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擡眸,安若溪驀地望向面前的男子,亮如繁星的瞳孔深處,剎那間掠過大片大片未明的浮光,萬般複雜的情緒,激盪於心,也許連她自己都難以分辨。

“……靖遠國?可以嗎?”

微微撇開頭去,安若溪的一雙若水明眸,飄渺恍惚,浮浮沉沉,卻似乎不知究竟該安放於何處,低喃的嗓音,凝着一線無措與茫然,彷彿在徵詢着男人的意見,又彷彿在問着自己。

“可以的……”

微帶薄繭的大掌,輕輕覆在安若溪冰肌玉骨的小手上,端木謹一把低沉淺淡的嗓音,卻毫不掩飾的凝着某種堅定與信念,緩緩開口道:

“……汐兒……只要你願意……我立刻帶你離開這個令人傷心的焉王府……從此之後,天空海闊,逍遙自在……你想去哪裡,我就帶你去哪裡……”

男人包裹在她雙手上的大掌,不自覺的加重了幾分力道,灼燙的溫度,一絲一絲的由他的掌心,滲進安若溪的皮膚裡,慢慢融化着那些冰凍的血液……只是這樣的溫度,卻始終無法透到那幽暗不見天日的心底深處,彷彿不知何時,早已被人在那裡立下了一堵牆,將一切試圖闖入的不速之客,都狠狠阻擋在外一般。

天空海闊、逍遙自在……不是她一直都夢想着的生活嗎?現在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擺在眼前,安若溪卻突然猶豫了,卻步了……眼前是端木謹溫柔而堅定的清眸,彷彿只要她稍稍踏前一步,就可以隨着他走到那些可以預見的平靜美好的未來之中……只是,明明看着他,安若溪的腦海裡卻驀地閃過另一道男人的身影,雖然速度極快,稍縱即逝,但卻異常的清晰而凜然……他就像是一隻無形的大手一樣,將她想要踏出去的腳步,毫不留情的拽了回來,徘徊在原地,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心口之處,如同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般,悶重的疼痛,像無數根尖銳的針一樣,狠狠的扎進安若溪的靈魂深處,而因着她隱隱清楚,這樣的悲哀,究竟來自何方,所以此番的疼痛,便無疑是加倍的……彷彿隨時都會被它毫不留情的拋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女子澄澈透亮的眸子裡,剎那間掠過的無數驚濤駭浪,水漾的流光,層層疊疊的漫延上來,激盪着、翻滾着、矛盾着、掙扎着,彷彿隨時都會滿溢而出,將她淹沒殆盡……端木謹動也不動的凝視着她,彷彿要將她臉容上最細微的波動,都一一的刻進腦海裡,再也無法磨滅一般……“我不知道……”

安若溪微微撇開頭去,黑珍珠般的瞳孔裡,一片恍惚,暗流洶涌,卻不知該落向何處,那四個字,不知如何從口腔裡逸出來的,輕淡飄渺的似一場薄霧,稍不留神,彷彿就會隨風而逝,無影無蹤……雖然早已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但端木謹提着的一顆心,卻還是不由自主的漸漸沉了下去……覆在她小手上的大掌,泛出星星點點的涼意,有不自覺的鬆懈,卻在下一瞬間,復又更緊的握死……眸色一閃,男人眼裡,倏然劃過一道近似於不甘心的流光,清冽的嗓音,似揣測、似詢問、似求證、似逼迫,緩緩的從兩片菲薄的脣瓣間,傾瀉而出,說的是:

“……汐兒……你可是捨不得離開淳于焉?”

像一直埋藏在幽暗不見天日的心底深處,不爲人知,連自己都不敢觸碰的一件秘聞,突然之間,被人毫不留情的揭穿一般,安若溪只覺心頭,轟然一震,渾渾噩噩的腦海裡,剎那間掠過大片大片的白光,又在瞬時墮入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千絲情思、萬縷滋味,都隱匿在這晦暗明滅的光影裡,離得她如此之近,卻又彷彿遙不可及,看不清、捉不緊,飄飄蕩蕩,無所依傍,不知該歸於何處……“不……我不知道……”

