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夏侯繆縈還在腦海裡飛快的反應着,這突然冒出來的北昌侯是何方神聖,突覺身旁的男人,緊握茶杯的手勢,似乎更狠了一些,那種隱忍的力度,倒像是下一瞬,他手中的青瓷杯,就會被他硬生生的捏碎了一般。

這一剎那,她倒渾然忘了去好奇那即將登場的北昌侯,只下意識的望向身旁的赫連煊,但從她的角度,卻只能看到他堅硬冷毅的側臉,一如既往,猶如精雕細刻的古希臘大理石神像,浮着棱角分明的面具,掩蓋着一切最真實的喜怒哀樂。

夏侯繆縈甚至都懷疑,那剛剛從他凜冽如冰的寒眸裡,一閃即逝的銳茫,究竟是不是她的幻覺。

正心頭滋味未明之時,忽聞得一道優雅而慵懶的嗓音,驀地響徹在偌大的祥安殿內:

“北昌國司徒銳見過秦侯陛下……”

腦海當中忽的閃過這把聲音的記憶,夏侯繆縈只覺背脊一涼,整個人就像是被一條冷蛇,哧溜溜的爬過一般,惹來陣陣不寒而慄的觸感。

眼睛早已在她的意念之前,望向那長身玉立的男子……這一眼之下,卻只覺心口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般,連帶着呼吸都彷彿一促,完全僵硬在當場……沒錯,面前這個男人,卻不正是她前日,纔在福至客棧裡,爲他“診過症”的那個男人嗎?夏侯繆縈瞬間覺得腦子有些不夠用,反應不過來。

但見那遠遠站在高位上的男人,今日的他,一襲紫色錦衣,越發襯得整個人貴氣如鴻,倒是一張天妒人恨的俊顏上,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絲毫未變,一如既往的邪魅而蠱惑……剎那間,夏侯繆縈只覺一片混亂的腦海裡,瞬時閃過無數的念頭,到最後,都只化爲一個越來越清晰的概念……這個男人……那個在福至客棧裡的神秘男人……他是北昌國的國君司徒銳?夏侯繆縈當真是不知道自己現在該有什麼反應了。震驚?當然。另外,還有懷疑、不安、荒謬、奇怪等種種的情緒,全在這一刻,一齊涌了上來,擰着彎的糾結成一團亂麻,剪不斷,理不清。

夏侯繆縈就這樣直直的將目光,落在那個男人的身上,像是要一再的確認,她到底有沒有眼花,或者只是她的一場幻覺……但顯然,那個男人好端端的站在那兒,身姿秀拔,玉樹臨風……她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她的存在,因他是側對着她的,她看不清這一剎那,他是否也在偷偷的打量着她……好吧,她這種眼神,已經不能算是“偷偷”的了,那已近乎於明目張膽,連身旁的赫連煊,寒眸凜冽如刀,在她的身上,狠狠剮過,都沒有察覺。

卻聽赫連武宸嗓音沉穩,開口道:

“北昌侯太客氣了,請坐……”

司徒銳朗然一笑,道了謝,大大方方的坐在了秦侯右首的地方。

夏侯繆縈不知爲何,竟隨着他的動作,心中莫名的一跳。此刻兩人的位置,幾乎半正對着,但他卻彷彿她不存在一般,連眼角眉梢的餘光,都不曾掃過她身上半分。

夏侯繆縈幾乎要懷疑,他不過是跟那天的神秘男人,長相神情酷似罷了,而非同一個人。

只是,他越這樣若無其事,她心中的不安,倒似越來越重了一般。

正一片惴惴的時候,洛妃娘娘溫軟雅緻的嗓音,卻適時的響了起來:

“陛下今日要宴請的貴客,原來竟是北昌國的國君,當真是意外之喜……”

語氣一轉,卻是向着身旁的秦侯嗔道:

“陛下應該早些向妾身透露一二的,這樣妾身也可以好好將這場家宴準備一番,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怠慢了貴客……”

盈盈語聲,別有一番輾轉周旋,聽來當真是叫人舒心。

司徒銳俊顏上展露的笑意,完美到毫無破綻:

“洛妃娘娘言重了……小侄今次來拜訪赫連伯父,原本沒打算驚動旁人,對小侄來說,眼下這樣的氣氛,再恰好不過,倒是有勞洛妃娘娘了……”

溫潤有禮的姿態,襯上一張如圭如玉、精雕細刻的俊顏,任誰都只怕拒絕不了他的魅力……夏侯繆縈望着這看起人畜無害的完美男人,只覺莫名的心跳肉跳之感,越來越嚴重……下意識的去瞅身旁另一個男人的反應,才突然醒覺,自從這司徒銳出現之後,她的眼光就一直放在他的身上,倒一時之間忘了,她身旁還坐着這麼一枚不定時炸彈……他們之前可曾認識?她試圖想從赫連煊臉上瞧出點端倪來,但那一張如刀削斧砍般的俊顏,卻早已褪去了一切真實的情緒,惟有冷漠疏淡的面具,遮在臉上,掩着所有的喜怒。他甚至在她望着他的時候,連瞧都不瞧她一眼,倒彷彿渾然未覺一般,惟有涼薄的脣瓣,細細的抿着杯中顏色翠如翡翠的竹葉青,將周遭的一切事宜,都好像一併關在了眼簾之外。

