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爲子女的哭泣,總是這世上最悲切的聲音。此刻跪在地上哭的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她只是個即將失去孩子的母親。
阮夢歡被這一聲聲身爲人母的哭泣感動了,再加上方纔尹嫦陌所說,她以爲,如今不是悲切的時候,她以一種極爲哀慟的語調,提醒道:“娘娘,請節哀!活着的人比死去的重要!”
太后滿臉的淚痕,被她抱在懷裡的天朔帝似乎已經無法呼吸,只是瞪大了眼珠子望着天花板,他的嘴巴大張着,一隻手攥着自己的脖子,模樣極爲痛苦。太后伸手想要去合上他的眼皮,卻總是失敗,她再也無力思考,放聲大哭。
阮夢歡驚覺自己臉上一熱,她以手查看,原來是淚。她迷惘的搓着佔了淚水的指頭,類似於惋惜的情緒,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別怕!我在!”燕奉書走過去,與阮夢歡並肩站着,握住了她的手。
手上傳來的溫度,讓阮夢歡的心頭暖暖的,她想這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溫暖的存在了。她望着他,微微一笑。
兩隻手的緊握,帶給燕奉書阮夢歡的是溫暖,帶給尹嫦陌的卻是力量,那是仇恨的力量!他方纔也說了,這大夏皇朝的主人,將會是他。原本對這些不感興趣的他,當知道只有得到這些,才能將那些他厭惡之人踩在腳底下之時,忽然覺得,既然是唾手可得的東西,那爲何不握在手裡?
“你們是鐵了心要做一對苦命鴛鴦?”尹嫦陌坐在輪椅上,雖然高度上低了正常人一大截,可是他身上的氣勢卻絲毫不輸給任何一個人。他的憤怒與不甘從未如此清晰的寫在臉上過,他隱忍了許久,籌謀了許久,爲的就是這一刻!
“苦命鴛鴦?”燕奉書的嗤笑聲,發自內心深處,帶着渾然天成的輕蔑與不屑。他的身形依舊不穩,與阮夢歡互相依靠着,支撐着,他說:“殷如煦,你知道真正的國師與陛下是何時相識的嗎?呵,你不知道!即便你與他有着同樣的容貌,你也不可能知道!”
尹嫦陌忽然想到了什麼,他震驚的掃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天朔帝,只見天朔帝的雙眼微眯,嘴角掛着一絲冷笑,他難以置信的叫道:“不……這不可能……”
“假的終究是假的,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想不到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燕奉書揚了個笑臉,轉而對着天朔帝道:“陛下,此人冒充國師,罪不容恕!”
天朔帝儀態萬千的從太后的懷裡走出,緩緩的站了起來,幾乎是轉眼的功夫,他已經恢復了往日無人可與之睥睨的天子風範,他彈着身上的灰塵,低笑道:“國師?你騙得朕好苦吶!”
尹嫦陌的臉色變了又變,他道:“陛下,難道你不想要仙藥了?長生不老的仙藥也不想要了?”
“啪!”
天朔帝的一個巴掌扇在了尹嫦陌的臉上,雖說是第一次這般打人,他卻是用了渾身的力氣。生而爲人,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欺騙,尤其是當他最信任之人做出這種事時,他恨恨道:“朕不過是被你迷惑了幾日,你以爲朕真的瞎了眼?哼!若非奉書及時獻策,只怕這大夏皇朝都要改名易姓了!”
天朔帝很激動的叫罵了半天,阮夢歡從旁走過去,扶住了太后。
太后的臉色很不好看,她的眼窩深深的陷了進去,臉頰上再無往日的雍容姿態,反而變得像個枯瘦老叟。更令阮夢歡驚異的,是太后的手腕,竟然是冰冷的,如同冬日的寒水在滲透她的身體。
“娘娘,臣女送您回宮吧!”阮夢歡不由的打了個冷顫,太后的眼睛,她已無法直視。
太后很快的推開了她的手,道:“不必!哀家還有話要對皇帝說!”
天朔帝聞言,當即叫來了護衛,命令將尹嫦陌打入天牢,不允許任何人探視。他走到燕奉書的跟前,鄭重的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回府好生歇息幾日,等着父皇傳召。”
燕奉書的欣喜之色,溢於言表,他望了一眼阮夢歡,天朔帝見狀,笑道:“去吧!領着她一起回府吧!”
馬車平穩的行進着,馬車裡,燕奉書與阮夢歡相對坐着,四目相觸,脣邊各自帶着笑意。
“你們商量好的?”阮夢歡指的自然是天朔帝詐死一事,她的目光停留在燕奉書的身上時,再也無法挪開分毫。
燕奉書點了點頭,“陛下並非昏庸之人,我不過是曉之以理,跟他做場戲罷了!他答應的很快!如你所見,結果令人滿意!”
