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痠軟的身子整個都沒入那巨大的浴桶之中,任灼燙的熱水,浸的皮膚髮紅,卻仍舊無法洗刷那個男人留在她身上的狂烈氣息,那些青一塊紫一塊的印記,清晰的暴露在她每一寸的肌膚之上,一點一滴,都烙着他帶給她的無盡痛苦、歡愉、屈辱與折磨,溶進她的血液裡,伴隨她的呼吸、心跳,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刻,方能休止……胸腔裡的空氣,被迫着迅速的逃逸出去,窒息的慘痛,從心口漫延至體內的每一個角落,思緒飄飄蕩蕩,舉重若輕,找不到可以安放之處……將整幅身子都埋進水底的時候,安若溪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她真的就此淹死在這水裡,一切恩怨情仇,是不是就可以土崩瓦解,到此爲止了呢?人死燈滅,從今往後,無知無覺,無喜無悲……就這樣長睡不起,可算是天大的福氣?“娘娘……”
推門而入的雪娟,觸目所見的便是汐妃娘娘沉在浴桶中的影像,眼眸緊閉,死生未卜……心中一凜,手裡端着的那一碗防止女子受孕的湯藥,便哐噹一聲落到了地下,在氤氳的空氣裡,聚散開草藥特有的苦澀之香……飄忽的思緒,在一剎那重又返回俗世,安若溪斂了斂呼吸,緩緩從水底浮了上來,出聲安慰着那驚恐的滿面煞白的丫鬟:
“雪娟……我沒事……你知道我水性極好的……就算是想自盡……我也不會選擇淹死的……”
嘴角自嘲一笑,安若溪一壁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開着口,一壁伸手去取旁邊架子上的衣衫……除了那個男人之外,即便是同爲女子,她也不習慣這樣光裸着身子,與人相對……多麼的諷刺,是不是?雪娟直到此時,方纔從剛剛的心有餘悸中反應過來,望着她家娘娘安然無恙的站在她面前,竟是鼻子不由的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娘娘……適才你真是嚇死奴婢了……”
女子驚魂未定的埋怨以及通紅的眼圈,讓安若溪沁涼的心,漸漸泛出絲絲的暖意,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只是一瞥間,目光落在那打翻在地的暗黑色湯藥,眸底仍是不由自主的一澀……“娘娘……對不起……奴婢一不小心,便將藥灑了……”
順着她家娘娘的視線望去,雪娟瞬時心中一緊,低頭垂目,一雙小手,內疚的絞着衣衫的下襬。
“沒關係……”
安若溪遂安慰道,頓了一頓,像是躊躇了須臾,然後方纔問道:
“你熬藥的時候……沒有被其他人察覺吧?”
心頭不由一恍,也許連安若溪自己都不清楚……這一碗古代的避孕藥,她是希望那個男人知道,還是不知道……三天三夜,近乎毫無饜足的佔有……他灼燙的熱流,一次一次的撒進她體內的最深處……他咬牙切齒的對她宣告……迫着她懷上他的骨肉,生下他的孩子……孩子……哪怕只是想到這兩個字眼……安若溪便覺得心口一窒,就連滲出來的呼吸,彷彿都似被利刃狠狠割着,痛楚難當……他們的孩子……早已在他毫不留情的欲置旁人於死地的時候……便離他們而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他與她……都不配再有那世間最美好的小生命了吧?悶重的疼痛,像是鐵錘一般擊打在安若溪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將那些熾烈的悲哀,生生的逼出來,再無處可逃、無所遁形……直到雪娟迫不及待的解釋之聲響起的時候,安若溪方纔死死將那些潮水一樣洶涌澎湃的壓了下去。
“娘娘……你放心……御藥房的小順子……曾經受過皇后娘娘……”
說到此處,雪娟那清脆的嗓音,驀地低了下去,顯然自己也意識到提起了不該提起之人,但一雙眼睛,卻仍舊是不由自主的泛出點點的淚光……曾經的皇后娘娘施玥珞……真的待她很好……安若溪也陡然陷入沉默之中……不知道表嫂和連大哥現在怎麼樣了?他們可逃遠了?可安全?表嫂肚子裡的孩兒可好?“表嫂他們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這一句話說出口,安若溪卻不知是在寬慰眼前的丫鬟,還是在告訴自己……哪知雪娟聽到她的話之後,俏麗的臉容上,卻是面色不由的一變,仿若在竭力掙扎猶豫着什麼事情,右手更是下意識的撫上了自己的左邊衣袖,仿若內裡藏着某種不爲人知的秘密,而她卻還在躊躇着,要不要告訴眼前的汐妃娘娘……安若溪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心中一凜,迫聲問道:
“雪娟……怎麼了?你可是有皇嫂和連大哥的消息?”