但夏侯繆縈還是能夠敏感的察覺到,從他身上發散出的那種隱忍的極深的敵意,像是壓抑在天邊的一片厚重的烏雲一般,不知道什麼時候便會掀起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雨。

敵意,沒錯,他對那司徒銳有着某種深切的敵意……是爲什麼呢?

腦海裡陡然閃過一個奇異的念頭,夏侯繆縈心中不由一動,隨即,卻是莫名的一沉、一澀。

從他身上收回的目光,還帶着些說不出的滋味,一轉眸,卻正觸到對面的赫連爍射過來的灼灼視線,倒像是滿室當中,唯一一個悠悠閒閒、好整以暇的人一般……夏侯繆縈眼角又是重重一跳。

那洛妃娘娘似乎又說了些什麼客氣話,夏侯繆縈只聽清了一句:

“冬日天寒,北昌侯在咱們西秦國住的可還習慣?”

司徒銳似微微頓了頓,優美如丘比特之弓的脣線,卻緩緩勾起抹叫人心悸的弧度,連帶着一把慵懶的嗓音,都彷彿沾染了某種笑意:

“初初來的時候,本侯確實有些水土不服……說到這件事,本侯真的要多謝一個人纔是……”

夏侯繆縈只覺心中的警鐘,陡然敲響。

果然,便見那原本好端端的坐着的男人,在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已優雅而施然的站起了身,兩條修長的雙腿,擡起又放下,一步一步的往這邊走來……目測方向是朝着她而來……夏侯繆縈不自覺的攥緊了手裡的杯盞,倒彷彿這樣,能夠減緩她心中砰砰亂跳的節奏一樣。

好吧,這人的一舉手一擡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的神經線上一般,招惹起無數的震顫,連綿不絕,止也止不住。

被剪裁得體的衣衫,包裹住的修長身形,在她的面前堪堪停下,頭頂籠罩的蓬勃陰影,令夏侯繆縈陡然叢生想要拔起腿來落荒而逃的衝動……心跳紊亂,呼吸停滯之間,夏侯繆縈聽見一把低沉而慵懶的嗓音,在她的頭頂悠悠響起,說的是:

“十三公主,我說過,我們很快就會見面的……”

從他涼薄脣瓣裡咬出的每一個字眼,都像是墜着無數把小勾子,撓的人一顆心又癢又麻,夏侯繆縈突然想起,就在前日,福至客棧裡,他臨走之際,向她說過的,一模一樣的字眼,一模一樣的語氣……呃,這種感覺,就像是大白天,一場噩夢確確實實的發生了,叫人心悸的無以言表……夏侯繆縈發現自己除了“呵呵”的笑了兩聲之外,一時之間,腦子竟像被糊住了一般,完全想不出應對之策。

赫連煊脣邊笑意冷冽,轉瞬即逝。

“聽北昌侯話中的意思,倒像是識得三王嫂的……”

赫連爍仿若旁觀,漫不經心的開口道。

“是呀……”

司徒銳微微一笑,將一雙似有情似無情的眼眸,在對面的女子身上睥睨着,脣瓣微扯,便要開口一般。

夏侯繆縈察覺到了,只覺頭皮一陣發麻。

剛想趕在他出聲之前,說些什麼,手上卻是一涼,微帶粗糲的掌心,閒閒貼在她的手背肌膚上,有熟悉的觸感。

夏侯繆縈低下頭去望了望,覆在她手背上的修長指尖,然後轉首瞧向它的主人,卻只見身旁的男人,薄脣微啓,開口道:

“原來北昌侯就是繆兒你向本王說起過的,你在福至客棧裡遇到的那個病患……”

說這話的男人,一雙寒眸,瀲灩的極深,映着夏侯繆縈的影像,彷彿這一剎那,他的眼中,滿堂各有心事的衆人,都不存在,他看到的,從始至終,都只有她一個人……夏侯繆縈知道他又打算上演怎樣的戲碼,心中微微嘲諷之餘,卻只覺莫名的一絲一絲的苦澀,漫延開來。

“說起來,本宮當時並不知道北昌侯的身份,真是失敬了……”

淺淺一笑,夏侯繆縈在這一剎那,仿若突然間渾無心事一般,盈盈站了起來,向着對面的男子,行了一個標準的斂衽禮,於是,那握在赫連煊掌心中的手勢,便順勢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