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焉王爺……你這麼不問青紅皁白的遷怒於汐兒……是不是有點太過不近人情?”

端木謹一手緊緊將安若溪護在身後,另一隻手,卻是堪堪接住了淳于焉落下來的大掌,溫潤的目光,與他凜冽的眸子,平平對視,冷聲開口道。

“這是本王的家事……輪不到你謹王爺來插手……”

瞳孔餘光,涼涼的掃過被男人拽住的那隻纖細皓腕,淳于焉一雙陰戾的眸子,愈加的冷徹入骨,射在面前的端木謹眼裡,如兵刃相撞,迸射出嗜血的殘暴光芒。

“你的家事,本王根本無心插手……但是,汐兒的事,就是本王的事……本王非管不可……”

男人毫不退讓,墨玉般漆黑的雙瞳,直直迎向淳于焉的厲眸,那牽住女子皓腕的一雙大掌,更是順勢又往自己身後帶了帶……那猶如維護稀世珍寶般的動作,像漫天飄灑的無邊花雨一樣,落進每個在場之人的眼裡,起起伏伏,暗流洶涌,掀起一片驚濤駭浪。

安若溪望住那堪堪擋在自己身前的男人,他挺立秀拔的身子,如同站成了世界上最堅韌的一堵牆,可以阻擋住外面一切風吹雨打的侵襲,保護着她不受任何損傷;他緊緊牽住她手腕的大掌,溫暖而乾燥,強勢的力量,由他略帶粗糙的掌心傳來,彷彿有着某種安定和撫慰的魔力,一點點的滲進她的腕部皮膚裡,匯聚成一股細小的暖流,沿着體內的每一根血管,慢慢流淌至心底的最深處,然後順勢漫延到冰冷的四肢百骸,每一個毛孔裡,每一個細胞裡,都似乎浸入了這樣的熱氣之中,逐漸的融化,連被凍住的僵硬的指尖,都彷彿尋回了溫度與知覺,重新復活了一般……女子澄澈透亮的一雙眸子,漸漸氤氳開來水漾的流光,無限依依,似厚厚的蜜糖一般,濃的化也化不開,彷彿隨時都會從中傾瀉而出;黑珍珠般的瞳孔裡,清晰的倒映着的影像,未曾印出他半分,有的全都是別的男人的身姿;還有,那一副順從而委屈的藏在男人身後的模樣,就如同被人欺負之後,尋求親人庇護的小孩子……這一切的一切,就似一根尖銳的刺一樣,深深的扎進淳于焉的眼裡,並沿着那些微小的神經,迅雷不及掩耳的竄至他幽暗不見天日的心底,空蕩的大掌,灌滿了八月的清風,寒意絲絲縷縷的滲入骨頭裡,哪怕是死死的握住,任青筋盤根錯節,仍是無法阻止那勃發的情緒,似憤怒、似妒忌,迫不及待的想要衝破凸起的血管,呼嘯而出。

“端木謹……你有什麼立場來爲沐凝汐出頭……別忘了她現在是本王的女人……是你親手把她送到本王牀上的……”

男人陰鷙殘戾的話聲,彷彿是從幽深不見天日的地府,席捲而來一般,又平又硬的嗓音,冷酷且無情,就如同面對着一件就算自己不要,卻也絕對不允許他人染指的東西……原來,他對她的關係,只是別人送到他牀上的一個女人……她根本就從來不該對他抱有任何的幻想,任何的希望不是嗎?可是爲什麼親口聽他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安若溪還是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給狠狠的揪着一般,有不能呼吸的某種慘痛,似乎要釘進她的骨頭裡一樣,最細微的顫動,都彷彿被刀子鈍鈍的割着,不會痛快的致命,而是一點一點的折磨着你……痛不欲生……眸色一閃,端木謹似乎能夠感覺到那握在掌心裡的一把纖細的皓腕,有沁涼的悲傷,正從凝脂般的肌膚裡,慢慢的滲出來,一絲一縷的透進他堅硬如鐵的心間,極有耐性的瓦解着那裡的冰霜雪雨……“那是本王今生今世做的最錯的一件事……”

