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苑莛如遭雷擊,當場僵在原地。美麗的瞳孔裡,剎那間掠過無數的驚濤駭浪,暗流洶涌的種種情緒,似絕了堤的潮水一般傾瀉,驚慌、恐懼、無奈、痛楚……矛盾而激盪,彷彿隨時都會將她毫不容情的淹沒……端木謹靜靜的望住她,在揭穿真相前,他早已預料到女子會有的反應,但是當親眼看到,冷硬的一顆心,還是不由自主,微微刺痛着,就像是一根針,你明明看到它在那裡,就快扎到你了,但任你千躲萬避,它終是在你不經意的時候,狠狠刺你一下,雖不會致命,但卻疼痛了然,彷彿在提醒着你,它一直待在原先的地方,從來未曾離開過。
千頭萬緒,一時之間,竟彷彿尋不到癥結的所在,說不出來的滋味。
“莛兒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女子短暫的不安之後,漸已恢復平靜,強硬道。
端木謹凝住她的若無其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溫潤的嗓音,就像是陡然間記起一件極之有趣的事情般,款款開口道:
“不知道嗎?用不用本王將那薛大夫找來,跟側妃娘娘你當面對質……看看焉王爺到時候會信誰的話多一點呢?”
女子明如秋水的美眸,驀地射向對面的男人,白嫩細膩的玉手,狠狠掐進身下的錦被裡,任憑尖細的指甲,生生的坳斷,都不自覺,流光瀲灩的瞳孔深處,剎那間積滿了大片大片未明的風波,激盪着,翻滾着,紛雜擾攘,千迴百轉,種種情緒,似恐懼、似無措、似痛苦、似絕望,萬般情思,凝於雙眸,那樣的傷心欲絕,彷彿隨時都會滿溢出來,化成一張漫天大網,將面前的男人,緊緊包裹纏繞在其中,無法逃離……端木謹只覺一顆心,像是正在被人狠狠撕扯着一般,悶重的疼痛,由靈魂深處,一點一點的擴散到全身的每一個角落,連細長的指尖,都彷彿被侵染,竟需要緊緊握死,才能夠阻止那些不受控制的疼惜,從中傾瀉、噴涌。
將一雙眼眸,緩緩從面前的女子身上移開,腦海裡閃過那蜷縮在地牢裡的單薄身影,端木謹飄蕩的心緒,復又一硬,冷冽的嗓音,似帶着泠泠的恨意,卻不知究竟是爲着什麼。
“算時間,焉王爺也該從宮中回來了……現在去找薛大夫前來,正好可以與焉王爺說道說道,讓他可以好好的看清楚她的愛妃,究竟有着怎樣的一副真面目……”
一想到沐凝汐像個迷路的小孩子一般飲泣的模樣;她雪白的脖頸上,觸目驚心的青紫淤痕;她哽咽沙啞的說她沒有之時的絕望與無措;她身體滾燙的倒在他懷中,至今人事不省的慘狀;以及她脫臼的右手腕,因爲傷勢嚴重,又未能及時施救,大夫說她以後都會留有後遺症,只怕稍重一些的東西,都無法提得起來……一想到這些,端木謹再也無法抑制的憤怒,從心底直接竄到四肢百骸,一時之間,倒分不清究竟是爲那涼歡軒裡的沐凝汐而心疼與不平,抑或是對面前的蘇苑莛的懊惱與失望,只冷冷望了她一眼,像是突然之間決定了某件事情般,不再多留,便欲拂袖而去。
蘇苑莛瞧着他俊朗冷毅的臉容上,陡現的某種決絕之情,心中驀地一沉。眼看着他就要踏出意心小築,絲毫不再遲疑,奔下牀榻,纖細的玉臂,從背後緊緊纏繞住男人堅實溫厚的胸膛,將一張瑩潤的嬌顏,緊緊貼在他的後背,柔媚的嗓音,細細的哽咽,從檀口裡傾瀉而出:
“……不要……端木大哥……莛兒求求你不要……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陷害凝汐妹妹的……大夫說我憂思縈懷,氣血不足……孩子保不住……你可知爲什麼會這樣?因爲我每天都在擔心……自從凝汐妹妹與王爺有了夫妻之實之後……我真的很害怕……害怕有一日,王爺真的會完全被她吸引……那時我該怎麼辦?”