嗓音暗啞飄忽,幾不可聞,安若溪嬌嫩如花的脣瓣,微微張翕,下意識的喃喃開口道。

那樣茫然而無措的神情,像一根尖銳的針一樣,狠狠的刺進端木謹自問堅硬如石的一顆心,疼痛清晰而瞭然。深深望住面前女子那籠罩着層層疊疊似水哀傷的小臉,衝到嘴邊的那一句“是不知道,亦或是不敢承認……”,就那麼生生的堵在咽喉之處,吐不出、咽不下,噎的五臟六腑,彷彿都陷入一種窒息的鈍痛之中。

握在安若溪手上的大掌,無力的垂了下來。

安若溪于思緒一片激盪間,察覺到了男人類似於失落的某種情愫,心頭不由一傷,說不出來的難過滋味,似慢慢漲潮的汐水一樣,從心底漫延了上來,流淌在四肢百骸,連每一次的呼吸,都彷彿被男人的這種哀傷所沾染氤氳,似有還無,揪的人一顆心,悶痛難耐……“謹大哥……”

急急拉住那急欲退縮的大掌,如同一個溺水之人,尋求浮木的依傍,安若溪低低的開口道:

“……你給我些時間,讓我好好想一想……可不可以?”

眼前如同陷入一場厚重的陰霾之中,朦朦霧靄掩蓋了一切方向,她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未來,究竟該何去何從?

端木謹望着面前彷徨的似一個迷了路的小孩子一樣的女子,心底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劃過一道傷痕,雖不會致命,卻深可見骨,鮮血淋漓,不知何時,方可痊癒……反手握住那柔若無骨的小手,彷彿要由自己掌心的溫度,熨燙她微涼的肌膚,端木謹嗓音低沉,緩緩開口道:

“汐兒……你放心……只要你願意……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你的……”

安若溪只覺喉嚨發苦,眼角酸澀,千頭萬緒,激盪於心,無以言表。

月色溶溶如匹練,傾瀉了一地緞子似的銀輝。

古人常言:月到中秋分外圓。安若溪仰頭望着那孤零零的掛在天際的一輪滿月,當真是又圓又亮,也不知照透了古往今來多少的悲歡離合,回頭望,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淒涼。

安若溪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桂花釀入口清甜,步步溫腸,夜深露重,聊以遣憂,最適合不過。

安若溪又倒了一杯,遙遙向着天邊的明月一舉,嘴中吟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乾杯……”

不知不覺間,已是大半壺烈酒下肚,頗有醉意。

“籠晴……”

眼見壺中酒水將盡,安若溪下意識的喚道,只是等了半響,卻不見人來,於混混沌沌的腦海裡尋到一絲清明,這纔想起來,籠晴回家去了……那是她一早應承下來的,所以當陸籠晴執意要留下來陪她的時候,她還是讓她回家與家人團聚……不像她,孑然一身,在這個異世裡……也許此生此世,都要被困在這焉王府裡,無法回到原本屬於她的世界,與父母團聚……不……捫心自問,她真的甘願任由自己陷入這樣悲慘的境地嗎?天空海闊,逍遙自在……端木謹的承諾,言猶在耳……只要她願意,她就可以擺脫現在的一切,重新開始……可是,真的可以嗎?爲什麼那個男人的身影,卻像鬼魅一樣揮之不去,重重的壓在她的心頭……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如同生生的烙印在她的腦海裡一般,隨着她的一呼一吸,去到她任何所在的地方……似陷入一場無法清醒的夢魘,任由她掙扎、反抗,卻終究逃脫不了……心口一窒,彷彿活生生的被人給剜去了一塊一般,鮮血直流,止也止不住……不,她不要再想他了……他現在應該在皇宮裡快活的赴中秋盛宴……她卻在這裡自怨自艾……她不要再想他了……對,喝酒……凜冽的液體,一杯一杯的灌入喉間,辛辣的刺感,直嗆入眸底深處,泛出星星點點的溼氣。

