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戲不過是個幌子,打出結交的第一步纔是真正目的。
就在所有人以爲秦雋會回絕掉時,秦雋卻答應了,驚掉了無數的眼珠。
“大人果然手腕高超!”杜信口沫橫飛的拍着馬屁,“先晾他一晾,滿良便急了,又來討好大人了,這回我們便佔據主動了,大人,您高,實在是高!”說着,還誇張的翹起了大拇指。
盧炳說道:“不是這樣的。”
杜信敢擠兌吳忠,但他還不敢擠兌太守的表弟,連忙謙虛的問道:“那是怎麼樣的?莫非太守大人此舉另有深意?吾等愚鈍,尚不能意會大人的精髓啊!”
盧炳便好心解釋道:“上次是滿良辦壽宴,表哥要過去的話得送壽禮,所以表哥不去,這次是滿良送表哥禮,所以表哥同意了。”
杜信呆了半晌,不敢置信,“真的假的?”秦雋眼皮子也太淺了吧?給盛州滿送一份禮,他肯定會回十份給秦雋的。
盧炳齜牙一笑,“當然是……假的!”
等杜信出去了,秦雋搖頭道:“你別逗他了,他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
“我就是看不慣他耍嘴皮子,奉承的人渾身起疙瘩,就是個小人,有本事真刀真槍的上山殺土匪去!”盧炳不屑的說道。
秦雋笑了笑,“阿炳,越是這樣的小人才越不能得罪。他們這羣刀筆吏,下筆如下刀,刀子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們殺人憑的是一張嘴,一支筆,殺人不見血,不但殺了人,還污了人一世英名。”
盧炳不是隻會蠻幹的莽夫,聽秦雋這麼說,便點頭,“我知道了,以後不會欺負他了。”
“表哥,你真要同盛州滿攀交情啊?”盧炳問道。他想到這兩天衙門裡最熱烈討論的就是這個話題,有人猜秦雋是爲了虛以委蛇,有人覺得秦雋是準備和盛州滿握手言歡了,甚至還有人打賭,賭秦雋和盛州滿會拜把子,一統盛州的黑白兩道,新老土地爺合二爲一。
秦雋搖了搖頭。
“那你幹嘛要聽他的戲班子唱戲?”盧炳又問道。
秦雋詫異的說道:“之前不是說的清楚明白麼?你嫂子想聽戲啊!”
盧炳跌腳,看着秦雋的背影淚流滿面,還真就只是這樣!
有戲聽未秋當然高興,爲了防止像上次一樣,來的戲班子過於接地氣,在開戲前,未秋還特意去看了眼。
不愧是盛州滿送來的,果然高端大氣上檔次,高大的戲臺,全套的鑼鼓班子,精美的戲服和頭飾,還有長相伶俐漂亮的女旦。
這年頭難得有個像樣的娛樂活動,不光是太守府後院的人都來看新鮮了,不少官員也厚着臉皮帶着家眷來看戲了。
在衆目睽睽之下,一個身材高大,長着一張圓胖臉的中年男子朝秦雋和未秋行了禮,笑道:“秦大人,幸會,在下滿鵬。”
秦雋朝他略略點頭,便帶着未秋坐到了戲臺最前排。
“那個是誰啊?”未秋低聲問道,“他姓滿呢!”
秦雋點頭,簡略的說道:“是滿良的長子。”
“哦。”未秋應了一聲,回頭看了眼滿鵬,應該說他不愧是盛州“教父”的兒子嗎?坐在人羣當中,那通身的氣勢讓人一眼就注意到他了。
很快,戲開始了,未秋的注意力便回到了戲臺上。
雖然壓根欣賞不了那咿咿呀呀的纏綿唱腔,但未秋看的還是很帶勁的,戲子們畫着精緻的妝容,穿着豔麗漂亮的戲服,在戲臺上或喜或悲,回眸婉約。
未秋連蒙帶猜看出來了,這齣戲唱的是才子佳人的戲碼。書生到姨母家走親戚,喜歡上隔壁家的二姑娘了,託姨母去提親,姨母卻搞錯了,提成了鄰家大姑娘,折騰到最後,總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雖然不是廣大人民羣衆喜聞樂見的“小寡婦”題材,但戲子們扮相漂亮,聲線也婉轉動聽,和盛州流行的戲截然不同,臺下的大多數人都看的如癡如醉。
未秋也微笑着看着,她喜歡聽相聲,聽評書,但畢竟只是圖個消遣,看的還算認真。然而漸漸的,她發現有點不對勁了,那扮二女兒的小花旦在和書生唱對手戲的時候,眼神都不捨得往書生那裡瞅一眼的,總是往她這裡瞄。
“她看我幹什麼?”未秋還朝秦雋低聲嘟囔了一句。
秦雋只笑了笑,在袖子下握住了未秋的手,轉過身去和前來搭話的滿鵬低語了起來。
未秋繼續看着,直到唱到大團圓結局時,二女兒要嫁書生了,唱着“幸得郎君垂憐……”
唱了半句,沒詞兒了,二女兒俏臉粉紅,含羞帶怯的掠了一眼過來,才繼續唱了下去。
未秋這才恍然大悟,我擦!她瞄的是秦雋!
