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在京中貴女、貴婦圈中,實際上說來,趙子萱的人緣卻是比蘇玲瓏來得好。
“既然沈夫人不肯,本公主也不好將別人家的家醜外揚。”慕容熙兒滿眼憐憫,對蘇玲瓏揮了揮手:“快去坐下吧。之前不小心打翻的那盤葡萄,趙子萱已經求了本公主另給你上了你盤,你卻別再難爲她了,她方纔已然嚇得不行,向本公主討罪了。”
蘇玲瓏聞言,險些又是一口血涌上來!
什麼叫“沈夫人家的家醜不好外揚”?沈府到底有什麼家醜,她怎麼不知道?
蘇玲瓏掐着手心,氣得胸脯一鼓一鼓,眼瞧着就要憋不住。安氏連忙掐了掐她,半是扯着半是拽着,才把蘇玲瓏拉到桌前坐下。
桌子周圍都已經打理乾淨,重新端上來一盤紫溜溜的水潤潤的葡萄。蘇玲瓏不由得狠狠盯着那盤葡萄,腦中想着怎樣才能還給趙子萱?
卻只聽趙子萱脆利的聲音響起道:“什麼家醜不可外揚,分明是歪理。若是人身上生了瘡,卻要擠掉抹藥纔會好。同理,若是誰的家中出了爛事,也要抹平了纔好,總是藏着掖着只會臭得更快。”
說着,掃了蘇玲瓏一眼:“沈夫人是我們的姐妹,我們自然不能看着她受委屈,懇請公主對我們說吧,沈夫人到底都在家裡受了什麼委屈?”
慕容熙兒幾乎要拍案叫好,這個趙子萱,真是一把好槍!笑着說道:“既然如此,本公主便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回了!”
“不過……這件事所知者不多,本公主有心說出來,卻又覺得不當。”慕容熙兒一步步設下圈套,引着衆人好奇,“蘇氏是我們的姐妹,本公主不忍她遭到這樣的對待,便忍不住提一提,叫蘇氏生起一些骨氣和勇氣來。”
衆人聽得雲裡霧裡,更加好奇起來。蘇玲瓏也有些摸不着頭腦,慕容熙兒到底在說什麼?
只聽慕容熙兒嘆了口氣,語氣沉重地道:“其實,沈雲志心中所繫之人,並非蘇氏,而是另有其人。”
“譁!”話音一落,滿室譁然。
“有件事情,幾乎很少有人知道。那就是,蘇氏其實並非沈雲志的原配。”
此言一出,所有人不禁呼吸一窒,目不轉睛地盯着慕容熙兒。偏偏慕容熙兒說一句頓一頓,直叫衆人揪着帕子,啃着指甲,提起了新。
蘇玲瓏聽到此處,臉色劇變。待要張口說什麼,卻被時刻盯着她的神色,不曾放鬆的趙子萱逮住,頓時截斷話頭:“沈夫人的臉色如此難看,莫非竟被公主說中了?”
蘇玲瓏張口要說什麼,誰知又被慕容熙兒截過話頭:“可不是麼?那沈雲志原本是爲了考上功名,日後飛黃騰達,才用盡心機得了沈夫人的喜愛。金榜題名時,便寫了一封休書,給他老家的妻子。要知道,那日恰是他孩兒百日,村中正在擺滿月酒。”
站在慕容熙兒身後的鳳瑤,聽到這一句,額頭上冒出汗來。她並沒有跟慕容熙兒交底,只爲了告沈雲志的黑狀,便把表面上的事情與慕容熙兒道了出來。誰知,此時竟然就用上了?
豆豆卻不是沈雲志的種,這件事可如何自圓其說?一時間,鳳瑤心裡有些沒底。轉念又想,這都是慕容鈺做出來的好事,既然她不知道如何解決,不如拋給他去處理!如此一想,心裡頓時踏實了。
殿內的其他人,紛紛愣住了,目光一轉,“唰”地看向蘇玲瓏。
“此事乃是——”蘇玲瓏怎由得別人詆譭沈雲志,雖然慕容熙兒說得是真的,可是若是此事不“解釋”清楚,沈雲志的名聲真的就毀了。
慕容熙兒要的就是這一幕,豈會給她多說的機會,立即又道:“蘇氏並不知情。否則的話,本公主開始時又爲何那般說?”
只見慕容熙兒停頓下來,蘇玲瓏張口欲辯,卻是不巧,又被趙子萱截過去:“敢問公主,可是沈雲志如今又念及舊日妻兒,竟是嫌棄沈夫人生不出來麼?”
此言一出,殿內寂靜得針落可聞。
蘇玲瓏嫁作人婦已有三年,卻是一直無有子息,人人皆知,這是蘇玲瓏的逆鱗。
這份狠狠打臉的功夫,博得慕容熙兒的青睞。眼眸微動,對趙子萱投去讚賞的一瞥。然後看向衆人,憐憫地道:“正是如此。本公主聞言,沈雲志曾經派人去鄉下接原來的妻兒,還被下堂之妻扇了耳光,最後仍舊未熄滅心思。”
說到這裡,看向蘇玲瓏的神情愈發憐憫:“唉,當年嫁人時只見少年得意,何曾知道竟是這般一個狼心狗肺的男人?”
“不是如此!分明是那鳳氏不守婦道,趁着沈郎讀書考功名時,竟然沒能守住閨房寂寞,給沈郎戴了綠帽子,沈郎才休了她的!”蘇玲瓏急急分辨道。
殿中響起一陣嗡嗡的交頭接耳聲。
看向蘇玲瓏的眼神,帶着異樣。無論如何,嫁給一個曾經娶過山雞的窮鳳凰,不論這隻窮鳳凰如今多麼風光,都不能掩蓋他曾經跟山雞爲伴侶的事實。並且,還跟山雞下了蛋。
蘇玲瓏的口味,真是奇特啊!