男人幽然而恍惚的嗓音,徐徐響起,凝住一抹飄渺的遊離,這一剎那,也許連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此時此刻,這一句話,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是謊言,還是讖語……“焉王爺……本王可以用性命擔保,本王清清楚楚的看到……汐兒剛纔並沒有任何想要推開蘇側妃的意思……”

不待衆人深究他話中的負疚與後悔,濃情或厚意,端木謹卻已是語氣一轉,將話題重新轉向了事情的本身。

聽得他這般的維護與信任自己,安若溪只覺鼻子不由的一酸。

爲什麼別人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那個淳于焉卻好似瞎子一般?是他真的眼花了,抑或只是視而不見,無論真相如何,他都認定了錯的那個人,是她?這後一種揣測,像是一塊千斤巨石一樣,壓到安若溪的心口之處,悶悶的堵在那裡,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懸在半空之中,似乎隨時都會墜着她,沉入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裡去……微微撇開頭,彷彿連眼角眉梢的餘光,都不願再落到對面的男人身上。

身畔的端木謹,卻依舊嗓音悠悠的爲她據理力爭的打抱不平着:

“……蘇側妃……你作爲當事人……當時的情境,到底如何,你應該比大家更清楚……汐兒到底有沒有推過你……不妨當着衆人眼前,三口六面的講清楚說明白……”

男人狀若不經意的提議道,一雙清潤的眸子,似有若無的掃過對面妝容精緻的女子,俊朗冷毅的臉容上,神色淡淡,卻彷彿能夠穿透一切的僞裝,望到她幽暗不見天日的靈魂深處,將所有隱藏在其中的秘密,都毫不留情的揭開,赤、裸裸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般……淳于焉心中,不由的一動。當時,他正爲着女人那一句“一紙休書”而着惱萬分,突然見得蘇苑莛弱不經風的身子,踉蹌的向後退去……就算明知那個女人並非有心推她……他卻忍不住的想要借題發揮……彷彿他一心想的都是,如何逼迫着那倔強的小女人,在他面前,屈服,崩潰……哪怕只是向他服軟的辯解一句“我沒有”,他都會毫不猶豫的相信……但是,她沒有……很快就有別的男人,爲她出頭,爲她打抱不平……就像此時此刻一樣……神色微恍的寒眸,瞬時復又變得冷硬,目光涼涼的掃在對面的一男一女的身上,落到女子仍任由男人緊緊握住的皓腕上之時,諱莫如深的瞳孔深處,便不能抑制般,倏然劃過一道殘戾陰鷙的精光……那樣勢在必得的冷厲,就像是對一件東西,若是不能佔有,便要毫不留情的毀去……“臣妾……”

嬌弱的嗓音,似凝着一絲不能自抑的猶豫和不安,蘇苑莛低聲開口道,只說了兩個字,便堪堪的住了口,彷彿對那端木謹提出的問題,不知如何作答,是繼續委曲求全,亦或是毫不諱言的講出事情的真相……女子嬌豔如花的臉容上,似乎爲着這樣一件事,深深的爲難與掙扎着,那凝脂般的肌膚,似乎漸漸的滲出一縷慘白的顏色,日光溶溶下,彷彿連她面部上的毛細血孔,都能夠看得一清二楚,那樣近乎透明的容顏,一寸一寸,都透着一股不知所措的氣質,彷彿寒風中,不勝嬌羞的一朵芙蓉花,亟待別人的保護,那般的楚楚可憐,倒似乎別有一番鉤心奪魄的模樣……蘇苑莛嬌豔欲滴的脣瓣,緩緩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卻並未吐出任何的字眼來,芊芊玉手,下意識的扶住光潔飽滿的額頭,氤氳着秋水流轉的一雙美眸,不自覺的輕輕闔上,彷彿被突如其來的眩暈之感所侵襲,眼見着就要跌倒在地……“莛兒……你怎麼樣?”

