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三虎以爲自己以前遭受家破人亡,親人一個個接連死去,他從翩翩貴公子落到草寇……這些已經夠痛苦了,沒想到還有更痛苦的經歷等着他。
這個夜晚,註定是聶三虎人生中最苦難,最煎熬的夜晚。他實在是太痛了,痛暈過去沒多久,又痛醒過來,他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但無間地獄也不過如此。
他想讓他的結義二哥一刀砍死他,解除他的痛苦,但他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從頭到尾,就只有一個輕柔的女人聲音陪伴着他走過這場痛苦,在時而昏迷,時而混沌的時候,是這個聲音支持他挺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他想大聲嘶吼,嘴裡卻堵了東西,只能嗚嗚的叫,說不出話來,他想伸手抓住那個聲音,手卻被一隻溫暖的手輕輕的放到了一旁,他不甘心,再次伸手時,卻被打飛了。
未秋哭笑不得的看着秦雋,有必要和一個病人計較麼?她大姨媽造訪,肚子疼的厲害時,也想用力抓個什麼東西的。
秦雋冷着眼看着榻上痛苦哀嚎着的聶三虎,傳說中聶三虎是個聰明絕頂的俊秀書生,在他看來就是個痛成這樣也不忘吃豆腐,死性不改的臭流氓。這臭流氓要是再敢摸他媳婦的手,他就把聶三虎剩下的左手也一併剁了。
彭大虎和牛二虎在一旁欲哭無淚,提心吊膽的看着聶三虎,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準備要是聶三虎再擡手,他們就搶先把聶三虎的手拉住,拼了老命也要保住三弟僅剩的一隻左手。
未秋把傷口處理好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她直起腰來,滿頭大汗,脫下滿是鮮血的手套,捶了捶腰。
她剛做完月子,頭一次站這麼久,身體險些吃不消。
秦雋看的心酸,眼都熱了,扶着她坐下,輕聲說道:“你先歇歇,我給你倒杯熱茶。”
未秋搖搖頭,“還沒完呢!”榻上躺着的那位仁兄還發着高燒,就這麼不管了,不等明天人就去找閻王爺報道了。
“藥煎好了嗎?我要的東西呢?”未秋問門口的吳忠。
吳忠飛快的應了一聲,帶着許嫂子和王婆子搬進來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放到了門口後就揮手讓兩人先下去了。
“夫人,我照您的吩咐做的,試過了,一點氣都不漏呢!”王婆子臨走前還不忘回頭得意的表功。
因爲聶三虎躺在房間裡面,又有秦雋等人擋着,王婆子和許嫂子在門口看不到屋裡的情況,只聞到濃郁的血腥味,是以沒被嚇暈過去,
未秋笑眯眯的朝她揮手,“乾的好,回頭給你漲工錢!”
王婆子開心的走了,雖然夫人這種語氣大有“孩子小玩意做的好,給兩顆糖哄哄”的詭異感。
“夫人,這是按您吩咐做的,蒸出來的水煎的魚腥草,濾過幾遍了。”吳忠恭敬的說道。他完全放棄了剛見到太守大人和太守夫人的想法,以前覺得這兩人一個是心不放在正事上的妻奴小白臉,另一個是巴着相公不放的嬌娘們,如今麼……
太守大人當然是個純爺們,夫人更是條真漢子啊!
“有勞吳大人了!”未秋客氣的笑道。
吳忠想起未秋伸手從聶三虎傷口中扒出大血管那兇殘的一幕,連忙狗腿的說道:“夫人太見外了!”
能爲真漢子效勞,是他的榮幸!
現在聶三虎的傷口已經包紮上了白布,身上也擦乾淨了,從外面看去,只是少了一隻胳膊而已,一點也看不出來,一個時辰前,他還是個拖着條腐爛殘臂的將死之人。
“夫人,您讓我們做這些東西,幹什麼用的啊?”吳忠大着膽子問了一句。他打定主意,以後就跟着純爺們和真漢子混了!
未秋拿起王婆子放在盆子裡的東西,是一根豬氣管,兩頭都用絲線緊緊的綁在一根海膽刺上,而吳忠手裡拿着的,是一個用羊羔皮矇住口的窄口小罈子。
“你看看就知道了!”未秋朝吳忠一笑。
吳忠頓時腿軟了,還唾棄了自己一把,他不是看到美人笑腿軟的,而是他覺得夫人又要挑戰他的下限了,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心驚膽戰之餘居然對夫人接下來的動作還有些隱隱的期待,果然是跟真漢子混久了人也變態了嗎?
