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簡單的梳洗過後,赫連煊已是換了一襲月白常服,高大身形,將剪裁貼合的衣料撐起來,越發襯得整個人丰神俊朗,玉樹臨風。

容珞琰蓮步輕移,迎上前去,“王爺,喝口茶吧……”

玉手芊芊,捧着盞汝窯天青色的茶盅,迎着光望去,那手指居然比薄如紙的汝窯佳器更顯得晶瑩剔透些。

赫連煊伸手接過。杯中清茶,色白如銀,形狀似針,白毫密被,熠熠閃光,乃鴻雪洞白毫銀針的上品。

輕抿一口,毫香顯露,甘醇清鮮,沖泡的剛剛好。

“琰兒,你從來都是最瞭解本王心意的一個……”

低啞嗓音,帶着些說不出的魅惑,從赫連煊涼薄的脣瓣間吐出,嫋嫋餘韻,彌散在空氣裡,纏綿似一場好夢。

溫言蜜語中,那仿若無心的“一個”字眼,在容珞琰幽暗不見天日的心底,劃過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

“臣妾只希望儘自己所能,爲王爺解憂……”

玉手柔弱無骨,輕輕覆上男人的大掌,容珞琰擡眸望住面前良人,如畫眼瞳裡,綿綿情意,悠長而堅定。

“本王知道,你一直做的很好……”

反手握住她纖細指尖,赫連煊嗓音沉沉,越發沁出似有若無的繾綣與蠱惑。

容珞琰不由溫柔一笑。

將杯中蓄滿清亮茶色,便聽她柔聲開口問道:

“王爺,此去宮中,一切還順利嗎?”

深邃眼瞳,銳如刀鋒,閃過一絲精光,但見赫連煊薄脣輕勾,漾出幾分殘肆笑意來,語聲閒閒,漫不經心的開口道:

“調戲王嫂,意圖不軌……這兩項罪名壓下來,赫連爍縱使巧舌如簧,無奈證據確鑿,百口也莫辯……父王已罰他在府閉門思過三月,如此一來,只怕他與唐國公主的婚事,要無限期的的拖延下去了……”

容珞琰微微一笑:“王爺這一招連消帶打,着實叫妾身佩服……”

語聲一頓,如玉臉容上,漫出些不忍:“只委屈了繆縈妹妹,被他如斯輕薄……”

赫連煊目色一閃,思緒不覺飄遠。那個女人,可有覺得委屈嗎?旁的女子,遇到這種事情,縱使不至於一哭二鬧三上吊,斷也不會像她那般的冷靜吧?況且,她並不見得多怪責那個輕薄她的男人,反而只抓着他的錯處,不依不饒……那副恨不能將他咬牙切齒的嘴臉,猶在眼前……容珞琰望着他鳳眸中一閃即逝的異樣,心中不由一動。狀若不經意的開口道:

“色令智昏……沒想到六王弟如此精乖謹慎的一個人,亦會被繆縈妹妹的美色所惑……”

赫連煊舉到脣邊的茶盞,手勢堪堪一頓。但只稍縱,便已斂了去。

“倒省了本王許多籌謀……”

冷笑一聲,赫連煊放低手中的杯盞,如銀茶色,漾開一絲極細微的漣漪,很快便消弭散盡,平靜無瀾。

將這幾乎微不可察的波動,收埋眼底,斂盡心底的情緒,容珞琰輕柔一笑:

“愛子出了這樣的事情,這一會兒,那洛妃娘娘一定心焦不已……”

眸光冷戾,惟剩一如既往的陰鷙,赫連煊嗓音沉鬱,仿若來自幽深地府,淬滿不見天日的泠泠恨意:

“以後……她會更頭痛……”

容珞琰卻是心中一鬆。這纔是她熟悉的那個赫連煊,她此生的良人。

“無論王爺要做什麼……妾身都會一直在王爺的身邊……”

輕軟話聲,浸出無限柔情蜜意,如萬千蛛絲,一絲一縷,皆纏繞成映在她瞳底深處的這個男人。

赫連煊心中動了動。

“本王身邊也只得你一人……”

低緩嗓音,如編鐘輕敲,撞出纏綿音色,字字若玉,從赫連煊薄削脣瓣間,傾吐而出;濯黑眉目,瀲灩波光,沉如深不見底的古潭,似有情似無情。

容珞琰看不分明,卻寧願相信。就算這動聽的話聲中,此時只得三分真心,但總有一日,她會將這一切變成對她的承諾。一定會的,沒有人能夠阻擋……剪水雙瞳,掩去了那點點精光,只餘綿長情愫,悠悠流轉如春水。

赫連煊望着她微微垂低的臻首,白皙臉容,如最上等的羊脂美玉,不見絲毫瑕疵,輕薄紅暈,緩緩暈開在面頰之上,似夭夭桃花,漸次盛放;精緻下頜,線條柔美,勾出彩虹般的弧度……從這個角度看,她真的很像一個人……但她不是,永遠都不是……冷目中,閃過複雜情思,轉瞬之間,卻已化爲一片烏有。惟剩灼灼恨意,繞進墨黑色的瞳仁深處,瀲灩的極深。