這叫什麼事?實際上演的是“曲有誤,秦郎顧”嗎?
未秋看向秦雋的時候,秦雋依舊握着未秋的手,只是掩蓋在寬大的袍袖下,外人看不到。秦雋神色自若,帶着幾分漫不經心,除了和滿鵬說幾句話外,再無別的,甚至在那小女旦唱忘了詞兒,被看戲的人起鬨的時候,他也沒什麼反應,側頭問未秋道:“累了沒有?不如我們回去?”
“累了!”未秋立刻說道。
秦雋輕笑出聲,回頭跟滿鵬說了幾句話,道了謝,便帶着未秋走了。
秦雋這一走,臺上的戲子們就沒了激情和動力,小花旦一雙盈盈大眼就紅了,胡亂潦草的把結局演完,就下臺了。
回到屋裡後,未秋就躺到了牀上,摸了摸有些突出的小肚子,肚子裡的這個小傢伙纔是她真正意義上的頭一個孩子。
雖然她作爲大夫,給無數個孕婦檢查過身體,接生了無數個孩子,旁人看起來可愛的小嬰兒她是司空見慣,一點都不覺得孩子有什麼可愛的,可輪到自己的孩子時,那感覺就不一樣了。
“肚子還疼嗎?”秦雋從背後摟着她問道。
未秋剛想搖頭,轉念一想,便說道:“疼着呢!”
“是酸的疼嗎?”秦雋在背後悶笑道。
“誰酸了!”未秋紅了臉,在秦雋看不到的地方飛了個白眼。
秦雋笑着摟緊了未秋,一手摸着她的肚子,說道:“是你說的,懷孕的時候不能生氣,不能大悲大喜的。你自己說說,你今天吃的這叫什麼飛醋?”
未秋哼了一聲,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問道:“那個戲班子是滿良的?”
秦雋說道:“是,聽說是從南邊尋來的戲班子。”
“這個滿良不是漢人吧?”未秋問道,“我看那個滿鵬,不像是普通人。”說他有氣勢,可那氣勢不像是姜澤井恪那般高門子弟嬌養出來的貴氣,也不像是痞氣。
“聽說是北邊的女真出身,只是無從考證。”秦雋說道,“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來盛州落戶之前,在山上當土匪,可能地位還不低。”
未秋驚訝不已,看戲的時候滿鵬和她之間就隔了一個秦雋,沒想到她這輩子居然和一個土匪公子離那麼近。
“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未秋憤憤然,那個唱戲的女旦絕對是滿良想“孝敬”給秦雋的!不就是看她這個正室懷孕了,想趁虛而入!
看戲事件並沒有在未秋心裡留下多深刻的印象,秦雋要是因爲一個唱戲的女旦和她翻臉,那他就不是秦雋了。
到了六月,未秋的肚子凸出的很明顯了,盛州雖然冬天冷,可夏天涼爽,白天熱的時候未秋就躲在屋裡不出來,晚上涼快了就拉着秦雋在院子裡散步。
這天未秋在院子裡等了許久,都不見秦雋回來,聽虎頭說秦雋還在前面衙門,她便起身去了前院,這會兒上太守府的大小官吏們都回家了,她去前面也不用避諱着誰。
然而她還沒到前院門口,就聽到了一陣陣暴怒的吼聲,在夏日的夜裡傳的老遠,還夾雜着盧炳的勸慰聲。
“滿良這個老賊!他真當自己是遼東的皇帝了不成!”秦雋的怒吼聲還在繼續,“讓他在家裡等着,我上門斬他這賊子的狗頭!”
“大人,都是下官的錯,大人三思啊!”吳忠大聲說道。
秦雋高聲喝斷了吳忠,“你當然有錯!快去清點人馬!”
接着未秋就聽到了咚咚的腳步聲往她這邊走,像是極爲氣憤,步步都踏的極重。
就在未秋伸手想推門的時候,前院通往後院的門嘭的一聲被人重重的踢開了,嚇了她一跳。
她嚇了一跳,踢開門怒氣衝衝的秦雋也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立刻抓住了她的手,緊張的問道:“你怎麼來這裡了?嚇到你了?”
“我等你回來吃飯……”未秋結結巴巴的說道,看了眼秦雋背後拼命衝她使眼色的盧炳,又靈機一動,埋怨道:“你怎麼現在還不回來?我都餓死了!”
秦雋原本因氣憤漲的通紅的臉色漸漸的平靜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緩和了語氣,說道:“都這麼晚了啊?”
“你才知道啊!”未秋笑道,拉了他的手往後院走,“飯都涼了,趕緊吃飯吧!”
大夏天的,秦雋的手冰涼的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