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繡宮寢殿閉窗緊閉,只有臨窗跳躍的燭光和那一抹美麗的剪影證明屋內的人還沒有安睡。燭火在不停閃爍,那抹剪影卻長久地一動不動,似乎在想什麼已經入了神。
風含影擡頭看了看夜空中朦朧的月兒,極力按耐着馬上進去見她的衝動。雖然他自信可以對付這些人,但他並不想驚動這些人。可要做到在這麼多人的眼皮子底下進入殿中,委實有些難度,他不能不耐心等待。
尹雲初微微垂着頭,右手食指輕輕地撫摸着左腕上的手鍊。
手鍊上的數字已經屈指可數,這也代表着她肩負的責任很快就能完成。可是完成這些事之後,結局又將如何?
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忘記紫倩送她回來時的眼神——
那日在楓城客棧,風含影因爲不願意再讓她留在這裡承受重負,點破了真相想送她回去。
她也的確因爲知道了真相,所以內心不可抑制地滋生了想要和他在一起、不願意分開的念頭。就是這種想安心和他相守,放棄一切不願意再經歷坎坷的念頭,強行開啓了手鏈上的能量,打開了送她回二十一世紀的時空之門。
她驚恐地發現自己被一團熒光籠罩,然後身體和神思都開始像空氣飄蕩,變得沒有一絲存在感。
她大聲叫着風含影的名字,卻發現連她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那一刻她愛風含影、想和他廝守的心突然變得從未有過的堅定。她哭喊着“我不要走……”,可是無濟於事,客棧的一切變得越來越模糊,她就像一陣風被捲上了茫茫夜空。
就在她將要消失在大錦這個時代上空的時候,另一道神秘的光束定住了她。
然後她眼前一花,便在一個類似船艙的地方見到了那個長得和風含影有七分相似的女子,薜紫倩。
在薜紫倩那裡,她原原本本地聽到了暖暖、紫倩和風含影父親的故事。儘管在薜紫倩的口中,暖暖的所作所爲被描述得那樣風淡雲輕,但尹雲初仍然能想象到這對薜紫倩和風含影的父親來說,是怎樣的傷害。
她和薜紫倩說了很多,也告訴紫倩,風含影長得很像她。
直到那時,薜紫倩看似沒有表情的臉龐上纔有些動容。她眼眶裡含着淚光,定定地看着船艙正前方那塊超大的屏蔽。那裡顯示着一幅星空圖,裡面有一顆蔚藍色的星球在繁星點點的夜空中顯得那樣美麗耀眼……
“如果它可以不被毀壞,能一直這樣美麗存下去,該有多好”紫倩的話語中充滿了無盡的溫柔,就彷彿她看着的並不是一個星球,而是這顆星球上的某個人——她的兒子,風含影。
尹雲初蠕動了一下脣,沒能將心裡的話說出口。
因爲她和薜紫倩一樣是已經放棄了的人,爲了一己的愛情,放棄了眼前這顆美麗的星球。也和那顆星球上所有的人一樣,爲了一己的私利,做着自掘子孫墳墓、走向自毀的事。
紫倩做了要扶
起尹雲初的動作,素手在她臉上輕撫想要替她拭去臉上的淚痕,憐愛的眼神就像看着自己親生的女兒:“你說,是影兒將你送回來的,是嗎?”
尹雲初驚愕地發現,她對薜紫倩的觸碰沒有一點感覺——就像眼前的薜紫倩不過是個鬼魂,並不能和現世的人接觸一樣。
可是聽到紫倩的話,想到風含影那麼愛她的用心,她忍不住再次泣不成聲,抽噎着點頭。
“很奇怪爲什麼你感覺不到我的觸碰嗎?”薜紫倩彷彿瞭解尹雲初內心的疑惑,慈母般地微笑着說:“其實你現在看到的我並不是真的我,只是我所做的一個智能模仿投影。真正的我已經不存在了,實在放不下他們兩父子,所以纔有現在的我存在。”
尹雲初驚愕——真正的紫倩已經死了?難道她沒回去嗎?
