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安若溪但覺耳畔輕飄飄的鑽進那“下落不明,死生未卜”八個字,一筆一劃,皆似淬了劇毒的利箭般,衝撞進她的鼓膜裡,然後迅速的沿着耳蝸內的神經,飛竄到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將四肢百骸的溫度,生生的從血液裡擠逼出去,整個人如浸在千年不化的雪窖裡,徹骨的冷意,一絲一絲的滲進心臟,凍成寒冬臘月裡,垂在屋檐下的根根冰凌,僵硬而脆弱,輕輕一碰,便會碎落泥濘,化成一灘污水,斷了,便再也接不起來……“他……殺了連大哥嗎?”

安若溪不知道這飄渺恍惚的話音,是如何從她泡在黃連水裡的嘴巴中逃逸出來的,那一個“殺”字,似平地裡的一聲驚雷,劃破陰霾的天際,轟然在眼前炸開,白光似刃,血色如霧,驚心動魄。

目光淡淡,蘇苑莛漫不經心的瞥了她一眼,嗓音悠然,開口道:

“其實這件事……也怪不得王爺出爾反爾,失信於你……王爺原本已將連亦塵囚禁在了地牢之中……只要他安安分分的留在那裡……事成之後,王爺自會放了他,甚至封他個一官半職,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只可惜連侍衛顯然並不領情……竟趁着大夫爲他診症的時候,逃了出去……他是皇上的人,又知道了王爺如此大的秘密……王爺如何能夠放得過他?這才下了格殺勿論的命令……”

“格殺勿論……”

安若溪喃喃重複着這四個字,千頭萬緒,腦海裡不斷迴盪的卻惟有一句“他騙了我……他騙了我……”銳如刀絞。

蘇苑莛凝在嘴角的溶溶笑意,一點一點的加深,柔媚嬌軟的嗓音,如細鹽飄飄灑灑在傷口上,有一種殘酷的歡快:

“妹妹你也無需太過傷懷……雖說王爺派了影衛追殺連亦塵,但直追了兩個時辰,纔將他逼到了城外的一處懸崖峭壁前……聽說眼見着在劫難逃,走投無路之下,那連亦塵惟有縱身一躍,自行跳下了那萬丈深淵……王爺已然下令,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只怕連亦塵是凶多吉少了……”

心,一絲一絲的剝裂,撕毀,零落破碎,如被人狠狠踩在腳下,踐踏成泥,化爲灰燼,永世不得超生……安若溪緊緊捂着胸口,可那些如同生生千刀萬剮的慘痛,還是決了堤的潮水一般不斷的漫延出來,止也止不住,將她整個人都盡數淹沒在其中,五臟六腑的空氣,被逼着迅速的逃逸出去,一呼一吸,都彷彿變成巨大的磨難,牽扯出無窮無盡的悲涼,生不如死。

“爲什麼?爲什麼你要把這些事都告訴我?”

擡眸,安若溪望向面前那美豔不可方物的女子,卻見她殷紅似血的嬌脣間,似陡然間聽到了一件極爲有趣的事情般,如花笑靨,妖嬈而殘忍,如毒蛇吐着紅信,爬在裸露的肌膚上,隨時都會張開大口,狠狠咬你一下,不會立時斃命,只好整以暇的看着它的毒液,順着你的血管,流遍全身,看着你垂死掙扎,一點一滴的痛至滅亡……“妹妹你這句話問得也太過可笑……難道你不想知道你交付身心的那個良人,撕去了一切輕憐密愛的表象,究竟有着怎樣的真面目嗎?”

“況且……這件事裡的每個人……無論陸籠晴也好,連亦塵也罷……都跟妹妹你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們之所以陷入今天這樣的境地,又多多少少是拜妹妹你所賜……難道你不應該知道真相嗎?”

女子一把溫軟嬌媚的嗓音,似浸在蜜中一般,如櫻的檀口中,明明應該傾吐而出世間最美麗的話語,卻偏偏字字如刀,句句似劍,將包裹在外的光鮮亮麗的糖衣,毫不留情的扯開,露出裡面醜陋悽苦的內心,將人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裡,再也無法從真相的泥潭中掙脫出來……如果真相如此慘烈,那她寧願自私的一輩子也不要知道……可是,一切終究都是逃不過……安若溪的嘴角,緩緩綻開泠泠笑意,悲涼若水,一點一點的彌散開來,將整個身心都包圍在其中,揉碎了,碾爛了,融化成蒸汽,消失在茫茫夜色裡,無影無蹤……將眼前女子的一切彷徨、痛苦、悲傷、絕望,盡收眸底,蘇苑莛燦若寶石的瞳孔深處,倏然劃過一道報復的快感,泛在嬌嫩欲滴的脣瓣間,有如海棠泣血,妖豔而殘酷,柔媚溫軟的嗓音,嬌弱不勝涼風,徐徐吹拂在安若溪的耳畔,說的是:

