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坐着,一個萬分焦急,另一個不慌不忙。
阮夢歡的耐性被燕奉書雙手傳遞過來的熱度點燃,她掙脫開手,十分不顧形象的一拍桌子,很快又頹廢的倚着桌子,“快點告訴我,就當我在求你,好嗎?”
“幻夢與否,重要嗎?”燕奉書眼底是傷痛是懊悔,勉力一笑,“現在我就在你面前,你……準備如何面對我?”
重要嗎?不重要嗎?阮夢歡沒有深思熟慮過,她僅僅是想知道而已。
“你若不願意說,就算了!”阮夢歡雙手一攤,不再同他講一個字。
阮夢歡的眼裡寫滿了不悅,眸光流轉,忽的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碧綠的衣衫襯得肌膚越發清潤,那裡完好如初,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所以,一切只是一個夢?根本就不曾存在過?
茫然與震驚充斥着阮夢歡所有的思緒,她的左手緩緩的到了右肩衣下,那裡光滑細膩,沒有任何的阻礙。
都只是一場夢嗎?
浮萍隨水漂流,錯把他鄉作故鄉。
一滴淚從眼尾滾落,澀澀的,阮夢歡無意品嚐其滋味,卻無法拒絕脣舌間的苦澀……
對燕奉書而言,能找到阮夢歡實屬不易,如今看着她哭泣的模樣,明知自己是罪魁禍首,終究不知該從何去安慰她。
分明知有一桌之隔,可那麼一瞬間,燕奉書卻覺得他們兩個之間隔着生與死的距離。莫名的衝動讓他無法在這麼幹坐着,他起身走向她,幾步上前,把她攬入懷裡,緊緊的抱着,讓她再也無法從自己的眼前消失。
阮夢歡哭了,卻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當她察覺到有人抱着自己時,再也顧不得,只是反手將那人抱住。
小小的房間裡,終於只剩阮夢歡的啜泣聲。理智漸漸回攏,阮夢歡臉上寫滿了尷尬,匆促的鬆開了他。想着他也會鬆手,哪想到他竟然傾身過來,壓着她倒在了桌上。
對方的呼吸近在咫尺,熟悉的面容觸手可及……
燕奉書的手不知何時撫上了阮夢歡剛剛哭過的臉頰,若雨後的梨花一般,他愛不釋手的同時,又心疼她方纔哭泣的模樣。
“夢夢!”燕奉書低聲呢喃着,摟住她的纖腰,把她放在了桌上。他迫不及待的吻住她的脣,擷取屬於她的溫暖與芬芳……
“我很想你。”在這個吻到來之前,阮夢歡肯定自己聽到了這幾個字。
靠近他時,她已無法思考,如此熟悉的吻,如此熟悉的身體,如此熟悉的親密,她只能隨着他的旋律舞蹈。
阮夢歡的兩頰通紅,渾身發熱,氣喘吁吁的別過臉,是最後一絲理智拉回了她。
真是荒唐,荒唐極了。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居然……
阮夢歡羞憤交加,在燕奉書的胸口捶打了幾下,卻惹來他在她的耳畔一串低笑。
天色向晚,阮夢歡已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望湘樓的。依稀自己身上還有燕奉書的氣息,她臉上一熱,乾脆打開了窗戶,讓涼風吹進來透氣。
燕奉書終究沒有告訴她這一切是怎麼回事,涼風讓阮夢歡意識到了這一點。分別時,他問,你聽說過莊生嗎?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惷心託杜鵑。
風吹了進來,阮夢歡不由得打了個哆嗦。莊周夢蝶,夢醒之後,無法區分是蝴蝶幻化做了莊生,還是莊生幻化做了蝴蝶。
她掀開手腕上的衣袖,一個猜測在心底滋生。
並非如今的阮夢歡做了一個夢,夢見了與燕奉書的種種;而是曾與燕奉書有過種種的阮夢歡做了一個夢,如今,他們都在夢中!
所以她手腕上沒有傷疤,所以有人死而復生,所以她記憶雖混亂卻存在着……
那,如今的燕奉書是她夢裡的人?還是闖入她夢境的人?
風很冷,阮夢歡關了窗戶,燈火輕微搖曳,望着鏡子裡的人,她鬼使神差的掐了一把,頓時疼得齜牙咧嘴。這個夢,會不會太真實了些?
蘭娘說:“這樣不好嗎?起碼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阮夢歡固執的說:“可這是夢境!是自欺欺人!人死不能復生,一個人沉溺於夢境的結果,很有可能是永遠不會醒過來!”
蘭娘不悅道:“我養你多年,沒想到居然還比不上一個才見了一面的男人!哼!果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這還沒嫁女兒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我沒說不在乎你,也沒說這樣不好。只是……”阮夢歡有口難言,無法辯解。
蘭娘騰地站起,衣袖一甩,“你要是走了,就再也別出現在我面前!你我的母女情分也到此爲止!記住,只要你踏出萍音閣一步,便再也沒有回頭路!”