女子嬌弱無措的嗓音,從背後傳來,一字一句,聲聲的砸到端木謹的心底,脊背上被女子柔嫩的臉頰緊緊貼住的地方,有溫熱的液體,浸溼了他輕薄的衣衫,一點一滴的滲進他的皮膚裡,灼燙的他整幅身子,都火辣辣的生疼。
“……端木大哥……我求求你……我求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王爺好不好?我的孩兒已經沒有了……若是連王爺也都失去……莛兒就算不會死……這一生一世,也都不會再快活的……端木大哥,我求求你……不要這樣做,好不好?端木大哥……”
那呢喃如低語的輕喚,如無數尖銳的針一樣,扎到端木謹的心房……明知道她是爲着另一個男人而如此相求……但他還是無法裝作無動於衷……端木謹想要將她圈在他腰間的玉臂,輕輕掰開的手勢,就那麼僵持在原地,再也無法移動半分……安若溪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之後了。大夫說她身心受創,加之風寒入體,所以纔會迷迷糊糊的昏睡了這許久……不過現在已經無礙了……脖子上的青紫淤痕,已經漸漸的散盡了,就連那脫臼的右手腕,都已經被接好……除了今後不能提重物之外,並無其他影響……彷彿那日所受的一切傷害,都隨着身體的好轉,消失的無影無蹤……一切就像做了一場太久長的噩夢一般,恍如昨日,恍如隔世……她只記得陰溼可怖的地牢中,她窩在端木謹懷中,將一切的委屈與絕望,哭了出來,之後便暈了過去……再醒來之時,一切卻彷彿都變了……在她昏迷的這短短的三日內,焉王府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從陸籠晴的口中得知……端木謹將她救回涼歡軒之後,不久,皇上的聖旨便接踵而來……命令淳于焉徹查此事,還她一個公道……之後的事情便峰迴路轉……協助調查的端木謹,從那照顧絨絨的婢女口中尋到蛛絲馬跡,順藤摸瓜,尋到了事情的真相……原來一切竟然是那柳灼蘿所爲……她在回孃家之前,曾餵過絨絨服食一味能令其神志不清的迷藥……而這種迷藥,若是碰到另一種香料,便會使它煩躁異常……那天,蘇苑莛身上所佩戴的香袋,正是之前柳灼蘿送給她的,其中的香料,就有那令得絨絨害她驚嚇,跌落石階的罪魁禍首……初時柳灼蘿並不肯承認這一切,乃是她的所作所爲……但是其後,從她的房間裡,搜出了用剩的迷藥和香料……證據確鑿,不容她抵賴……最後,柳灼蘿承認了這一切都是她計劃的……她妒忌蘇苑莛懷了淳于焉的孩子;她亦妒忌安若溪越來越與王爺親暱……並且爲了她,將她禁足半月……她不甘心……這纔想出這樣一箭雙鵰的做法……據說,承認這一切的時候,那柳灼蘿已經有些瘋瘋癲癲……其後,等淳于焉一紙休書下來的時候……她已完全陷入瘋癲……連父母都不識……蘇苑莛腹中的骨肉小產,罪魁禍首柳灼蘿瘋了,安若溪沉冤得雪……彷彿只三言兩語,便訴盡了每個人的命運……這件事情,也彷彿到此爲止……整個焉王府,也只不過擾攘了半日,便恢復了平靜……柳灼蘿留在這裡的東西,很快便被送回了將軍府……乾乾淨淨,一件不留……彷彿這個焉王府,從來沒有過這個人……淳于焉也從未娶過這樣一位側妃娘娘一樣……一切的事情,彷彿從來都沒有發生過……初初聽到的時候,安若溪許久都沒有反應過來……世事無常,峰迴路轉,好像一場夢一樣……不過短短三日的時間……爲什麼等她再睜開眼睛之後……卻彷彿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改變……安若溪殊無半分沉冤得雪的慶幸,她只覺得累,從靈魂深處裡,泛出來的一種疲倦。
蘇苑莛腹中的孩兒,因爲這種妒忌,再也沒有機會來到人世;柳灼蘿害人害己,也許一輩子都要渾渾噩噩的度過……還有,不管她承認不承認,淳于焉的不信任,他的殘酷,他的無情……這一切都讓她深深的疲憊不堪……她曾忍不住問過陸籠晴,當那淳于焉得知真相之後……可有來看過她?她猶記得當時籠晴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再清楚不過……無限的心灰意冷,像噴涌而出的潮水一樣,緩緩的從腳底,直淹沒到頭頂,五臟六腑裡的空氣,彷彿都要被這種慘痛,狠狠的擠逼出來,將她毫不留情的拋入那萬劫不復的深淵裡……“娘娘……”
陸籠晴小心翼翼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安若溪趕緊抹去一切飄忽的神思,回過頭來之時,臉上已是換上了一副若無其事的神色……這幾日,陸籠晴已經夠擔心自己了,她不可以再讓她不安……“怎麼了?籠晴……”
看着面前的丫鬟,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安若溪開口問道。
便見她猶豫了一會兒,回道:“娘娘,靖遠國謹王爺在門外……來看望娘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