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鍵上數字減少的頻率越來越慢了,但在這短短的二十幾天裡它卻也始終是變化的,直到最後停在了那個“1”字上面,一邊幾天都沒有再動彈。
這些天玄帛都沒有出現在雲繡宮,聽宮婢們竊竊私語說他幾天前在上萱宮一連呆了三天三夜,然後就一直在宣龍殿沒有出來過。
玄帛不來,雲繡宮雖然還像以前那樣防衛嚴密,但着實清冷了不少。宮人們都在猜測,是不是皇上厭倦了雲妃的冷淡態度,以後都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寵着雲妃了;或者皇上想暫時冷落一下雲妃,好讓雲妃知道在宮裡沒有聖寵的後果,只要雲妃肯低頭,以後還是會受寵的。
但無論玄帛來或不來,無論他人在哪裡,無論宮人們怎麼想,尹雲初都不在乎。
現在她心裡只緊張一件事——
手鍊上的數字就只剩一次變化了,而她現在深陷宮中無法知道耶韓巴爾夫和蘇赤哈的計劃,誰也不知道他們將這最後一仗定在了哪一天。萬一戰事一起,手鍊上的數字清了零,而那時風含影還沒有出現的話,她該怎麼辦?
自失去風含影消息後的每日每夜她都不曾安然,看到手鍊上的數字變成“1”後她更是焦慮難安。
難道真的像他們所說的那樣,風含影已經……
否則他爲什麼不來找她?
尹雲初緊握着手腕上的手鍊,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希望它不要有變化。坐在窗前眺望着高牆上面巴掌大的天空,那樣的藍天白雲曾經見證過她的自由,也見證過她和風含影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感情。可現在,它們什麼都不能爲她轉達,也什麼都不能告訴她。
原來在這個世界,沒有風含影的她竟是這樣軟弱無用,到處都是她無法躲避的陷井。他們所看見的所謂她的光芒,其實都是風含影給的,沒有這個基礎,她就像出宮前的那兩年,深埋在冷宮裡,誰也看不見。
“嗡、嗡……”
手鍊終於不如她願地輕震了起來,小八卦鏡上散發着熒熒白光,灼熱的溫度燙得尹雲初立刻撒開了緊握它的手。
尹雲初緊張地盯着那變得模糊一片的八卦鏡面,淚水很快模糊了視線。擡頭倉皇四望,卻見不到她日夜渴盼的那個身影,一陣濃濃的冰涼的恐懼感瞬間佔滿了她的心。
——他沒來,他還是沒有來!
“雲初”突然背後傳來一聲溫柔的低喚。
尹雲初的心本能地一喜卻又迅速地冷卻了,那不是風含影的聲音,是玄帛。她慢慢轉身看向玄帛,意外地驚了一跳。面前的玄帛憔悴了許多,帥氣的臉龐上少了幾分冰冷的威嚴,多了少幾分猶豫和淡淡的憂鬱。
像玄帛這樣高高在上的霸者,這兩種情緒都極不應該出現在他臉上。雖然猜測他與圍殺風含影的事脫不了關係,但尹雲初還是忍不住關心地淡淡問了一句:“你怎麼了?”
“據外面傳進來的消息分析,我猜測他們最後舉事的時間就定在這兩天”玄帛低低地說。
尹雲初不自覺地瞄了一眼自己手上那正在散發着淡淡熒光的手鍊,似是不經意地拂手用衣袖遮住了它說:“不是這兩天,應該就是今天。”
玄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明明一直呆在雲繡宮沒出去,雲繡宮也沒有外人來過,她怎麼能這麼篤定地說出耶韓巴爾夫決定的時間?難道她還有別的什麼方式和外面勾通?