趙子萱心中得意,微微掩口,訝道:“天下間如此衆多的一手貨你不要,卻獨愛這二手貨,蘇玲瓏啊蘇玲瓏,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趙子萱,你閉嘴!”蘇玲瓏氣得道。
趙子萱若是閉嘴的性子,方纔就不會唯恐天下不亂,屢屢挑撥了。蹙起眉頭,鄙夷起來:“你自甘下賤,輕易嫁與寒門學子,且是有家有室的寒門學子,卻叫其他姑娘們如何是好?你一個人拉低了京城其他姑娘的行情!”
蘇玲瓏咬着牙,從牙縫裡擠出來道:“你們不知實情,休要胡言亂語。我家沈郎,自幼刻苦讀書,才思聰穎,這才考上功名。並非如你們所想,竟是攀裙帶關係才得去的。”
“且,我家沈郎最是心地良善,明知那鳳氏與他戴了綠帽子,卻念着曾經有過一段扶持的情誼,親自給她送嚼用。哪裡知道,那鳳氏竟然不知好歹,收了銀子卻不感激,竟將我家沈郎打了一頓!”
一時間,殿內無聲。有人看向蘇玲瓏,有人看向慕容熙兒,誰的話纔是對的?
“呵呵,沈夫人真是好口才!”慕容熙兒忽然開口,美豔的面上,一片陰沉森冷,擡手一指,對站在榻邊的鳳瑤道:“鳳繡娘,你去告訴她們,什麼是真相!”
鳳繡娘?鳳氏?一時間,衆人腦中急轉起來。
慕容熙兒一改作風,單單挑了蘇玲瓏開涮,難道竟是爲了這名鳳繡娘?
蘇玲瓏擡眼看向鳳瑤,皺起眉頭:“你要說什麼?”
“沈夫人不認得我,是吧?”鳳瑤走下來,往蘇玲瓏的桌前走來,俯視着蘇玲瓏,輕輕勾起脣角,似笑非笑:“‘沈夫人’這個稱呼,其實本是屬於我的。”
“譁!”聞言,殿內一片譁然。
鳳氏,就是這位鳳繡娘?一時間,全都明白了,今日這一出,全都是爲了給鳳瑤出氣!
“你,便是鳳氏?”蘇玲瓏足足愣了幾息的時間,才反應過來。臉上一會兒變得蒼白,一會兒變得漲紅,竟是羞惱不已!下一刻,蘇玲瓏便站了起來,揮起巴掌朝鳳瑤扇過去:“賤人!竟然蠱惑公主!”
在蘇玲瓏的心中,鳳氏是一個無能懦弱的小村婦。穿着粗布衣裳,皮膚粗糙,面龐黝黑,神情木訥,渾身都是土裡土氣的模樣。
可是看着站在面前的鳳瑤,只見生着一張柔媚的面孔,偏偏上面襯着一雙沉靜的眼睛。皮膚白皙細膩,猶如剛剝了殼的雞蛋,隱隱散發着幽香。再看她穿着的衣裳,遠遠瞧着十分簡單,並不見稀奇。然而離得近了,才發覺那針線絕非凡品。
蘇玲瓏幾乎不敢相信,這個從打扮、容貌、氣度上都不輸於她的女子,竟然就是被沈雲志休棄的小農婦!一時間,蘇玲瓏心中竟然有些恍惚——慕容熙兒說的,也許是真的?沈雲志確有接回從前的妻兒之意?
鳳瑤不由得冷冷一笑,偏頭躲過尖長的指甲套子,反手一個巴掌扇了回去:“從前不曾見你,一直沒有與你理論一番。今日既然見了,不教訓教訓你,卻是枉費上天的安排。”
一隻手揪住蘇玲瓏的衣領子,反手“啪啪”就是幾個巴掌,狠狠抽在蘇玲瓏的臉上:“誰纔是賤人?看上人家的男人,便想方設法地得了去,還未出嫁的姑娘便做得出這種事,是誰沒臉沒皮?”
“丞相家的小姐,竟是如此沒見過男人麼?令我這樣村裡長大的村姑聽了都恥笑!”鳳瑤清冷的聲音迴盪在大殿內。
蘇玲瓏張口欲駁,登時臉上又捱了鳳瑤的一個巴掌:“你方纔已然說了許多,這時卻輪着我來說了!”
這幾個巴掌,鳳瑤用力極妙,外人只聽着響,實際上蘇玲瓏被打得頭暈目眩,此刻莫說回嘴,便是思考都有些難過。
這正是鳳瑤的目的,她也不想同蘇玲瓏理論,只想將蘇玲瓏、沈雲志做的奸事捅破了出來,叫他們身敗名裂,爲自己曾經做下的事情付出低價。
“好叫大家知道,事情原本是這樣的。”一隻手仍舊未放開蘇玲瓏的衣襟,鳳瑤已經轉頭面向衆人,開始說道:“我十五歲嫁與沈雲志,第二年便生了孩子。自從嫁入沈家,每日便是種田、織布、繡花、喂牲畜,洗衣、做飯、伺候公婆、教養孩子。”
“我素來是我們村最能幹的,就在嫁入沈家後,哪怕即將臨盆,還在家裡轉動着碾盤磨面。不是我說大話,若非我如此能幹,種田、賣繡品換了銀錢給沈雲志讀書,買筆墨紙硯,只怕沈雲志必然沒有如今的功名!”
一番話落,滿室俱是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