只不過讓他意外的是,未秋並沒有再做什麼驚世駭俗的事,她把小罈子倒置,將中空的海膽刺一頭扎進了矇住壇口的羊羔皮中,把罈子掛到了綁在牀頭的一根竹竿上,接着,他就看到一股水流順着豬氣管,從海膽刺的另一頭淌了出來。
“有點快啊……”未秋喃喃了一句,拿了根棉線把豬氣管中間繫緊了,水流頓時小了許多,細流就成了一滴滴的往外淌的水珠了。
接着,未秋擡起了聶三虎的左手,用力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對着燭光,把出水那頭的海膽刺用力的刺了進去,又用布條在他手上纏了幾圈。
“這樣就行了?”一旁忐忑不安的彭大虎和牛二虎異口同聲的問道。
未秋點點頭,看着搖曳的燭光下,聶三虎那張燒的通紅的臉,“盡人事,聽天命吧!”
牛二虎實在忍不住了,問道:“夫人,你不給我們三弟開些藥嗎?”
“這就是藥啊!”未秋指着小罈子說道,“他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喝的藥已經不管用了,這個法子可以讓藥直接進到他身體裡面,比喝藥效果好一些。”
她也沒本事去搞抗生素來給聶三虎注射,做到這份上已經是她的極限了,而且她在讀書的時候看過一條記載,在她的前世,建國初期,醫藥匱乏的時候,的確有醫生將比例合適的魚腥草藥液當抗生素注射液給病人使用的,並且治癒了不少人。
秦雋冷着臉站到了未秋前面,對彭大虎和牛二虎說道:“既然已經治完了傷,二位是不是該回去了?”
彭大虎拉着牛二虎給未秋和秦雋行了個大禮,正色說道:“我們遼東三虎說話算話,絕不會給大人添麻煩。大人和夫人救治我三弟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這輩子報答不了,我們兄弟三個還有下輩子!”
吳忠立刻叫來了守在院子門口的幾個軍士,押送着彭大虎和牛二虎下去了。
“大約過兩個時辰,你們把他手上的海膽刺拔出來就行了。”未秋對留守的軍士們囑咐了一句,就隨着秦雋回了後院。
秦衡還在睡,白裡透紅的小胖臉在燭光下顯得格外可愛。未秋倒在炕上看到他後,滿身的疲憊都沒有了。
“真快啊!”未秋說道,親了一口秦衡粉嘟嘟的小肉手,“剛出生的時候瘦的像個紅皮猴子一樣,現在這麼可愛!”
秦雋已經洗過了,換了一身衣裳,躺到了未秋身後,摟住了她。
“累了吧,趕緊睡吧,夜裡阿衡還要醒個兩次。”秦雋輕聲說道,他有點後悔聽了未秋的話,說什麼孩子吃親孃的奶最好,結果就沒請個奶孃,導致媳婦夜夜睡不好覺。
他是真不知道,生個孩子已經夠兇險痛苦了,養個孩子居然比生孩子更麻煩辛苦。之前沒他在的日子,未秋一個沒有成親的姑娘家生養了茜茜,那段日子,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好。”未秋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她困的厲害,剛纔不過是強撐着精神等秦雋回來。
秦雋摟緊了未秋,越想,他就覺得對妻子越愧疚,是他沒有盡到做丈夫,做父親的責任。
不要緊,他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去好好對待,珍惜他的妻子。
聶三虎昏迷了三天後,才醒過來,迷迷糊糊的睜了幾次眼,又昏睡了過去。
照顧他的軍士發現他醒了之後,就去稟告了秦雋和吳忠。等聶三虎再次徹底醒過來時,站在他眼前的就是吳忠,還有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有着俊朗的面容,冷厲的眼睛,居高臨下的氣勢。
他是認得吳忠的,畢竟吳忠是土生土長的遼東軍官,多多少少也打過幾次照面,而吳忠落後於那男子半步,顯然那男子的地位在吳忠之上。
想到這裡,他把視線轉向了站在吳忠身旁的男子,沙啞着嗓子問道:“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太守大人了吧!”
秦雋低頭看着他,沒有開口的意思。
“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啊!”聶三虎笑了起來,又劇烈咳嗽了幾聲,“秦大人年紀輕輕,魄力非凡,我等敗在你手上,也不算委屈。”
這個秦雋,看起來不過是弱冠之年,還沒有他年紀大。
“不知太守大人可否告知,在下的大哥二哥如何了?”聶三虎問道,“你們能抓到我,想必在下的大哥二哥也在你們手裡了吧?”
秦雋搖了搖頭,眼神依然冷清,“是彭大虎領我們的人帶你到這裡來的。”
聶三虎一驚,隨即就笑了起來,笑容坦然,“秦大人,雖然不知道你是如何找到我的,落到你手裡,是我技不如人,沒什麼好埋怨的,但你若說是大哥出賣了我,在下是萬萬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