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夫,楚大夫的草廬着火了”那小丫鬟臉色發白,神色焦灼。
葉子衿心中猛地一顫,驀地想起了莫語所說的那一番讓人似懂非懂的話。
她慌忙奔了出去,朝着草廬的方向望去。唯有幾縷濃濃的黑煙直衝天際,昭示着大火的肆虐。葉子衿心頭有一處被猛地揪住,讓她幾乎無法呼吸。這麼大的火,這草廬裡頭要是有人……
多半是難逃大火。
葉子衿眼中泛起了水光。
“我去那裡看看”葉子衿一揮袖,也不管是否有人應了。一路小跑着,過了石橋,到了草廬。只見昔日一連四間屋子的草廬,如今被燒的只剩下黑色的灰燼。哪怕是大雪紛飛,仍舊掩飾不了空氣中燒焦的氣味。
那些在冬日裡仍然怒放的花花草草上,鋪滿了一層黑霧。
不斷有附近的村民見到火光,前來救火,現場亂成一片。在這其中,葉子衿發現了馮顯一家人。她慌忙喚過馮顯,急急追問:“怎樣,楚大夫可逃出來了?”馮顯神色顯得有些沉痛,“我們這些人,都沒見到楚大夫……”
“怎麼會”葉子衿失聲驚呼,“他怎麼可能……”然而話說到一半,再也說不下去了。
放眼望去,這來來往往的人羣中,不但沒有楚夕暮的身影,就連那平日常跟着他的小童,也失去了蹤跡。寒風凜冽,葉子衿終於按捺不住,尖聲吩咐馮顯:“火熄了以後,進去看看,興許能找到……”
到處都是灰燼,還有未燃盡的殘餘物,即便是能找到人,那也是死人了。
葉子衿倒情願一無所查,這樣好歹還能說明一點,那就是楚夕暮,依舊還存活在這人世間。隨着火勢漸小,有幾個膽子大的村民冒險進去了火堆。風中不時傳來婦人的嘆息:“那樣好的人,怎麼突然就……”
葉子衿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遠離了人羣,她不願,也不忍聽見那些話。每一句,都讓她的心墜入谷底。約摸小半個時辰後,那幾個村民灰頭土臉的鑽了出來,道:“沒找着人”葉子衿心頭一鬆。
既然沒找到屍骨,那就說嘛楚夕暮活下來了。
只是不知,他到底去了何處。
葉子衿想到他神秘的身世和過去,心頭顫了顫。這把大火,說不準是他自己所放,目的自然是爲了抹去自己在這地方生活過的痕跡。片片雪花,紛紛揚揚。葉子衿仰面看天,自嘲的苦笑,楚夕暮,惟願你一路平安,也期待,有那麼一日,還能重逢。
不過到時候,彼此的境地如何,又說不準了。
那日在夢中,楚夕暮所說的那句,爲何我是這樣的命運。這句控訴,猶自在耳邊響起。如今葉子衿很想原封不動的適用在自己身上。爲何自己,是這樣的命運?有哪一個女子,不希望所嫁的夫君,是人中之龍,又有哪一個女子,不希望是自己心中那個男人,深深眷念的,呵護着的小妻子?
不過,這次回燕京以後,命運如何,幾乎算得上是愁雲慘淡。
有什麼事情,比被自己的親姐姐和親祖父聯合起來算計更讓人悲涼?