“雲初……”玄帛感覺她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沒讓他察覺到,但他又不知道怎麼問:“琪妃已經薨逝多日了。”
尹雲初眼皮跳了跳,蘇赤哈和耶韓巴爾夫聯手,想謀反篡奪玄帛的天下,所以蘇美人會被牽連這一點並不出乎意料,但是玄帛用這種夾雜着莫名情緒的語氣說出她的死訊,卻讓她有些意外——她知道蘇美人是真心愛着玄帛的,在愛情這件事上,有時候女人比男人更瞭解女人的心。
“一切事情結束之後,我能譴散所有人,但她必須死”玄帛語氣更加低沉了:“別人都說我手段冷酷狠辣,以前我從不覺得……”
看到他這樣,尹雲初覺得有些欣慰,他總算還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身爲帝王,這是你必須選擇和揹負的事情。天間下誰都可以婦人之仁,獨你不可以。況且這個結局對她來說未必就是殘忍,對她來說現在死去遠比日後面對真實殘破的結局更好。而且我聽說,你陪了她三天。”
玄帛有些希翼地看着她靜謐如湖泊的眼眸,可惜在那裡他沒有尋到一絲絲的芥蒂,也沒有一絲絲同情和開解以外的感情。
他突然有些信心動搖地說:“如果這次我敗了……”
“你不會敗的!”尹雲初非快地打斷他的話,堅信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不會失敗的!”
玄帛一步步向近她,雙手輕扶着她的肩悲傷地看着她的眼睛:“爲什麼要給予我這樣的信任,爲什麼要給予我必勝的決心和信念,你知道我可以爲了你達成一切。我爲她奪取了這沉重的負累,爲了你想守住這片天地,可你究竟對我抱着什麼樣的心意?有時候我覺得你根本不愛我,可有時候我又覺得你非常在乎我,到底爲什麼?”
“也許你還沒有意識到,其實除了你自己之外你沒有並沒有爲了誰做這一切”尹雲初直接一句話刺進了他的心:“若非我希望,你也會守住大錦的疆土。”
玄帛的心撕裂般的疼,卻又無法反駁:“難道我要束手赴死纔可以證明嗎?”
尹雲初細細地看着玄帛那帥氣英偉的臉龐,不管他是不是因爲愛而使用了什麼詭譎的手段,也不管他是不是因爲愛而對她有諸多欺騙,他因爲愛她而這樣痛苦卻是真實的。而他的愛註定得不到迴應,至少這一生,她註定要欠下這一筆深情的債。
她可以想象,今天戰事之後她的離開對他會造成怎樣的打擊,那是一生都無法抹平的傷。
張開雙手默默地抱住他,不是因爲愛也不是因爲感動,只是因爲單純的愧疚和即將永別的告別。她的臉輕輕地貼近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身體傳遞過來的溫暖體溫,聽着他鏗鏘有力但顯得沉悶而悲傷的心跳聲,柔聲抱歉地說:“不要這樣,因爲你死了,今生我也不能心疼。你恨我吧,恨到骨子裡,然後帶着這份恨去下一世找我,當某一世我還清了那個人的債,我一定還清今生所欠你的一切。”
“你到底在說什麼?”
玄帛的心刺痛着,隱隱升起一種莫名的慌亂,可他真的不明白她爲什麼要說這種話。
尹雲初沒有再說話,她閉上眼睛靜靜地抱了他一會然後輕輕推開他,又恢復了那淡然的表情和語氣對他說:“你該去好好打點佈署,準備迎戰了。”
玄帛總覺得今天的她有些奇怪,可又說不上到底哪裡奇怪。他見她說得這樣篤定,心裡又想着等這一切結束後,他和她還有一生的時間去相守和了解,便點了點頭道:“那好,你就先留在這裡休息。你不用擔心,你的雲繡宮外面我派了很多人鎮守,況且他們的目標是我和大錦江山,不會費太大力氣來打擾你的。”
尹雲初輕輕點了點頭,她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因爲耶韓巴爾和蘇赤哈一旦發起戰事,手鍊就能隨時被她啓動。就算到時候雲繡宮的情況兇險,她卻是隨時能走的人。
倒是玄帛,雖然手鍊上的任務是說打夠這麼多場戰爭她就可以走,大錦從此也能得以綿延,可手鍊沒有預示他會不會傷殘。
看見玄帛當真轉身準備離去,尹雲初不自覺地又叫住了他:“玄!”