“我是由最優秀的人類基因培育出來,生來就是一名星空戰士。來到這裡對歷史進行小小的改動,只不過是一個尋常的任務。可是我雖然不是通過分娩出生,沒有享受過家庭的溫暖,但我還是人類,有着人類的情感。在這裡,我享受到了那個時代從未享受過的愛情、親情、友情,甚至背叛和傷害。所以我動搖了,但這是不被允許的。因爲一個未來的人留在這裡,無論她有心或無心,她都會影響到歷史的改變……”
薜紫倩眼神空洞地瞭望着前方,彷彿在回憶過去那段美好的時光:“所以我被勒令即刻歸隊,改派他人前來繼續我未完成的任務。可是我違抗了軍令,我知道一旦有人來接替我,他們將除去一切與我有關但與歷史改動沒有太大關係的人,以消除我在這裡的一切痕跡;我不能讓他們這樣做。”
尹雲初不由得緊張地握起了雙手,紫倩想保護愛人的心情,她完全能體會。
“我在他們行動之前,將一種名叫‘清道夫’的病毒通過我的戰艦注入到總艦的光腦中心,清除了一切與這裡有關的信息與軌跡。我也必須摧毀我自己,每個星空戰士從出生的時候就被植有智慧晶片,這樣才能省去學習的時間,用來訓練戰鬥技巧。我存在的本身,就是最大的可追蹤信號。可是我也不希望就此放棄任務,因爲那不僅僅關係着我一個人的幸福。所以我在自毀前,製作了這個模似的智慧模形,然後製作了你手上的那條手鍊,送去了未來的某個時空。”
尹雲初恍然:“原來,它是你製做的。可是……”
“可是爲什麼要將真愛作爲它的啓動設制,對嗎?”薜紫倩憐愛地看着尹雲初說:“那是因爲我擔心後來得到手鍊的人像我一樣,被這裡的人牽絆;而手鍊又無法再次啓動,我所付出的一切就白費了。我身爲一名戰士,雖然違背了戰士的榮譽;但我不能讓未來那麼多人和我的愛情一起陪葬。我的孩子也會有孩子。”
尹雲初默然,薜紫倩偉大博愛的胸襟讓她感嘆、也讓她佩服。她實在不能埋怨薜紫倩這個看似殘忍,實際上卻用心良苦的設計。
“這個手鍊感應的是心靈電磁波,所以它無法被欺騙。因爲我的牽掛,我加設了一條親情捕捉鏈接。只要得到手鍊的人,與影兒或他父親有接觸。那麼手鍊被啓動的時候,那個人回程的第一站就會傳送到這裡。來到這裡,就代表他/她有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立即回到原來的時空,或留下來直到手鍊上的任務圓滿,再度自動開啓……”紫倩定定地看着尹雲初,一字一句地問:“你,選擇什麼?”
“我選擇繼續完成任務”尹雲初喜出望外,斬釘截鐵地說:“我要回去找他!哪怕不能在一起,只要能再多看他一眼都好。”
薜紫倩微微一笑:“我提醒你,要完成這個任務一定會付出代價。即使這個代價是失去你現在想要的,你也要回去嗎?一旦你回去,任務不完成,手鍊就不能再度啓動。再回去,你肩負的就是未來數以千萬人的命運,你確定你可以做到嗎?”
“我可以!”尹雲初沒有半分猶豫地回答。
那時的承諾,那時的心情,那時的決心,至今仍然無比清晰。她不後悔當時的選擇,只是有些遺憾現如今的處境。
無論她和風含影之間有多真摯,他們的愛情終究蒙上了無法清除的塵垢,要如何強求?
她現在唯一能期望的,就是他可以好好活着。儘管思念像野草般瘋長,她也不能說出口。她覺得現在的自己很卑鄙,既無法全心全意對待玄帛,也無法坦誠面對風含影。
“滋滋……”
燭火發出輕微灼燒的聲音,搖曳的火苗晃動,將尹雲初從回憶沉思中喚醒。
窗外遠遠傳來草蟲低鳴的聲音,屋子裡空蕩蕩的,就像她的心一樣,安靜得讓人有些無法忍受。她站起身想要向牀塌走去,卻又想起之前的夜夜,她就是在那裡背棄了風含影,與玄帛同枕安眠。心裡一陣揪心的煎熬,腳步終究還是退了回來。
“不回來,我們不能相守;回來,我們仍然不能好好相守”尹雲初伏在桌案上,輕輕地閉上眼簾默默地對自己說:“可是留下來,至少還能和他呼吸同一個世界的空氣。還能在同一個夜晚,思念着,看同一輪月亮。”
夜漸漸深了,寢殿裡的燭光也越來越暗。想是燈臺上的蠟燭已經快燒沒了,燭火就要熄滅了吧。
風含影看着窗前那趴伏着的身影,輕皺的俊眉再也無法舒展。
周圍的那些崗哨見寢殿裡的燭火搖搖欲滅,周圍沒有任何風吹草動,天色又已近黎明;心神便也倦怠了些,不再目不轉睛地盯着寢殿。
風含影等的就是這個時刻,他慢慢潛行到風口處,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玉瓶拔開了瓶塞放在風口裡。不一會兒,順風的這一帶崗哨都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來。風含影腳尖輕點,如同一隻靈巧的燕子滑向雲繡宮寢殿。
在他的身影立在寢殿門口的同時,寢殿內裡的燭火火苗最後掙扎着跳躍了幾下,徹底熄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