望着蘭娘離去的背影,阮夢歡心中很難受,在燕奉書與蘭娘之間,她無法取捨。
人道是娶了媳婦忘了娘,女人跟男人到底是不同。
再見到燕奉書時,實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她去廟裡進香,他在廟外擺了張桌子賣字畫。
再相逢,點頭微笑,擦肩而過。
這就是他們的結局嗎?
進香完畢,阮夢歡躲在門口,偷偷望着外頭燕奉書的一舉一動。
冬日的陽光並不怎麼暖和,可是照耀在他的身上時,頃刻間有了無窮的力量,像磁石一樣讓人挪不開視線。筆走龍蛇,他已經寫完了一幅字。每當有主顧時,他會在另一張紙上按要求寫字或作畫,每當沒有主顧時,他會在另外一張紙上描畫。
燕奉書不但字畫好,容貌更是出衆,很快的,他的四周圍滿了妙齡女子。紛紛以求畫爲由,與他搭訕說話。以至於,老半天沒能繼續方纔的畫作。
“玉人世無雙,情燕奉書來。”一個並不怎麼悅耳的女聲,把畫上的字句唸了出來,惹得周圍的少女們議論紛紛。
一股酸酸的意味在阮夢歡的心間蒸騰而上,她不再閃躲,徑直走到了燕奉書的字畫邊,扔了一錠銀子,執拗跋扈,“我要一幅字!就寫‘勞燕分飛’!”
妙齡少女會罵人嗎?當然會。只不過礙於英俊公子在眼前,不好造次。是以對阮夢歡的舉動,最多也就是“無禮”。
燕奉書眨了眨眼,笑着對她說:“既是你想要,我敢不從命!”說着,迅速研磨,打算真寫這幾個字。
他忙着研磨,阮夢歡卻沒能忘記他剛纔眨眼的模樣,結合他話裡的意思,阮夢歡只覺得臉上一下滾燙起來,二話不說,扒開人羣就往外跑。
這人,可真能胡說八道。
“等等,你的字畫!”
對於身後的話,阮夢歡充耳不聞,一個勁兒的往萍音閣跑。
阮夢歡是偷溜出去的,她躡手躡腳的開門,見四下無人,頓時鬆了口氣。
“你去哪兒了?”蘭孃的聲音如鬼魅一般出現。
到底薑還是老的辣!
阮夢歡很挫敗,不過幸好她早想好了由頭,“你前幾日不是生病了嗎?我在廟裡跟菩薩許了願,如今你病好了,我自然該去還願!”
“如此說來,竟是我的不對了?”蘭娘臉色陰沉,“說,是不是去見燕奉書了?”
“你爲何這樣奇怪?”阮夢歡覺得好笑極了,“是你不惜用詭計偷偷讓他來見我,如今我們談得來,你又不讓我去見他,你究竟什麼意思?你把我當成供你揉捏的玩具嗎?”
“你……真是放肆!”蘭娘呵斥一聲,突然一下子站立不穩倒在了地上。
阮夢歡不可能不在乎,連忙跑過去,“你怎麼了?”
蘭娘推了一把,“我現在死去,剛好成全了你們!你應該很開心纔是!”
阮夢歡很無語,夢裡的人就能如此不可理喻嗎?
扶着蘭娘回了寢室躺下,蘭娘咳嗽的厲害,阮夢歡要去抓藥,卻被蘭娘一下子抓住了衣袖,“你要走,等我說完再走!”
“我不走,我就是出去替你找個大夫回來!”阮夢歡解釋。
“聽我說完!”蘭娘始終不肯,由於抓住她時,用的力氣稍大,她劇烈的咳嗽起來,這次居然咳血了。
阮夢歡無法動彈了,雙腿綿軟,已經不是第一次親眼看着蘭娘離開自己,她的心被翻攪着,痛苦着,眼淚不受控制的流淌着。
“這個大約是你親生父母的東西……”蘭娘將一塊紅玉狐狸放進了阮夢歡的手裡,掙扎着說:“近年來,我也託人調查過,這種玉石出自燕國皇室,你若要尋找你的生身父母,就去燕國……”
蘭娘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說完了想說的話。
這一次,蘭娘指清了前路,可是阮夢歡卻痛哭起來。
一切都來的那麼快,甚至來不及好好考慮考慮到底發生了什麼,來不及想想以後該怎麼做。
阮夢歡看見燕奉書趕來了,他滿眼心疼的看着悲痛中的她,他又一次把她拉入懷裡,緊緊的不讓任何人奪走她。
像是一個溺水的人,阮夢歡無法擺脫不停下陷的身體。可是頭頂的陽光,那麼溫暖,她怎能就此放棄?
“燕奉書,燕奉書……”
阮夢歡喊着他的名字,那麼近的距離,他的微笑她觸手可及,可她的手卻揮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