玄帛十分意外地回頭看她,竟從她眼裡看見了少有的不捨和擔心,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瞬間在他脣邊綻開:“嗯?”
“這一戰無比兇險,你要小心”尹雲初眼裡蓄起淺淺的淚光,滿是歉疚地柔聲說:“對不起。”
玄帛聽到她這溫柔的叮嚀,一顆冰冷的心頓時火熱了起來,他開心地笑着轉身,高興得像個得到許諾會拿到獎勵的大男孩。
當他的背影終於消失在視線中,尹雲初淚如雨下,哭得肝腸寸斷。
夜幕,如常籠罩着大地萬物。
今夜的京都卻顯得異常冷清蕭條,就連空氣中都瀰漫着一股緊張蕭煞的氣氛,街道上的商家似乎也嗅到了什麼異樣,早早地就關了店鋪的大門。就連那客棧青樓外面的紅燈籠,都似乎比平日黯淡了。
大街上一抹清雋的身影緩緩前行着,他的腳步雖然輕快,但武功高強的人仍然能依稀從中看出些許輕浮的端倪。
幾行黑衣蒙面身手矯健的人貼着京都最爲偏避隱蔽的小巷迅速前行,若從空中俯瞰就會發現這些人如同蜘蛛的盤絲網一樣,一層一層地從京都的最外層向裡邊集結着。而他們集結的中心點,顯然是整個京都的心臟位置——皇宮。
正街上那腳步有些輕浮之意的人,不知在什麼時候悄然失去了蹤影。
皇宮裡死一般的靜寂,宮裡的宮燈在子時左右便熄滅了大半,只留幾處重要的殿宇還保留着燈火輝煌的華麗,彷彿在黑夜中給人指引方向的導航。巡夜的禁衛軍依然像往夜一樣有條不紊地交接換班,既顯得嚴謹有素,又透着稀鬆平常的放鬆,彷彿一點也沒感覺到風雨將來的緊張。
第一波向皇宮集結的黑衣人已經抵達高高的宮牆外,他們緊貼着宮牆將皇宮包圍了起來,靜待着後面人馬的陸續到來。
不一會兒,黑衣人大批集結到來,第二波、第三波……只是他們中有大半人沒發現某些同伴的衣袖邊口裡面繡着一枚銀色的樹葉。他們甚至不知道這些人究竟是什麼時候加入到他們隊伍裡來的,還彼此信任地挨擠在一起,等着最
終行動的號令。
很快,袖箭的煙火在京都上空如一道孤獨卻絢麗的煙花燃起,雖然只是轉眼即逝的燦爛,卻足夠照亮那些有心人的眼睛。
大批黑衣人如潮水般躍上高高的皇城城牆,涌進了靜謐非常的皇宮。那些十幾人一例的巡夜禁衛軍就像沉入黑色潮水的石頭般,迅速消失且無聲無息。這一股黑色的人潮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有力量有規模的抵抗,順利得不可思議地抵達了皇宮最核心的位置,宣龍殿外圍,並將那裡圍了個水泄不通。
“好像有點不對勁”一個粗獷但被刻意壓低的聲音響起。
尼格看了看身邊和自己一樣黑衣蒙面的魯格道拉,低低地“嗯”了一聲。不用他提醒,這麼順利地就闖進了皇宮,並將宣龍殿包圍,只要是個人都會覺得這絕不正常。要是大錦皇帝這麼好對付,他還能活到現在?
“我們要不要先撤?”
不是魯格道拉臨陣慫了,而是皇宮裡這詭異的安靜讓他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他不怕在戰場上真刀真槍地拼死搏殺,最怕在這樣詭異的情況下死得不明不白。
尼格搖頭:“些次殿下與蘇赤哈只怕已在京都外整頓好兵馬,開始準備大舉攻城了,若我們不能擒住大錦皇帝,從城內協助殿下攻入京都城內,只怕蘇赤哈那老賊會臨陣倒戈,到時殿下就危險了。”
魯格道拉四下亂逛了一眼,越想越覺得這氣氛實在不對,當下急了:“可萬一擒不住那小皇帝怎麼辦?”