“真的嗎?”阮夢歡的腦海裡想的卻是當日暗中偷窺,發現天朔帝與尹嫦陌只見的私隱之事,她總覺得天朔帝當日流露出來的神情,不像假的。因爲,那種發自骨子裡的卑劣,是無法僞裝的。
“別擔心!一切都有我!”燕奉書說罷,索性坐到了她的身邊,攬住她的肩,在她的耳畔低聲笑道:“經過此番劫難,想來,用不了多久,陛下就該賜婚了!”
阮夢歡聽罷,臉上一熱,兩人身上本就單薄的衣衫還未能全部晾乾,如今摟抱在一起,更加顯得那潮溼的衣料是累贅,是阻撓。不過,那“賜婚”二字,卻令阮夢歡聽着舒服極了。她羞澀的笑着,抱住了他,鑽入了他的懷裡。
“等成親之後,咱們便離開這裡,去青陽城買座宅子,做個逍遙王爺!明年的時候,迎接第一個孩子,後年,第二個……大後年……唔……”燕奉書本在很歡樂無限的暢想着美好的未來,可惜脣上卻被阮夢歡給堵住了,香甜綿軟的脣,還是自己送上門來的。他想也不想,便越發緊的抱住她,幾欲揉入骨髓。
馬車裡是一個天地,馬車外面卻是另一番光景。馬兒不知爲何忽然受了驚嚇,馬蹄高高的擡到了天上,痛苦的嘶鳴着。馬蹄落地以後,開始亂闖亂跑,路邊的人都被嚇壞了,四下亂竄。
馬車裡的兩人突然遭逢這樣的事情,更是嚇了一跳,卻是近乎本能的抱緊了對方。正思索着如何離開馬車,忽然間天旋地轉,兩人從馬車裡摔了出去。
……
若說被人圍觀這種事情,阮夢歡經歷的不在少數,甚至可以說根本不放在眼裡。可是這一次,她真是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眼下,雖然沒有能讓她躲避的地縫,思來想去,便躲在燕奉書的懷裡,把臉藏得嚴嚴實實……
“喲……這小夫妻兩個用得着如此着急嗎?光天化日……還是在馬車上……”
“你怎麼知道是夫妻?就這光景,說不準是對兒野鴛鴦呢……”
“且別亂說,我看着這人怎麼如此面善呢……”
“……”
亂七八糟的話語傳入了耳朵裡,阮夢歡的頭頂卻傳來了燕奉書的低笑聲,她只覺得自己要瘋了!這傢伙竟然還有心思笑!
他們兩個從火爐裡出來後便衣衫盡溼,爲了防止傷害,外面的衣裳都沒穿,雖然裡面的沒法更換,只是各自披了一件斗篷。可是從馬車裡摔出來時,斗篷如何能遮得住兩人的衣裳?還有那凌亂不堪的髮絲?
也難怪,會讓別人有別樣的想法。
燕奉書大聲道:“各位,我家娘子害羞的很,還請給點空間。”
一聽到是夫妻,衆人倒也只當做笑談,並未如何放在心上。鬨笑着,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雙兒,別躲了,人都走了!”燕奉書低聲提醒了一句。
阮夢歡依舊不肯擡頭,哭喪着臉臉,哼哼道:“丟死人了!沒法見人!”
燕奉哈一笑,渾然不放在心上,“快點,趁着現在沒有,咱們去馬車上!”
說着,不待阮夢歡的回答,徑直抱起阮夢歡,用披風遮住了她的身形,直接往馬車走去。他臉上的笑意卻是始終未曾離開過。
“喲,二位回來了!”妙妙站在燕王府的大門口,手裡捧着一碟子瓜子兒,不時的吐出瓜子皮兒。
阮夢歡緊了緊身上的披風,不做理會,只是往燕奉書身後靠了靠。
燕奉書知道街上的事情,定然瞞不過旁人的眼線,如今妙妙定然是知道了的。他說:“不過小意外罷了!無需放在心上!”
“公子爺如此大氣爲哪般啊?就因爲身邊的是這個女人?”妙妙放下了碟子,抱着雙臂,挑釁的目光落在了阮夢歡的身上。
阮夢歡並非怕事的人,只是身上汗溼的衣裳令她很不在狀態,以至於對妙妙的挑釁也不放在眼裡。
燕奉書見狀,不再理會妙妙的挑釁,反而笑着對阮夢歡道:“咱們進去!”
所有的一切就好似妙妙是個外人一般,這讓妙妙難以承受!她指着已經進門而去的兩人大喊道:“你們……你們太過分了!”