這一剎那,安若溪說不出是怎樣的感覺,既期待又恐懼,灼切的眼光,緊緊釘在面前的丫鬟身上,一雙滑膩潮溼的小手,更是下意識的握住她的掌心,有不能自抑的輕顫,從她微涼的指尖,一絲一絲的滲出來,焦急而熱烈……“娘娘……”
便聽那雪娟語聲乾澀,停頓了少頃,像是陡然間下定了決心般,開口道:
“小順子曾經受過皇后娘娘極大的恩惠……前兩日……有人託他送一封信給娘娘……信,現在就在奴婢這裡……”
安若溪的心頭,驀地一跳。目光如凝膠一般,直直的望住女子從衣袖間取信的動作……這再簡單不過的一個舉止……她卻瞧得心驚肉跳,仿若所有的呼吸,所有的脈搏,都盡數繫於那白色的漆封信箋上……手中的信紙,薄薄的一片,落在安若溪指尖,卻彷彿有千斤重,斂住那砰然如敲鼓的心跳,壓抑着眼角眉梢不能自抑的輕顫,白紙上的那些個躍動的字眼,就這麼直直的撞進安若溪的眸底,如洋洋灑灑飄落的三月春雪,在朦朧的視線裡,漸漸的水洗一般清晰:
“三日之後……城外玉拂山莊相見……故人重逢……盼勿要失約……”
在這豎排的四行字之後,是落款人溫潤如玉的筆觸,那淺淡的“連亦塵”三個字,觸目而驚心。
天邊最後一顆黯淡的星子,都已漸漸沉了下去,漆黑的天空,像是被人潑了墨一般,厚重的壓在頭頂,如同一個巨大的陷阱,吸附着人靈魂深處最醜惡的精髓,誘、惑那些興奮的妒忌與貪婪、仇恨與怨毒,不斷的沉淪,膨脹,終至毀滅。
蘇苑莛不知道自己在窗邊站了多久……彷彿從那個男人強拽着那個女子回到瀾曦殿開始,她就一動未動的站在這裡……一天,兩天,還是三天……她自己都有些記不清了……太陽升起又落下,天光黑了又亮起……在這樣的輾轉流離裡,日與夜,彷彿漸漸融合在一起,交織着空寂的熠華宮,營造成一座巨大的墳墓……而她則是遊走在這裡的一抹孤魂野鬼,熱切的等待着那即將而來的鮮活生命,用她周身的熱血,方能祭奠她已死的情愫……“娘娘……皇上方纔已經離開斕曦殿……早朝去了……”
貼身的丫鬟伶兒,小心翼翼的向她報告着那個男子的行蹤,蘇苑莛嬌媚動人的臉容上,未見半分半毫的波動……早在她計劃之內的消息,自然沒有什麼僞裝的必要……只是那虛報的叛亂跡象,應該撐不了幾日……不過沒關係,對她來說,已經夠了……“本宮的凝汐妹妹……她還好嗎?”
嫣紅似血的脣瓣間,緩緩扯開一抹輕笑,蘇苑莛柔聲詢問道,明明細滑如絲綢一般的嗓音,卻不知在何處,被人藏了一根棉裡針,在你沒有防備的時候,就狠狠扎你一下,因那針尖是淬了毒的,見血封喉,不死不休。
便聽那伶兒越發的謹慎,仿若竭力壓制着某種莫名的恐懼一般,喏聲回着女子的問題:
“啓稟娘娘……皇上已經下令……但凡汐妃娘娘膽敢踏出斕曦殿一步……他便殺一個人……兩步……便是兩條人命……以此類推……”
“如此說來……還真是有趣……”
女子泛在嘴角的融融笑意,越發的加深,仿似漸漸盛開的一株罌粟花,極致的美麗與蝕骨的毒素,緊緊交織在一起,叫人慾罷不能。
“本宮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當皇上知道凝汐妹妹逃出宮去……且是爲着另一個男人的時候……會有怎樣的反應?”
溫柔嫵媚的嗓音,如同在期待着世間最美好的一件事情的發生,蘇苑莛晶瑩似玉的嬌顏上,滿滿縈繞的都是春水一樣的流光,熠熠生輝,動人心魄。
“信……已經交到她的手中了嗎?”
柔軟如玉的字眼,從女子嫣紅似血的嘴角,徐徐傾吐而出,仿若問的只是時間最尋常不過的一個問題,輕巧而漫不經心。
“已經照娘娘的吩咐……送了去……一切都在娘娘的掌控中……沒有任何破綻,不會有人懷疑的……”
伶兒恭謹的回道。
“那就好……”
蘇苑莛妖嬈的臉容上,綻開如花笑靨,曼聲道:
“本宮也該去看看凝汐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