如果當真如了他們的願,葉子衿所嫁的,怕又是第二個陳文。
葉子衿彎下腰,從竹籬笆裡伸出手去,採了一朵小藍花。
這便是她對於楚夕暮,最後的紀念了。
那些藥方早已被莫語一張不留的盡數毀了,就如同今日這場大火一樣,不給人留下半點念想和痕跡。葉子衿將小藍花用手帕包好了,握在了手心,而後,頭也不回的沿着來時的路,回到了宅院裡。
下人們已將東西收拾的差不多了,紫蘇幾個正急匆匆的尋找她,見了她,都簇擁了上來,“小姐,您方纔去哪了?”這大冷天的,額頭還出了一層細汗,可見得心情的焦灼。葉子衿微微的笑,“出去走了走,畢竟要走了,有些不捨。”
幾個丫鬟眼眶齊齊一紅,垂着頭,都說不出話來。
紫苑長長的嘆息:“從前來的時候,心情不爽利,如今要走了,卻是萬般不捨。回到了燕京,怕是日子也沒有這麼悠閒了。”她所說的,也正是葉子衿此刻的心理。離別當前,也唯有強顏歡笑,“我那黃芪,還沒長成呢”
話音剛落,就見馮顯媳婦挑着兩個木桶,晃悠悠走了進來,見她尚在,舒了一口氣,“可算是趕上了”葉子衿一愣,就見馮顯媳婦將木桶挑着近了一些,“這兩桶水是我才上山挑的,裡頭有幾塊冰還未化,也不知燕京有沒有泉水,您既然喜歡,就帶一些回去。”
葉子衿心裡一酸,露出了些許微笑,“難爲你一番心意了。”馮顯媳婦強忍着眼裡的眼淚,笑道:“本來以爲這次您和從前一樣,去了還會回來,我可早上過來的時候,見着宋媽媽帶着小丫鬟接連搬了許多東西,這次和從前,怕是不同了。”
葉子衿微微頷首,有心交待幾句,奈何話到了舌尖,卻是無語哽咽,千言萬語只化作一聲嘆息:“日後多和陳鵬媳婦走動走動,這藥草要比莊稼來的值錢,若是可能,再種些花草換銀子,也能改善改善如今的生活了。”
馮顯媳婦一一應了。
葉子衿知道一時半會讓她接受自己那一套,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只不過想到初來時她的雄心壯志,再聯想到如今的處境,有些諷刺罷了。來了這莊子上,除了種了些黃芪,竟然一無所成。
所慶幸的,是識得了這許多人,也見識了許多事。
送走了馮顯媳婦,葉子衿從荷包裡翻出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遞給了紫蘇:“待會想法子將這銀票送去馮家,他們家三個兒子,大的都二十四了,還未娶親,也算是我一番心意。”紫蘇連連點頭,“我現在就去。”
葉子衿親自去了廚房,秋菊正忙忙碌碌的,準備最後一頓午飯,見了她進門,也是揮着袖子抹淚,“小姐……”哽咽着說不出話來。葉子衿卻只是微笑,過了片刻才說道:“你手藝很好……”
秋菊紅着眼,勉強笑了笑。
葉子衿便拔下了頭上的金簪,“我聽說你家閨女也到了出嫁的年紀,這簪子是我爲她添妝了。”秋菊慌忙不敢收,葉子衿卻執意塞到了她手中,“這簪子也還值些銀子,若是哪一日手頭緊,只管讓她拿去當了。”
秋菊握着簪子,淚流滿面,跪下來重重給她磕了三個響頭,“多謝小姐賞賜。”葉子衿心中酸楚,卻竭力不讓淚落下來,很硬氣的挺直了身子,慢悠悠走了出去。到了院子裡,想着該向蘇明睿辭行,快步去了南院。
只是沒想到,偌大的院子裡,已經人去樓空。
“蘇公子半夜走的時候說了,要是您過來問起,就告訴您一聲,說是他**病重,讓他趕緊回去。”那婆子見着葉子衿臉色不好,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又說道:“看樣子走的很急,連東西都是胡亂用布裹着,就急急忙忙走了。”
在大半夜的離開,自然是有急事了。
葉子衿想到了上次蘇明睿來尋黑護子一事,噓嘆了一聲。當初不是說服了藥,病已經大好了嗎?怎麼突然就病重了?
不過這病情,說好的時候,千好百好,說不好,也是來勢洶洶,一切都不是沒有可能。
只是,沒能見到蘇明睿最後一面,葉子衿心底還是有說不出的失落。這一回到燕京,每走一步,都在衆人的眼皮子底下,哪能像現在這般,想見誰便見誰。邁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踱回了屋子,少了許多東西,屋子裡瞬間變得空空蕩蕩起來。
一縷縷陽光透過窗戶紙照射進了屋子,將雕花窗櫺的影子,倒影在了地面上。
葉子衿默默立了好一會,只聽得屋外傳來紫苑的聲音:“小姐,用飯了”葉子衿這纔到了廳堂上,滿滿一桌子,都是豐盛的菜餚。按照葉子衿每頓只需三四樣菜色的情況來看,這麼多菜,每一樣夾上一筷子,怕是這頓飯也飽了。
說到底,這都是秋菊的一份心意。
葉子衿幾乎是含着淚,將所有的菜都品嚐了一番,一如當初的美味,只不過自己的心情,實在有些淒涼。滿目菜餚,卻再也沒有了當初大快朵頤的興致。這頓飯吃得格外的慢,幾乎過了半個時辰,葉子衿才放下了碗筷。匆匆掃了這廳堂一眼,如水的微笑綻放在臉上,“日後這地方,怕是沒有人再來了。”
滿屋子人都垂下頭去拭淚。
葉子衿昂着頭走了出去,站在迴廊上,看着丫鬟們斷斷續續的將包袱搬上馬車。而後,她也任由紫蘇扶着,出了院子,站在了莊子前。
上馬車前,葉子衿轉身,望着這蒼茫的大地,最後回眸一瞥。
這地方,終究不是長居之地。
不管是她,還是蘇明睿,亦或是楚夕暮,到頭來,都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