“擒不住也得把這皇宮給攪渾了,叫大錦皇帝傳不出應對的音訊出去。只要守城的將士得不到大錦皇帝的號令,亂了他們的軍心,殿下攻克京都的勝算也會大些”尼格發狠地說,卻不能抑止住內心那不由自主地戰慄。
他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因爲他們千算萬算,到底還是有些低估了大錦皇帝的能力。
不,應該是說他們沒有人能真正瞭解玄帛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就算是親眼看着玄帛登位的蘇赤哈也不曾真正見識過玄帛的手段。
因爲真正協助玄帛上位的是諸葛良候和諸葛寒玉,而不是他蘇赤哈。
蘇赤哈之所以敢和耶韓巴爾夫聯手出擊,是因爲他以爲自己成功挑拔了玄帛對諸葛良候的信任,再加上諸葛寒玉因爲尹雲初對玄帛生了嫌隙,後來又幹脆留印出走,這讓蘇赤哈認爲玄帛最堅硬的後盾已經瀕臨瓦解,所以他纔有了膽子決心放手一搏。
宣龍殿裡一身湖藍色錦衣的玄帛正肅穆地坐在外面那些人夢寐以求的寶座上,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敲着冰冷的金黃蛟龍扶手。
高顏從殿側的秘道中悄然進來,抱手半跪用傳音入密對玄帛說:“皇上,外面來了約三千人,已經將宣龍殿重重包圍了。看樣子只是些打前站的卒子,重要的人物並沒有來。”
“就算耶韓巴爾夫肯來送死,蘇赤哈也沒笨到往刀尖上撞”玄帛冷冷一笑,眼底閃過一抹溫柔:“雲繡宮方向情況如何,可有動靜?”
高顏恭敬回答:“有數百人過去了,不過暫且都潛伏在殿外沒有動靜,似乎是想等這邊一起發難。”
“數百人?”玄帛有些哂然:“蘇赤哈還真看得起他那個草包兒子,以爲在雲繡宮裡安插了那區區百十死士就能裡應外合了?傳朕召令下去,留五千御林軍守衛宣龍殿,三千御林軍去肅清雲繡宮,其他人守護各宮各殿,以防他們逃不出去藏在宮中某處。另外,朕要那些膽敢踏足雲繡宮的人全部屍骨無存,聽明白了嗎?”
高顏聽着玄帛那冷冽的語氣,無比崇敬地擡頭看着他堅定道:“臣,遵旨!”
玄帛待高顏離去後,手裡拿着人皮面具往臉上一抹,搖身變成江湖上人人稱道的新任武林盟主白承澤從殿後的秘道中出了皇宮,隻身去了諸葛良候所在的軍營。諸葛良候一身久違的戎裝,正在調派兵馬準備應對城外的攻城戰事。
待衆將領都領命出去之後,玄帛才現身。
諸葛良候驟然見一個陌生人悄無聲息地闖了進來,立刻緊張地拔劍相向,但不等他嗬問卻聽到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說:“愛卿無須緊張,朕只是來告訴你一件事,耶韓巴爾夫主攻西門,蘇赤哈主攻南門,兩路兵馬共逾八萬,朕需要愛卿獨力守城兩個時辰,你能不能辦到?”