月色朦朧,照透了地上的孤單影只。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淺唱低吟,從檀口裡,無意識的傾瀉而出,飄渺恍惚,斷斷續續,安若溪整個人,如踩在雲端,腳步輕浮,手舞足蹈……月色下,仿若一個偷喝了王母的瓊漿玉露而醉意悠然的九天仙女……白色的衣袂,在清風徐徐下,直欲乘風歸去……“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酒氣上涌,意識模糊,四肢百骸軟綿綿的,彷彿再也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正當安若溪以爲自己就要如一攤水一樣癱倒在地的時候,纖腰上突然纏來一條鐵鉗般的長臂,將她緊緊攬在了懷中……醉眼朦朧,安若溪懵懂的凝向面前那一張天妒人恨的俊顏……他俊朗飄逸的臉容,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呢……“淳于焉……呵呵……”

嬌嫩如花的脣瓣間,無意識的傾吐出這三個字來,如同夢中的囈語呢喃,輕柔的彷彿隨時都會化了一般。

女子檀口裡桂花釀的甜香氣息,星星點點的噴灑在淳于焉的臉畔,如弱柳拂面,酥酥麻麻,攬在她柔軟腰肢上的大掌,不覺緊了緊,以防那一具軟綿綿的嬌軀,從他的懷中滑脫。

“淳于焉……我一定又是在做夢……要不然怎麼會在這裡看見你呢?呵呵……”

女子咯咯的笑着,一雙柔弱無骨的小手,堪堪的撫上眼前的俊顏,微涼的指尖,順着男人好看的眉眼,似有若無的滑到他輕薄的脣瓣間……那清清冷冷的觸感,彷彿真的一般……微帶粗糲的大掌,一把抓住那在他身上點火的小手,將她更緊的貼於他的胸膛,淳于焉低沉性感的嗓音,緩緩傾瀉:

“你就這麼想本王嗎?連做夢都在想着我?”

安若溪搖搖腦袋,試圖將一團漿糊的思緒,攪得清醒些,面前的男人,忽明忽暗,似夢似幻……真討厭,他怎麼陰魂不散啊?她好不容易做個夢,他還要闖進來……真討厭……“誰要想你啊?”

嘟着嘴,安若溪耍起了小脾氣。

“……淳于焉那個大混蛋,大變態……誰要想他?我不想他……我以後都不要想他……”

身上怎麼這麼熱呢?像是有個火爐緊緊貼在她身上一樣……安若溪下意識的想要掙脫……馨香嬌軟的身子,在那堅硬厚實的懷裡,蹭啊蹭的,如迫不及待的想要從大網裡逃離的一尾溼滑的魚……淳于焉倒吸一口冷氣,死死咬緊牙關,彷彿才能抑制住那想要將懷中不安分的嬌軀,狠狠壓到身下蹂躪佔有的衝動……邪魅性感的話聲,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般:

“本王是你的夫……你不想本王,還打算想誰?”

酒氣上涌,完全不知危險將近,安若溪咯咯笑着,一張嬌豔欲滴的櫻脣,微微張翕,無意識的向外傾吐着字字句句:

“……想謹大哥啊……謹大哥答應我……只要我願意……他就帶我一起回靖遠國……從此之後,我就可以離開淳于焉那個大壞蛋遠遠的……再也不用見他,不用想他……天高海闊,逍遙自在……我的生命裡,就再也沒有淳于焉這三個字存在了……多好……呵呵……”

女子晶瑩剔透的俏臉上,籠着溶溶月色,似快活、似悲傷,秋水一般傾瀉而出,那香軟糯甜的小嘴裡,不斷的向外噴灑着醉人的酒氣……絲絲縷縷,像無數根尖銳的刺一般,扎進淳于焉幽暗不見天日的靈魂深處,憤怒與妒忌,像是絕了堤的潮水,恨不得將眼前的女子毫不留情的毀滅殆盡……“沐凝汐……你找死……”

灼熱粗糲的大掌,狠狠掐在女子纖細柔軟的腰肢上,恨不得將她單薄的嬌軀,狠狠的揉進他的體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休想逃離……“……本王絕對不會放你走……這一生一世……你都休想離開本王的身邊……就算是死……你也只能埋骨於本王的懷中……”

殘戾的話音,聲聲句句,仿若從晦暗不見天日的十八層地府席捲而來,帶着毀滅自己,毀滅他人的佔有之慾,似宣告、似逼迫、似承諾、似讖語……男人驀地俯首,狠狠噙向女子嬌嫩香軟的脣瓣,將一腔的憤怒,都交付於脣舌的曖昧糾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