淳于焉強有力的臂膀,及時扶住了那倒在她懷中的柔弱無骨的嬌軀,那一把總是清清冷冷的嗓音,此時此刻泛着的,卻惟有縷縷毫不掩飾的關切和擔憂,真實的如同別人窮其一生,都無法乞得的一場美夢……如弱柳扶風般依偎在他溫厚堅實的胸膛之上的女子,意識模糊間,想是聽得了男人焦切的呼喚,一雙精緻的眉眼,緩緩睜了開來,依稀可見其中流轉的水漾波光,如料峭的春日裡,尚籠着蒸騰的涼氣的一汪清泉,朦朧而模糊,嬌媚而又柔弱……“臣妾沒事……”

嬌弱的嗓音,低低淺淺,彷彿強撐着不倒下的精神,隱忍的叫人心疼:

“……可能是因爲出來的時間有些久……所以身子有些吃不消……休息一會兒,就好了……王爺你不要擔心……”

自身早已難保,在這個時候,蘇苑莛卻似乎仍掛念着面前良人的心緒如何,唯恐因爲自己的關係,而引得他爲自己焦慮擔憂一般……這樣的善解人意,想必就算是鐵石心腸之人,都會不由自主的動容的吧?安若溪捫心自問,她一生一世,都學不會這樣的溫柔和精緻……面前的女子,就像是盛放在寒風中的一隻嬌豔的玫瑰花,是應該被人呵護在手心,移植到溫室裡,不經半點風霜雪雨侵襲的珍寶……而她則是生長在大路邊上的一棵木棉樹,堅強生硬,不解風情,任風吹雨打,依舊固執的紮根在原地,不懂得該如何媚人悅己,活的粗糙而動盪……看得如此通透與瞭然,倒也難得……安若溪僵硬的嘴角,下意識的扯開一抹清淺的弧度,絲絲的苦澀之氣,一直泛到舌尖,仍未消散……淳于焉溫潤清和的嗓音,在這個時候,悠悠響起,飄散在徐徐的涼風中,聽起來就像是一場虛無荒蕪的夢境一般,那鑽進安若溪鼓膜間的字字句句,慢慢凝結成完整的內容,說的是:

“都怪本王不好……光顧着幫你討還公道,竟忘了扶你回去休息……伶兒,快去請薛大夫……”

那樣的關懷倍切,不參合任何的雜質,彷彿由心底而發,自然而親暱……不同於對着她之時,再表演的如何逼真,也都是假的……一比較,便高下立分……安若溪只覺凝在嘴邊的那一縷輕笑,像棉花浸了水一樣,慢慢的加重分量,墜的她兩片臉頰,都有些微微的痠疼,她試了試,想要收回,才發現它像是被人用膠水黏在了那裡,就這樣揭下來,扯着皮膚連着筋,吱吱的嘶痛……“本王扶你回去休息……”

男人強而有力的長臂,緊緊攬在女子不盈一握的纖腰上,任她半幅柔弱無骨的身子,都靠在他堅實的肩縛上,半扶半抱的擁着她,往意心小築的方向而去……安若溪只覺一雙眼,像是被那樣溫柔纏綿的面畫所吸引,一時之間竟忘了要移開,彷彿要將此時此刻的情景,盡數印在腦子裡一樣,是不是從此之後,就可以在她不自覺的深陷的時候,跳出來提醒她一下呢?