“皇上!”諸葛良候大驚,但這不是他表示驚訝和好奇的時候,略想了一下他才篤定地回答:“請皇上放心,臣有絕對的把握守住京都。但若要出城追擊,揖拿耶韓巴爾夫與蘇赤哈,恐怕……”
玄帛掀脣一笑,淡淡道:“朕說的守城,是兩個時辰內京都無論內外都要安然無恙,而不是城門不被攻破。只要你兩個時辰內能保證京都城內絕對平靜,城外的耶韓巴爾夫和蘇赤哈絕對望風而逃,到時候自有人去擒住他們。”
“這……”
諸葛良候面露難色,要知道大敵易御,小賊難防。要京都內有騷亂其實很容易,隨便放把火燒棟房子就能讓一方雞犬不寧了,所以要保證絕對的平靜可真是難上加難。
他更知道,皇上這是存心要挖他的老底了,只要他傾力出擊其實要死死的制住京都的風吹草動,也並不是不可能。
“臣萬分感念皇上對臣的寬容與信任!”諸葛良候跪地向玄帛叩首,誠心道:“臣以項上人頭向皇上保證,從現在起直至兩個時辰後,整個京都將保持絕對的平靜,連一聲雞鳴狗吠聲都不會有。”
玄帛點了點頭,身形一閃便快如鬼魅般消失在諸葛良候面前。
諸葛良候戰戰兢兢地從地上爬起來,後背上的衣衫已經被冷汗浸透了——他內心裡無比僥倖,還好諸葛寒玉最後沒有決定開戰,否則今時今日他們父子三人的項上人頭還在不在可真是兩說。不僅僅是他沒料到玄帛會有如此高深莫測的武功,恐怕所有與玄帛爲敵的人都不會想到,他竟然就是江湖上的新任武林盟主。
玄帛故意在他面前表露另一個身份,大概也是爲了震懾於他,因爲玄帛知道他認得白承澤的面孔。
夜空中浮雲飄過,短暫地遮住了夜空中那一輪皎潔的明月,整個京都內外頓時都陷入了一片空前的昏中。而就在這時,第二道明亮的袖箭疾射上黑空,在宣龍殿上空那一片昏暗的夜幕中撕裂出異常瑰麗的光華,驚醒了潛伏在這夜色中每一個人的眼睛。
“誰放的?!”尼格認得那是他們通知城外發動總攻的迅號,頓時急得眼睛都紅了。
魯格道拉也頓大了眼睛四下搜尋:“不知道,這袖箭不是在你手裡嗎?”
尼格回憶那袖箭升起的位置,赫然是從宣龍殿殿頂正中升空的,這袖箭的人不言而喻,看來他們真的反中了玄帛的埋伏!
“大家想活命的,都給我衝進去將大錦皇帝剁碎了!”事情發展至此,尼格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拼個魚死網破發動攻擊了。
“殺!”
“狼神在上!”
在尼格的一聲令下,三千黑衣人盡數起身亮出了兵器,但卻不是每個人都衝向前方的宣龍殿,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將手裡的兵器刺進了剛剛還在挨擠在一起的同伴心臟。
“有奸細!”
也不知是誰臨死時喊出了這樣一句絕望的話,尼格帶來的整隊人馬頓陷入了空前的混亂中。他們盡皆黑衣蒙面,衣服打扮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根本無法區分誰是奸細誰是自己人。可混進來的那些人卻下手果斷,毫不擔心會殺錯人。
等到尼格發現那些發難的人袖口都繡有銀葉時,他帶來的人已經死了數百。
“敵人袖口繡有銀葉!”尼格紅了眼,大吼一聲砍倒一個欺近他身邊的黑衣人,和魯格道拉迅速殺出一條通往宣龍殿的血路。
魯格道拉處處護着尼格,粗着嗓門大吼道:“早知道這樣,你就該聽殿下的勸留在殿下身邊,何必來送死。”
“我要不來,你們全被人殺了也不知道哪些人是敵軍!”尼格粗喘着氣,心底也是一片絕望。
他知道,無論此次耶韓巴爾夫成功與否,他與魯格道拉鐵定是回不去了。因爲宣龍殿方向涌出的那幾千御林軍已經將潰不成軍的他們反包圍了起來,現在他們可真是插翅難飛了。
城外耶韓巴爾夫和蘇赤哈看到宣龍殿方向發起的袖箭,幾乎同時在西門和南門發起了總攻,震耳欲聾的喊殺瞬間撕碎了夜的寧靜。
京都城內頓時點亮了不少燈火,可卻沒有一戶人家敢打開房門一看究竟,因爲他們大多在剛剛掀開被角或點燃燈燭時就聽到了一個警告的聲:“出聲即死!”
