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無數的快樂,在身體最深處,像是璀璨的煙火一般轟然炸開,如生如死。

夏侯繆縈緊緊環抱住男人,在他的懷中,輕顫如細膩的琴絃。

這一剎那,她只願時間停在這一剎那,多好。

餘韻未歇,喘息未定,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卻陡然鬆開她的懷抱,貼近的肌膚,像是斬斷了某種聯繫一樣,毫不猶豫的離去,任由那修長的雙腿,踏上溼滑的池邊,從始至終,都不曾望她一眼。

夏侯繆縈突然覺得無邊的冷。

男人背對着她,一件件穿上的衣衫,手勢優雅而性感,如同他脫下一般,一樣的冷酷且無情。

夏侯繆縈聽到他清冽的不帶一絲感情的嗓音,就在這滿室氤氳的水汽之間響起,說的是:

“那個男人是誰?”

她一時之間不能反應過來,下意識的接口道:

“你說什麼?”

整理束帶的手勢,有微微的一頓,赫連煊嗓音暗沉,平整有如堅硬的岩石:

“客棧裡的那個男人是誰?那個在你身上沾染了蘇木香的男人,他是誰?”

腦海裡像是有什麼東西,飛速的掠過,夏侯繆縈突然明白,爲何方纔在煊王府的時候,他俯首在她的頸間,親吻她的時候,會突然停下來了……“所以這就是你把我帶到這裡來的原因嗎?”

夏侯繆縈突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可笑:

“就爲了想知道那個在客棧裡的男人的身份?爲了他在我身上留下的氣息,讓你噁心了嗎?”

她真的是普天之下一個絕大的笑話,不是嗎?盈盈淺笑,夏侯繆縈的脣邊,一絲一絲的綻開,像雪地裡漸次盛放的一簇白梅花。

赫連煊卻只覺刺目。

“這些理由,還不夠嗎?”

清清冷冷的嗓音,仍舊一如既往的不帶什麼情緒。赫連煊卻突然有些懷疑,他這樣急於知道那個男人的身份,到底是爲着什麼?誠然,他派去跟在這個女人身邊的那些暗衛,竟全部被人悄無聲息的迷昏,醒來後還不知發生了些什麼,等他再派人到了福至客棧的時候,那永安城最大的客棧,卻早已空無一人,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誰有這樣的手段?誰又有這樣的勢力?他爲什麼要這麼做?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還有,他爲什麼偏偏找上的那個人,會是她?

赫連煊涼薄的望着溫泉中的女子,如鷹隼般的凌厲寒眸,如同恨不能穿透繚繞的霧氣,直望進她的眼底深處一般。

夏侯繆縈卻只覺的冷。再溫熱的水波,彷彿都無法驅散掉那些從靈魂里長出來的寒意。

“憑什麼?”

心底像是什麼東西,狠狠抵着一般,不斷的抽緊,再抽緊,一陣陣的鈍痛漫延開來,夏侯繆縈望着那站在池邊,猶如居高臨下的高貴神祗一般的男人,笑的凜冽:

“赫連煊,你憑什麼認爲對我做了這樣的事之後,我就會把那個男人的身份告訴你?真可惜,讓你白費力氣了……我根本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笑意輕諷,夏侯繆縈一字一句的將最後一句話咬盡,她突然很想看看面前這個男人,此時此刻會是怎樣一副嘴臉,但她卻是連眼角眉梢都不曾落在他身上一分一毫,溫潤的泉水,也不能洗刷她受到的一切屈辱,她只想逃離,遠遠的從這裡逃開。

一件一件的拾起散落在池邊的衣衫,夏侯繆縈木然的往身上套着,沾溼的布料,緊緊貼在她的皮膚上,又冷又潮,如同無數細小的尖針一樣,扎進她的骨血裡,刺痛流遍全身,如影隨形,仿若無休無止的酷刑。

赫連煊望着她背對住他,一點一點的穿好衣衫,就像是蠶一寸一寸的結成繭,將自己包裹住一樣,豎起堅實的壁壘,拒人於千里之外。

也許,推拒的只有他一個人罷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個念頭,像是陡然纏上他心房的一條冷蛇,正試圖勒緊那跳動着的地方,不再預料之內的感覺。

大掌在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重重箍上了女子纖細的皓腕,迫着她背對着他的身子,硬生生的撞進他的胸膛,冷溼的衣衫,橫在兩個人之間,像是再熾熱的溫度,都無法將它捂得暖和起來。

赫連煊緊緊鎖着懷抱中的嬌軀,冷硬如石的一顆心,像是不受控制,剎那間淌過無數的念頭,超脫理智,惟有不斷收緊的手勢,像是恨不能將她狠狠的揉進他的體內一般,彷彿惟有這樣,才能填滿他心底那缺失的一塊地方,不再空落落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難分彼此。

“夏侯繆縈,本王不喜歡你身上有別的男人的氣味……”