男人修長的雙腿,驀地一頓,連帶着安若溪的眼角,竟是隨之不由的一跳。一顆她以爲已經沉入萬丈深淵的心臟,不知何時卻已緩緩的提了起來。

安若溪凝在男人背後的一雙眸子,一時之間,竟找不到可以安放的地方,無所依傍的漂移着,幽暗不見天日的瞳孔深處,卻始終未曾脫離那一道玉立秀拔的身姿……男人卻是頭也未回,清清冷冷的嗓音,不帶半分感情,不着半絲情緒,平平硬硬的開口,說的是:

“今日之事,就到此爲止,本王不會再追究……謹王爺,恕不遠送……”

還未等安若溪懸着的一顆心,重又落回到谷底,男人卻已擁着懷中的女子,飄然而去,徒留他凜冽的話音,彷彿還蕩在偌大而空寂的錦簇園裡,回聲不斷,連綿不絕……“汐兒……飯菜都快涼了……”

端木謹嗓音悠悠的提醒着那從回來之後,就一直在默默發呆的女子,雖然她略帶茫然與迷惘的神情,看起來有一種別樣的動人氣質。

突然聽得男人的聲音,安若溪還是微微愣了一下,待反應過來之時,卻不禁爲自己的走神有些不好意思,衝着端木謹尷尬一笑。

那抹半是羞澀,半是恍惚的盈盈弧度,讓端木謹的心,都彷彿不由的一軟。

“還在想剛纔的事情嗎?”

男人柔潤的嗓音,徐徐問道。

安若溪晶瑩剔透的臉容上,有種被人當場揭穿心事的尷尬。她真的不想再回想先前的事情,但是腦子卻彷彿不受控制般,如放電影一樣,一幕一幕的在她眼前掠過。

男人對女子的溫柔繾綣,對她的陰鷙殘戾,交織的撞擊在她的心底,激盪成洶涌澎湃的暗流,彷彿隨時都會毫不留情的將她席捲到那深不見底的漩渦裡去。

“謹大哥……我只是想將手從她的手裡掙脫出來……真的沒有要推開她的意思……”

女子喃喃的解釋着,交疊相握的小手,無措的絞着衣襟,那副委屈而悽惶的神色,活似一個被人誤會她犯了錯誤的小孩子。

“我知道……”

端木謹的嗓音更柔,那樣不自覺的溫潤似水的情愫,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

“我認識的汐兒……從來不是一個懂得先去傷害別人的人……”

男人堅定不移的信任,似一股暖流,流入安若溪荒蕪陰霾的一顆心,漸漸捂熱了那裡沁涼的一塊地方。

“但那個淳于焉顯然不這麼想……在他的眼裡,我就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壞人……”

腦子裡還是不由自主的想到那個混蛋,與面前的端木謹一比較,更是讓人頓覺心灰意冷。

女子清麗的面容上,那種半是懊惱,半是煩悶的表情,讓端木謹菲薄的脣瓣間,緩緩傾瀉出來一抹清淺的弧度,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唉……焉王爺看起來英明神武的一個人……卻原來是個睜眼瞎子……”

男人一邊煞有介事的嘆着一口氣,一雙水色無邊的清眸,卻是促狹的向着安若溪眨了眨。

安若溪心情再鬱郁,看到他這幅神情,再聽聽他將淳于焉那隻變態形容成“睜眼瞎子”,也不由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之下,直如春花初綻,流光溢彩,乍然傾瀉,照透了滿室的陰霾,耀眼生輝,令人不敢逼視。

端木謹只覺心臟某處,倏然悸動了一下。竟需要微微撇開頭去,方能稍解這突如其來的異樣情潮。

“謹大哥……謝謝你信任我……謝謝你剛纔那麼維護我……”

女子嬌豔如花的小臉上,還凝着尚未消散的溶溶笑意,晶亮的眸子,充滿毫不掩飾的溫潤和感激,凝向面前的男人。

那樣清澈盈透的黑色瞳仁,氤氳着層層疊疊水漾的流光,彷彿讓人一眼就能夠望到她澄淨的靈魂深處一般。

端木謹抹去心底油然而生的一縷不規則的砰然,菲薄的嘴角,緩緩扯開一抹清潤的弧度,妖魅而邪氣,兩片薄脣,一開一合,傾吐字句,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