耶韓巴爾夫和蘇赤哈等着尼格和魯格道拉放出第三道順利奪取皇城控制權,活捉或誅殺玄帛的袖箭,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攻城的將士們倒下一拔又一拔,那足夠照亮人心的袖箭卻始終沒有亮起。
攻城的喧囂早就已經驚醒了深沉的黑夜,可是諾大一個京都城內竟真的像諸葛良候所保證的那樣鴉雀無聲,靜得城外所有攻城的將士心都在戰慄。
“爹,這京都城內莫不是出了什麼變故”蘇仲北難得聰明瞭一回:“就算尼格和魯格道拉與御林軍一時戰得膠着沒空給城外的人消息,姐姐這時候也該有些反應纔是,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蘇赤哈的心已經涼到了腳板底,他無比悔恨地瞪了蘇仲北一眼卻又無法斥責出口,因爲這最後的決定是他自己和耶韓巴爾夫作的主。怪只怪他憂心自己年事已早,又一時錯誤地認爲玄帛疏離了諸葛良候就是時機成熟。
“你姐姐恐怕已經看不見眼下的局勢了,咱們趕緊撤!”蘇赤哈肉痛地抽動着嘴角,果
決地下令。
蘇仲北不明所以地驚叫:“爹,這是爲……”
可惜他一聲驚訝的詢問還沒說完,就聽耳畔傳來一個無比冷厲的聲音:“朕的好岳父左相大人,您這時候想走不嫌太遲了嗎?”
玄帛一身湖藍色錦衫輕盈地凌空而來,瀟灑不羈地落在蘇赤哈一行人馬前方十步開外的地方,邪邪淺笑地斜眼覷看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的蘇赤哈。緊跟在他身後的,是一羣江湖殺手打扮的黑色鑲紅邊錦衣人,看他們進退有素、乾淨利落的身手,就知道這是一批訓練有素的高手。
儘管身後還有兩千影子死士和五千精銳將士,但蘇赤哈只掃了一眼玄帛的身手和他身後那些人的氣勢就知道,這一局棋只怕他要輸得只子不剩了。玄帛可不是一個容許對手有翻身機會的善人,這一點從他對自己的親兄弟都能痛下殺手就足以看出。
“看在琪妃的情份下,朕會給你們留個全屍。”
玄帛冷冷地說着揚了揚手,他身後的一萬殺手們便傾巢而出迅速卷向蘇赤哈的七千人馬。其結果不需細述,蘇赤哈至死也沒想明白,爲什麼玄帛突然多出這麼多兵力,這些人明明不屬於朝廷軍隊中的編制。讓他最不解的是,他的人主攻的明明是京都南門,玄帛爲什麼會這麼準確地來到北門來堵殺他們父子倆?
只不過這些疑問他永遠也不可能明白,因爲他已經永遠沒機會開口了。
殺手們迅速解決了那些奮力抵抗並企圖逃跑的人,白桎快速清點了一遍人數稟報道:“主上,蘇赤哈的人已經盡數殲滅,我們折損了約九百多人。這裡加起來共約八千屍首,如何處置?”
玄帛冷冷地掃了一眼夜幕中屍橫遍野的山林草地,淡淡道:“將我們的人隔離開來,有歸處的異日送回各處重金撫卹,沒有歸處的隆重合葬。其它的,除了蘇赤哈父子送去蘇家祖墳與琪妃葬在一處外,全部就地焚了。”
“是!”白桎也料到必是這個結果,令了命就要走。
玄帛卻又叫住了他:“蘇赤哈父子二人不必立碑,蘇家祖上已有的墓碑也要盡數拔去碎了。”
白桎一怔,心下一顫——都說子孫不孝禍不及祖,可玄帛竟連蘇家祖上的碑都要碎了,他這是要將蘇家在史冊上徹底除名啊!
