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夢歡的目光從阿音身上劃過,心緒卻無法就此平靜。縱然如今的蘭娘帶給她的是陌生感,可是她卻無法忘記在客棧初遇時的情景,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流轉,縱然物是人非,心中總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當初的阿音不可能做假。
“你我相識一場,可還有什麼未了的夙願?”阿音一笑,千嬌百媚,目光癡癡的望着阮夢歡,仿若望着的,是她的情人。
“多謝好意,我沒什麼需要你做的!”阮夢歡行至燕奉書的身側,時至今日,即便下一刻就要走向死亡,她也無所畏懼、了無遺憾,只因他就在身邊。
十指相交,四目纏綿,此間的情意,遠勝於任何的言語。
阿音眸光暗沉,喚了一聲:“國師大人!”
桃智恍若剛從夢中醒過來,“我竟差點忘記,陛下該進藥了!”
桃智雙手一拍,只見一個小太監,端着一碗湯藥,從外間走了進來。
待阮夢歡看清小太監的模樣,心中不由一喜。
“容姝!”阮夢歡叫她,她卻好似什麼都沒聽到。這小太監正是容姝,奇怪的是,容姝此時兩眼無神,整個人渾似木偶一般,她已瞭然,只怕此刻的容姝只會把桃智的話聽入耳中。
桃智食指搭在嘴邊,做了個“噓”的動作,邪笑道:“聲音太大,她會死的!”
阮夢歡不免憤憤,卻也只得眼看着容姝將湯藥送到天朔帝的嘴裡。
得了湯藥的天朔帝,一下子擁有了數倍精力,拽着容姝的衣袖,像個飢餓數日的人看見了食物,狼吞虎嚥的往肚子裡灌,全無半點往日的天子風範。
阮夢歡瞥了一眼燕奉書,心中明白他此時必然不大好受,不聲不響的牽住他的手,抱以微笑。
“父皇,你終於醒了,兒子好生擔心你啊!父皇!”眼見天朔帝有清醒的傾向,項傾闌不顧一切的奔到了牀邊,說話間,已是涕泗橫流,好不感人。
“你……你是誰?奉書呢?”天朔帝兩頰泛着不正常的紅暈,好似容光煥發,卻更似迴光返照,眼皮耷拉着,攥着項傾闌的手腕,不住的詢問燕奉書的消息。
項傾闌一怔,卻很快就反應過來,一把將天朔帝抱入懷中,看似心疼,實則令其無法言語。
阮夢歡從未像現在一般鄙夷過項傾闌,燕奉書眼中的複雜她看的清楚,更能理解他此刻的痛苦糾結。從小沒有父愛,即便深知自己的父親是皇帝。長大後也不被重用,若無廢太子項傾煜想護,斷不可能有如今的地位;可即便如此,眼下天朔帝即將死去之時,卻口口聲聲都是他,若無半點關心愛護之意,又怎麼可能做到如此地步?這一刻,她心疼他。
天朔帝的聲音越來越弱,可是“奉書”二字,卻不絕於耳。
桃智笑米米的走了過來,手中捧着被項傾闌扔在地上、尚且留着他腳印的卷軸,“燕王殿下,這下你有理由相信聖旨是真的了吧?”
“真如何?假又如何?”燕奉書隨意調侃的反問了一句,對聖旨背後的意義完全不在乎似的。
項傾闌把天朔帝摟得很緊,天朔帝逐漸無法發出聲響。
阿音看在眼裡,心中莫名不忍,礙於桃智,始終沒有上前阻止。萬千糾結在心底纏繞,她退後幾步,道:“我去給陛下斟杯茶!”
桃智對阿音的離去,只做出了一個冷笑。他目光直勾勾的,停在了阮夢歡的身上,他說:“阮姑娘,聽聞你初入皇城是爲了故人的一塊玉來尋親?”
憑玉識人的故事,大夏皇朝有幾個人不知道?現在拿來質問本主,他想做什麼?阮夢歡敷衍的點了點頭,那塊紅玉狐狸的意義於她而言早已不僅僅是尋親那麼簡單,如今還掛在她的項間,如何會忘記。
“你以爲事情會僅止於此?”桃智帶着挑釁的笑,深深的望着燕奉書。
燕奉書忽然被激怒,大聲道:“閉嘴!”
桃智的脖子被掐着,卻還是固執的、得意的笑着,絲毫不見窘迫。他笑容裡的挑釁更是絲毫未減,“紙終究包不住火!”
阮夢歡不明白爲何燕奉書突然如此憤怒,從相識到現在,從未見過的怒火。而桃智所言種種,又好像一切都與她有關。他們在打啞謎,一個關於她的,可她卻一無所知。
“這人是我的!”
