂。
蘇鳳錦瞪着那地面上的血,心頭跳得厲害:“將軍,能不能……”
戰青城嗤笑:“怎麼?心疼了?”
“文櫻的孩子是無辜的,流了好多血了,能不能請張太醫來?”蘇鳳錦扯着戰青城的衣襟,手指以着顫,一雙眸子裡氤氳着水汽,瞧着就好似一條乞求得到吃食的小狗一般,看得戰青城心裡頭火直竄!
“你當張紀全是什麼人的病都會瞧的不成?”給蘇鳳錦瞧病戰青城便在那張府裡頭當了個人肉沙包,任着那張紀全紮了三天!苦痛自是不必說,他在府中足躺了兩天才緩過來!
“那……那你能不能想想法子,至少……至少待文櫻的事兒過去了再讓禁軍將……”
“可以。”戰青城伸也手,指腹摩擦着她小而蒼白的脣,眼神深邃。
“不過,爲夫從不做虧本的買賣。”他玩味的瞧着蘇鳳錦。
蘇鳳錦忽的踮腳,於亭中幽昏暗沉的燈盞下小心翼翼的在他脣邊親了親。
戰青城心裡頭的火竄得越發大,朝錄海拂了拂手:“錄公公。”
錄海會意,吩咐了幾句,禁軍紛紛讓了路,趙阮誠看了眼窩在戰青城懷中的蘇鳳錦,抱了文櫻急匆匆的回了房。
府中的諸人見無戲可看了,便都散了去。
一個生辰宴,完成了從門庭若市至門可羅雀的轉變。
戰青城緊握着蘇鳳錦的手。力道大得將蘇鳳錦的手掐得脫了臼,蘇鳳錦白着一張臉咬牙忍着一聲不吭。
蘭馨凝着戰青城遠去的身影,緊着拳頭,眸色蒼涼,如今,戰青城的眼中便只得一個蘇鳳錦了麼。
秋婆子見人都散了去,附耳過來:“眼下這可如何是好?若是那傅氏知道是奶奶絆的那一腳……”
蘭馨朝着秋婆子便是一巴掌,低斥道:“注意你的言辭!我與文櫻姐姐情同姐妹,如何會做出那等事來!”
“是是是,原是奴婢一時糊塗,奶奶息怒。”秋婆子朝着自個兒臉上又扇了幾巴掌,瞧着蘭馨臉色好了些,這才鬆了口氣:“奶奶,那咱們眼下可要回府?”
“文櫻姐姐有難,我自是要陪着!你快回一趟府裡,將那些個上等的藥材拿些過來。”蘭馨理了理衣袍,就着海棠的手去了主屋。
主屋外頭大雪紛飛,攪着那屋子裡頭撕心裂肺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滲人,蘭馨坐在窗口,凝着窗外頭的飛雪眼神閃爍。
傅家的人全都來了,烏泱泱的擠得滿屋皆是,傅太傅同趙阮誠低聲議事。
“趙府好端端怎會參與炮坊暴炸一案!”
傅太傅爲官頗爲清廉,這是朝堂上下有目共堵的,蘭馨捏着帕子安撫着傅夫人,心裡暗自想着:傅家這般清廉高潔,卻不知怎的生出了這麼些個陰險狡詐的小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