這個他親眼看着一點一點成長起來的孩子,心思手段越來越老練狠辣,也越來越像個真正稱霸天下的王者了。
也許他是時候考慮離開,放手讓這唯一的親侄子去翱翔藍天,歸隱過他自己殘餘的人生了。
雲繡宮處是皇宮內少有的燈火通明的殿宇之一。
尹雲初一直在內院心緒不寧地來回踱步。她手握着熒光越來越亮的手鍊,幾乎連自己的手腕都要捏碎了,可她卻感覺不到疼。
當城外玄帛在西門親手斬下耶韓巴爾夫的人頭,尹雲初的手鍊終於光華大作,那如同現代超大號探照燈般的驚天光束衝破了濃郁的夜色直衝雲天,攪起整片天地風雲。
此刻無論是在京都內外奮力逃命的叛亂餘黨,還是追殺反賊的大錦將士,都被這絕無僅有的異象吸引呆住了。人們齊齊望向皇宮方向那道神蹟般的光束,太多的怔驚、未知與不解讓他們本能地畏懼,並忍不住想要頂禮膜拜。
尹雲初被這驟然大增的光束驚得鬆開了手,那手鍊的小八卦鏡面上清清楚楚地浮現出一個如水波般晃動不已的“0”字,只要她擡起食指輕輕地按住它十秒,它就會送她回去那個原屬於她的世界,帶她重新過回原屬於她的生活。
這一直是她所期盼的,也是她一直所努力的不是嗎?
可現在真的到了這一刻,她卻猶豫久久不願將食指按下去,她壓抑隱忍了二十多天的情緒在這一刻瘋狂暴發了。她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哭着向無知無情的黑夜嘶吼吶喊:“風大哥,你在哪裡,你真的離開我了嗎?我要走了,你再不出現,我真的要走了!”
“娘娘!”
那些負責保護尹雲初的將士紛紛驚駭現身,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想靠近她保護她。
尹雲初像瘋了一樣哭着對他們怒吼:“不要過來,你們誰都不要過來!”
那些將士原本就對這莫名未知的景象感到驚悚,再加上尹雲初太過反常的激動表現,使他們更不敢貿然接近她了,只是緊張又擔心地遠遠看着。
“風大哥——!”尹雲初真的快崩潰了,什麼言語也無法形容她現在這樣驚恐絕望的心情,她只能用盡所有力氣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烙印在她心裡的那個名字:“風大哥——!”
即使覺得那想就等於忤逆犯上,可是所有聽見尹雲初呼喊的人幾乎都心軟溼紅了雙眼;她絕望的深情感染了每個人,讓他們從心底同情着這個可憐的美麗的女人。
異象乍起之時,紛亂的京都上空,有兩個人影不約而同地向皇宮那異象所出之處趕來。前面那個人影就在皇城之外,但他每次騰空前進之際身影明顯有些搖晃,速度相比從城外趕來的那人來說,慢了不止一倍。
“我數到十,這次我真的數到十就走了”尹雲初顫抖地擡起食指懸在那散發光束的小八卦鏡上,一雙哭腫了的淚眼帶着無盡期盼地四下遙望,聲音早已哭喊得嘶啞:“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可再次應該數到一的時候,那個人還是沒有出現。
尹雲初心口劇烈絞痛,喉頭一甜,吐出一口灼熱腥紅的鮮血。她瘋癲對天大笑:“原來這就是我偏執的結果,原來這就是我最後應得的報應。我害了所有人,我來到這裡原來只是爲了傷害所有人。送我走!馬上送我走!”