許久沒有得到迴應的容珞琰,輕輕擡起頭望他,美目所及,只瞥見他殘戾眸色的一角,雖然閃爍的極快,但她很清楚,自己看到了……這樣仇恨之中,夾雜着一縷強壓住的痛苦之色,她再熟悉不過……每當他想起那個人之時,他的眼裡就會不自覺的泄露出來……呵,那個人,即便是死了,依舊陰魂不散的纏住他……玉手芊芊,不自覺的握緊,任那青蔥似的指甲,深深嵌入滑膩掌心,掐出一道道血印,亦不覺痛……心底那不合時宜的情緒,斂了去,赫連煊沒有再看身邊的女子一眼,只狀若不經意的起身,緩步踱到窗前……此時,暮色四合,橙紅色的夕陽,掛在遙遠天際,鋪灑着最後的熱情,搖搖欲墜……“快日落了……”

無意識的喃喃吐出這一句話,赫連煊心中不知怎的就是一動。

容珞琰亦是心中不由一動。從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男子朗逸的側臉,如精雕細刻的大理石像,冷硬堅毅,掩蓋着一切真實的喜怒哀樂。她看不懂。從一開始直到現在,彷彿從來沒有變過……他仍舊將她隔絕在面具之外,不露半絲破綻……是不是隻有在那個人面前,他纔會現出那些不爲人知的一面呢?爲什麼?妒忌,像是瘋長的水草一樣,在容珞琰的心底漫延,呼嘯着,咆哮着,結成密密麻麻的網,將她鎖在裡面,如同再也逃脫不了。

“是啊……”

壓抑一切情緒,仿若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但見容珞琰蓮步輕移,站到男子的身側,順着他的視線,望向窗外火紅的夕陽,頓了一頓,似陡然間記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般,疑惑問道:

“對了,王爺……繆縈妹妹呢?怎麼不見她與你一起回來?”

突然聽到夏侯繆縈的名字,赫連煊心中不經意的劃過一道流光,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她知道本王在九花玉露膏裡,淬了毒藥……一氣之下,跳了馬車,不知所蹤……”

腦中閃過她決絕的跳下馬車這一幕,赫連煊莫名的有些煩躁。

如玉臉容上,適時的露出驚詫之色,容珞琰訝聲輕呼:

“怎麼會這樣?”

赫連煊冷冷一笑:“她要自討苦吃,本王樂的成全她……”

容珞琰擡眸,望了他一眼。是她太過敏感嗎?爲什麼她覺得,提及夏侯繆縈的時候,他哪裡似乎不一樣了?

“但是……”

沉吟須臾,但聽容珞琰語聲婉轉,似不經意的流露出絲絲擔憂:

“繆縈妹妹她孤身一個弱女子,又對咱們永安城人生地不熟的……現在也不知在哪裡,會不會出什麼事情?”

赫連煊心中,又是一動。弱女子嗎?傳聞中那個呂梁國十三公主或許是一個弱不禁風的金枝玉葉,但嫁到他煊王府的這個夏侯繆縈,卻是一隻張牙舞爪、滿身硬刺的小野貓……想到她不怕死的與他針鋒相對,一次次惹怒他的底線,赫連煊冷峻寒眸中,眸色不由一深。

這是容珞琰所熟悉的神情。自從他知道這個女子的存在之後,他每次念及她,都會有的一種情緒。但爲什麼?她會覺得似乎變了些什麼呢?

“王爺,不如派人沿路去將繆縈妹妹找回來吧……天色也不早了,出什麼事情,就不好了……”

便聽容珞琰善解人意的開口道。美目如水一樣流轉,不動聲色間,察驗着身畔男子的反應。

聞言,赫連煊卻是下意識的望向窗外,殘陽如血,掙扎着墜在地平線之上,用不了多久,便會沉沒在眼簾之外……心中微不可見的一凜,赫連煊無甚情緒的開口道:

“本王警告過她……若是日落時分,還未趕回煊王府,本王便會下令,撤回派去呂梁國的援兵……”

如黛眉眼,不自覺的跳了跳,容珞琰憂聲道:

“可是,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繆縈妹妹還是不見蹤影……她會不會因爲一時意氣,真的一走了之呢?”

赫連煊只覺胸膛裡埋藏的某處,在聽得這一番話之後,仿若不受控制的一提,如被人毫無預兆的懸在半空之中,但旋即,便已被他不甚留情的壓了下去。

“不會……”

冷鬱眸色,閃過刀鋒般的銳茫,赫連煊嗓音沉沉,充滿勢在必得的確定:

“本王料定她沒有那個膽子……她一定會回來……”

容珞琰卻是心中,不由一沉。

“若是繆縈妹妹真的拋下一切,不顧而去呢?”

眸中一厲,赫連煊一字一句,似淬了寒冰凍雪,從涼薄的脣瓣間,緩緩吐出來:

“本王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一切纔剛剛開始,她的痛苦,也纔剛剛開始……夏侯繆縈,她逃不了的……”

屋外傳來咚咚敲門聲:“王爺……”

眉目一閃,赫連煊沉聲道:“進來。”

景垣穩步站定,恭謹報告着:

“王爺,娘娘已經回府了……”

語聲稍頓,續道:“是慕公子一路護送娘娘回來的……”

赫連煊凜冽眸色,陡然一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