唐虞以劍勢迫使燕奉書鬆開了桃智的咽喉,一轉身,他一劍刺穿了桃智的右臂。
呂問凝來了,在距離死亡最近的那一刻,她的出現,讓桃智鬆了口氣。然而,右臂火辣辣的疼痛卻是他始料未及的。
阮夢歡對呂問凝與桃智的恩怨不感興趣,她的一顆心全部撲在了燕奉書的身上,“你怎麼樣?”
燕奉書笑了笑,將她帶入懷中,生怕她受到傷害。
“父皇!父皇!你醒醒!”項傾闌忽然大叫起來,不住的搖晃着天朔帝,而此時的天朔帝已經耷拉着腦袋,全無生氣。
燕奉書眼中一痛,邁出的腳步,最終停在了原處。
阮夢歡心疼他,往榻前推了他一把,說:“過去看看!畢竟血濃於水!”
燕奉書心中壓抑着,步伐沉重的挪到榻前,豈料項傾闌一腳踹了過來……
身後傳來一股勁,把他推往一旁……
阮夢歡捂着發疼的肩,她看向燕奉書,對上的卻是他陰沉的臉。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後悔,甚至還有些欣慰,肩上雖疼,但僅僅在自己肩上,如果是燕奉書的身上,只怕她會更疼。
“蠢女人!”燕奉書低罵了一句,彷彿用了所有的力氣將她拽入懷中,避開其他人的視線,不容反對的就要扒開她的衣服。
“我不疼!”阮夢歡笑的諂媚,她可不想惹他生氣,復又皺着鼻子,戳着他的心口,“我也不蠢!”
燕奉書倍感無力,卻固執的要解開她的衣服,誰知剛一碰上去,阮夢歡就皺着眉頭直喊疼。不想也知道,項傾闌方纔那一腳踹過來,帶着的恨意與怒火,豈是她一個弱女子能承受得住的。
白希的肩露在了空氣中,燕奉書指尖所到之處,肌膚泛起細密的漣漪。阮夢歡把臉埋入他懷裡,只覺得自己沒法見人了!
半晌,不見燕奉書有進一步舉動,阮夢歡低聲埋怨道:“有點冷啊!你還沒看完啊?”
“啊……”燕奉書攜着她最後一個“啊”字的尾音,語調有幾分怪異,非常迅速的幫她整理好衣服。她肩窩的那一片青紫,就像是刻在了他的心上。早晚,要從那人身上奪回來!
項傾闌後背一陣冷冽,他迴轉頭對上燕奉書,心知燕奉書愛她如命。倘若傷了燕奉書倒還好說,但如今傷到的是這個女人,該如何是好?他看見自己雙腿不聽話的顫抖,慌忙用手摁住;想說什麼,牙齒卻顫抖得比雙腿更厲害……
“你……不要過來……”項傾闌順手抓過天朔帝的枕頭,砸向了燕奉書。可是,枕頭根本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慌亂間,牀榻四周,已經沒有任何能幫得到他的東西,他一把將天朔帝扔在榻上,手摁住他的脖子,威脅道:“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殺了他!”
燕奉書不屑一顧,依然往前走,“你殺呀!最好避開他的眼睛,不然往後的每一ri你都會做同樣的夢,弒父殺君!”
“你別過來,別逼我!”項傾闌雙眼赤紅,眼淚嘩啦啦的往下流淌,像個走入死角的孩子。
“項傾闌……你好大的膽子!”渾似迴光返照一般,天朔帝在關鍵時刻清醒了,他大罵道:“你這不肖子孫,狼心狗肺的畜生!居然想要殺死自己的父親!奉書,替我殺了他!殺了他!”
“你閉嘴!”項傾闌沒有後路,只有拼着一死,才能殺出一條路來!從小到大,他從未這般放肆過!瞬間,被陌生塊感所淹沒,吼道:“都是因爲你,若非你,我們何至於淪落到如此地步!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你呢……連自己的女兒都不放過!沒錯,你說的對,我是畜生!可那是因爲我的父親是個比畜生更不如的東西!”
有些事情,燕奉書瞭解過,掙扎過,無奈過,可日子卻總要過下去。於是他把那些不堪回首的事情埋入心底最深處,催眠自己,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連自己的女兒都不放過……
這句話讓燕奉書停住了腳步,眸光暗暗的盯着榻前言語廝殺的父子倆!他永生不會忘記,當初阮夢歡差點被煉藥的事情!而如今,那始作俑者正油走在死亡邊緣,如果這是天朔帝註定的結局,他燕奉書定然不會干預!
“後退!”桃智叫嚷着,吸引到了燕奉書的注意。他的手裡是一把彎刀,刀刃對準了阮夢歡優美的脖頸。
彎刀如銀鉤勾住了自己的脖子,阮夢歡有些難過,因爲剛纔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燕奉書的身上,對身後的敵人沒有絲毫的防備。她以爲唐虞和呂問凝可以攔得住桃智,可事實卻是她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