她那懸浮的食指終於狠狠地按了下去,那直衝雲霄的光束立刻顫動了起來,濃墨的烏雲從四面八方急聚過來遮蔽了滿天星輝,一道道嚇人的電光像吐着芯子的毒蛇般在厚厚的雲層間閃錯浮游。
“你要去哪裡都可以,但一定要帶上我”突然一個身影從電光遊走的黑夜裡輕快飄逸而來,在衆人被這詭異的現象嚇得目瞪口呆之際順利靠近了淚流滿面的尹雲初身後,並張開雙手輕輕從她身後緊緊擁住了她。那一抹俊美無比的溫柔淺笑,剎那間點亮了整個春天。
尹雲初呆滯地眨了一下眼睛,兩行如鑽石般晶瑩璀璨的淚珠緩緩滾落,她臉上前一秒還如同世界末日般的崩潰瞬間被巨大的狂喜所淹沒,一時難以轉換的表情怪異得不知道她到底是想哭還是想笑。
“風大哥……?”
她輕輕、輕輕地,小心又再小心地問,按在八卦鏡面上的手指不自覺地鬆開了。
風含影臉色蒼白如紙,但他還是儘量穩定語氣輕柔地對她說:“是我,我說過,等這一切事情結束後我就來皇宮找你。”
“再相見時便相守?”尹雲初聲音顫抖地低泣相問。
風含影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再相見時便相守。”
尹雲初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轉身擡頭死死地盯住他的臉,雙手緊緊地捧着他蒼白但絲毫不影響他俊美的臉頰,極度委屈地大哭:“你怎麼纔來,你怎麼現在纔來,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急死了。你再晚一會兒我就真的走了,你知不知道……”
“對不起,對不起”風含影歉疚地將她擁進懷裡:“我不該讓你這樣焦急痛苦,都是我的錯。”
尹雲初心裡大慟,這個男人直到這種時候他都不懂得爲自己辯解,還將一切原本不屬於他的責任往身上攬:“你真是個傻瓜,爲什麼不說你受了很重的傷不能來;爲什麼不斥責我沒有給你更多的時間來等你,反而自己在這裡胡思亂想差點就自己走了?你這樣真的會把我寵壞,你爲什麼總是這麼讓人心疼?”
風含影幸福地輕笑着,滿足地輕輕擁抱着她,微微擡眼掃了一眼天際詭異的景象,他不得不出聲提醒她:“雲初,我們該走了。我來的時候,好像看見他正往這裡來。”
“可我還沒跟你說過,你、你真的願意跟我走嗎?就算去到一個你完全陌生的世界,你也願意?”尹雲初欣喜異常地看着他。
風含影淡然篤定地回望着她輕聲說:“你說過那是一個人人平等、自由和平的世界不是嗎?在那裡我們可以更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用面對這裡的永遠休止的紛爭。你在那邊還有雙親需要奉養,而我在這裡已是了無牽掛,和你一起回去不是更好嗎?”
“好!我們走!”
尹雲初雙手圈過他的腰,這次她的食指堅定地按在小八卦鏡上,直到他們順利回到二十一世紀再也不會放開。
玄帛趕到雲繡宮內院時看到的正是尹雲初和風含影緊緊相擁在一起,形影模糊將要消失在那束未知光束裡的驚人畫面。他看得睚眥欲裂,撕心裂肺地大喊着“雲初!”,像一頭髮怒的獅子疾衝了過去,想要將尹雲初從那光束裡搶回來。
尹雲初隱約聽到了玄帛的呼喊,擡頭最後看了一眼正遠遠撲過來的玄帛,抱歉卻又幸福地低喃了一聲:“帥哥皇帝,對不起,永別了。”
光束疾閃像一顆飛逝的流星卷着尹雲初和風含影的身影消失在烏雲翻滾的天際,玄帛撲到雲繡宮內院卻只抓到一抹虛無的空氣。空氣中還殘留有她熟悉的香味,可她卻活生生徹底消失在他的眼前、徹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原來,她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
玄帛頹然無力地跌坐在空蕩蕩的院子裡,回想起往昔的一切,恍若夢中。
他強求得了這世間的一切,卻始終沒強求到他夢寐以求的女人,夢寐以求的愛情;他愛的、愛他的,最後都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