“我知道妹妹你可能一時之間,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王爺做這麼多的事情,也都是爲了奪回皇位,迫不得已的手段……不過無論妹妹你是有心,還是無意,總算都幫了王爺許多忙……事成之後,想必王爺定不會虧待妹妹你的……”

只是,這輕巧嫵媚的話聲,還未來得及散盡,便被平地裡倏然響起的一道嗓音,給毫不留情的截斷,如利刃割裂絲綢,清冽凜然:

“住口……”

這熟悉到令人心碎的嗓音,似一柄生了鏽的鈍刀,狠狠剮在安若溪的鼓膜間,磨着體內的每一根神經,皮肉模糊,滲出一絲一絲的斑斑血跡,在眼前氤氳成層層疊疊的霧靄,集聚在眸底,脹痛難耐,仿若隨時都會從眼眶裡滿溢出來,滾落一地,再難撿拾……男人毓秀挺拔的身姿,無論何時何地,都高貴似墜入凡間的九天神祗,那一張英朗冷毅的臉容,俊美一如雕刻完美的大理石,墨玉般的一雙寒眸,波光瀲灩,如幽深不見底的夜海,你永遠不知道在平靜若斯的表面,隱藏着怎樣的暗流洶涌,在你沒有防備的時候,將你狠狠的捲進那些驚濤駭浪裡,終至萬劫不復,不能自拔……心,像是被人狠狠撕扯着一般,那殘虐的力度,彷彿要生生的將它從胸膛裡拽出來,然後拋進熊熊燃燒的烈火之中,焚燒殆盡,不能呼吸的慘痛,如天地間無孔不入的塵埃,一縷一縷的滲進體內的每一個細胞,大聲的呼嘯着,咆哮着,想要衝破肌膚,爆裂而出……安若溪緊緊捂住胸口,卻仍無法阻止那些洪水一般的悲苦,從腳底一直漫延到頭頂,將她整個人都淹沒在其中,生或死,都是劫難,難以逃脫……“王爺……你回來了……”

斂去美眸中倏然劃過的一線精光,蘇苑莛蓮步輕移,如蝴蝶翩翩,飛至淳于焉的身畔,一把柔媚嬌弱的嗓音,凝着的全是對男人毫不掩飾的濃情密意,如一枚繡花針,割破沉寂如墳墓的空氣,發出烈烈的響聲。

“……外面是不是很冷?事情還順利嗎?”

女子柔弱無骨的小手,極其自然的去牽男人垂在身側的大掌,但覺那微涼的觸感,不帶一絲溫度,滲進她的皮膚裡,也不在意,一張瑩白如玉的嬌顏上,籠着滿滿的都是柔媚善解的盈盈流光,美麗不可方物。

淳于焉從那一雙遙如天際的悽惶眼眸裡,將目光轉向身畔的女子,她明若春水的雙瞳,倒映出他的身影,清晰如烙印,卻看不分明。

薄脣輕啓,男人嗓音淡淡,開口道:

“還好……莛兒……你怎麼會在這裡?”

與軍中舊部商談妥當,淳于焉便即刻趕了回來,一路莫名的有些心神不寧,卻未曾預料,甫踏進涼歡軒,便聽到眼前女子字字句句,別有用心,一股不祥的預感,瞬時侵遍全身,想也未想,便脫口而出的阻止。

一念及此,男人清冽的話聲,終究如何也藏不住的傾瀉出幾分冷意……蘇苑莛察覺了,嬌豔欲滴的嘴角,微微一笑,開口道:

“臣妾見凝汐妹妹一直對王爺所做的事情,耿耿於懷,不能釋然……所以過來開導開導她……現在臣妾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了妹妹……王爺以後在她面前就不必言不由衷,違背心意了……”

是呀,一切都不過是他導演的一場戲,現在他的目的已經達到,自然不必再在她這顆棋子面前,帶着面具做人……嘴角泛起一抹諷笑,悶重的疼痛,纏繞在四肢百骸,抽光了全身的力氣,連多望一眼對面的男人,彷彿都會牽扯出無窮無盡的疲倦……安若溪微微移開目光,只是這一雙眸子,卻不知該安放在何處……“你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請出去……”

嘶啞的嗓音,從安若溪乾涸的脣瓣間,又平又硬,一如熊熊烈火燃燒過後,惟餘的一片灰燼。

“凝汐妹妹……”

女子柔弱嬌媚的話音未落,便被男人凜冽的嗓音,狠狠折斷:

“莛兒……你先回房吧……”

將掌心中女子柔軟滑膩的玉手放開,淳于焉俊朗冷毅的側臉,神色淡淡,掩蓋了一切真實的喜怒哀樂。

蘇苑莛微微一笑,斂去美眸中聚散的暗流洶涌,溫聲道:“臣妾在意心小築等王爺……”

言罷,轉身而去。

冷寂如冰的涼歡軒,便只剩下安若溪與淳于焉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