又冷又硬的嗓音,在夏侯繆縈的耳畔吐盡,生疏的就像是此生此世,第一次從他的口中溢出這樣的字眼一般。

掙扎的身子,因爲這突如其來的話語,終究不能自抑的一頓。男人似乎察覺到了,如鐵的長臂,只將她纏的更緊,像是唯恐他一鬆手,她便會在他的懷抱之中消失了一般,上窮碧落下黃泉,再也難尋。

被勒緊的身子,被迫貼在男人的身上,灼燙的體溫,隔着彼此的衣衫,由男人的胸膛,一絲一絲的傳遞給她,夏侯繆縈甚至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他穩健而有力的心跳聲,一下一下的撞擊在她身上的頻率……他們離得如此之近,像是毫無縫隙的契合,像是隻要她輕輕伸出手去,就可以將他抱緊……屬於男人特有的清新而凜冽的氣息,夾雜的滿室的硫磺味裡,顯得如此飄渺而模糊。

夏侯繆縈緩緩擡起的手勢,終究還是落了下去。

她聽到自己似乎笑了笑,淺聲開口道:

“真巧,我也不喜歡……”

赫連煊宛若桎梏的長臂,隨着這一句話,有微微的僵硬。

夏侯繆縈突然就知道,他聽懂了她的意思。

這一剎那,他心中想的那個女子是誰呢?可是那身上染着似有若無的幽蘭香的容珞琬?還是那些有着各種脂粉氣的三妻四妾?

是呀,他不喜歡她的身上,被別的男人標記上氣味,真巧,她也有相同的潔癖……她比他更討厭他身上屬於別的女人的氣息,不是嗎?但這又能怎樣?就像兩個人,就算此刻靠的這樣的接近,就算方纔纏綿入骨,又能怎樣?終歸是各懷心事罷了。

她以爲會有些什麼不同,到頭來卻仍舊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懷抱漸冷,或者是屬於這個男人身上的溫度,再怎麼熾烈,也都隔着這些冷透的衣衫,終究不能夠溫暖她的寒意。

她不該太過貪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的。

笑了笑,夏侯繆縈輕輕推拒着近在咫尺的擁抱。

赫連煊僵硬的手勢,卻彷彿因爲這突如其來的一個動作,陡然收緊,像是帶着某種灼灼的怒氣一般。

“夏侯繆縈,你不要得寸進尺……”

隱忍的情緒,由男人的脣舌,一字一句的送進夏侯繆縈的耳畔,像是一觸即發的利箭,隨時都會落下。

心底繚繞的莫名的憤怒,令赫連煊如此的煩躁。他已經近乎解釋的跟她開口了,可懷中的這個女子,迴應的卻只有這一句冷冰冰的“真巧”……她貪求的太多了。

從來沒有一個女子,令他如此的挫敗。

她怎麼敢奢求,他的身邊只有她一個女人……就因爲他有旁的妻妾,所以她竟然也容許別的男子對她的覬覦嗎?這突如其來的一個念頭,像是一根極銳利的針一般,在赫連煊的心頭,狠狠一刺,那裡原本平靜無波,冷硬如石,但這一剎那,卻彷彿仍舊能夠感覺到,有細微的疼痛,交纏着無盡的怒火,一起漫延開來。

箍在她身上的長臂,像是恨不能將她纖細的腰肢,一併坳斷了般。

夏侯繆縈只覺得窒息。

她知道他的憤怒,來自哪裡。多麼不公平,不是嗎?他可以要求她跟別的男人劃清界限,自己卻坐擁三妻四妾,在他的眼中,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他說得對,的確是她得寸進尺了,奢求那些根本得不到的東西……“是呀,是我得寸進尺了……”

無謂的笑了笑,夏侯繆縈輕淺的嗓音,像是山間的一縷薄霧一樣,彷彿日出一到,便會消散的無影無蹤。

她就這樣任由他抱着,彼此近在咫尺,卻彷彿遠隔天涯。

赫連煊驀地一把將她推開。

夏侯繆縈似並不意外他的舉動,腳下踉蹌了下,卻極快的站了穩。

赫連煊看到她俏麗的臉容上,如雪透白的肌膚,似越發的清潤,襯着脣邊掛着的淺淡笑意,竟有別樣的妖豔。

心底在這一剎那,像是陡然被什麼東西,狠狠擊中一般,赫連煊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種情緒,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將面前這個女子焚燬殆盡一般的憤怒,抑或是將她狠狠攬在懷中,如禁臠一般,令她此生此世,都難逃他的股掌……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帶給他這樣的感覺。

夏侯繆縈自始至終,卻不曾望他一眼。

“王爺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恕夏侯繆縈先行一步……”

這裡太冷了,她不知道,再留在這裡,她能夠支撐到幾時。她不用看對面的男人,也能夠清晰的感覺到,此刻,他落在她身上的泠泠目光,如刀似劍,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了一般。

凜冽的溫度,絲絲縈繞在周身,像是一場沉在半睡半醒之間的噩夢。

夏侯繆縈輕聲一笑,自顧自的轉過身去,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