連俏在聽到這話以後,眉宇之間不由的沉重起來,“你這話過了!可別忘了咱們是什麼身份!”
妙妙聽罷,雖然不甘心,卻還是很識相的閉上了嘴巴,憤憤然跟了上去。
進門後,阮夢歡的心依舊砰砰跳個不停,她想着燕奉書方纔說的話,想着方纔兩人的纏綿繾綣。她醉了,徹底的醉在了幻想之中的美好未來。
“你回來了!姬公子!”
突兀的聲音響在耳際,阮夢歡聞聲望去,只見容姝正坐在自己的榻上,嬌俏可人的臉上卻透着邪魅的笑容。
“你想怎樣?”阮夢歡的聲音無聲無息的冷了下來,時至今日,她不想在跟容姝有半分的牽連。
容姝揉捏着一縷髮絲,嘖嘖道:“可惜了,你們構想的美好未來,怕是隻能存在於幻想之中了!好可惜……好可惜……”
嘴裡說着“可惜”,可她的臉上卻是幸災樂禍,且表現得那麼的外露。
阮夢歡捶着自己痠疼的肩,問:“如何可惜了?即便沒有未來,起碼我們還有現在!”
“哈哈~那就請珍視你這爲數不多的現在吧!”容姝捧腹大笑,從她懂事起,這世上的人便都是笑話。而面前這人,無疑是她最感興趣的笑話。
阮夢歡見她如此,心中不免生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容姝擺了擺手,依舊大笑着,甚至激動的捶打着身下的牀板。
“瘋子!”如今也只好拿她當個瘋子,阮夢歡無語的搖了搖腦袋,身心俱疲的她走到裡間早已準備好的澡盆前,打算好好的放鬆放鬆。
豈料容姝就站在她的身後,一雙眼就像往日在萍音閣見到的下流男人的目光一般。
阮夢歡不由的一哆嗦,很利索的把微微脫下的衣裳又穿了回去。厭煩道:“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還想看着我洗澡?”
“是啊!”容姝很認真的點了點頭,道:“我喜歡你這件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也應該很清楚了,我就是想看着……你……你怎麼停下了?趕緊的呀!”
阮夢歡徹底無語,這世上的男男女女各自有各自的緣分,各自有各自的歸宿,她能理解同性之間的孺慕之情,卻無法感同身受,如今,容姝的目光令她感到噁心,這種感覺,從所未有!
阮夢歡一言不發的出了門,發現容姝沒有跟出來,頓時心情好了不少。陽光滲透在她的臉上上,掃掉了所有的霧霾,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她想,這世界其實還是美好的。
“雙雙姑娘,久違了!”
這般稱呼,令阮夢歡無法淡定。她睜開眼睛看過去,只見對面站着一個完全陌生的人,那人穿着古怪的衣裳,臉上的表情也是怪異的很。她想要後退,卻發現雙腿像是被人灌了鉛水,根本無法動彈。
“你是誰?爲何會出現在這裡?”阮夢歡發現自己的舌頭都有些僵硬,恐懼之感直蹭蹭的往上冒。
那人咧嘴一笑,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地面,隨即道:“姑娘當真不認識我了?可惜,可惜了!”
又是“可惜”,目前來說,阮夢歡每次聽到這句話,連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拖着僵硬的舌頭,非常困難的一字一句問:“你……想……要……做……什……麼?”
那人大笑道:“好事,自然是好事了!久聞雙雙姑娘豔絕天下,今日一見傳言果然是真的!於是呢,就像請雙雙姑娘隨着在下去一個地方,也不需要多久,住個三兩日,我便會把姑娘放回來!哦,出來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一個‘信’字,你大可放心吶!”
這還了得!搶劫都到堂堂燕王爺的府上了,這種事情說去了就是個笑話!更可笑的是,周圍竟然一個人都沒有!阮夢歡清楚的記得燕奉書曾命令他的護衛貼身保護她的,可是在這至關緊要的時候,那些人竟然一個都不在!更要命的是,她連叫人的能力都沒有!
阮夢歡最後的記憶,是那人將她扛在了肩上,接着後腦勺一沉,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阮夢歡醒來的時候,眼睛上蒙着一塊黑布,她什麼也看不到。接着,她發現雙手被綁在身後,那似乎是一顆樹。她的雙腿也被綁着,如今,即便什麼都看不到,她也大致清楚自己的處境了。
“大哥,你這下手也太狠了,這都三天了她還沒醒呢!”少年哭喪着臉,以爲到手的銀子就要飛走了,頓時覺得人生無望了。
“哪有!我下手很輕了,是這女人太嬌嫩,不經事!我輕輕一敲,她就不行了!吶吶吶……若是就這麼死了,你可千萬記得告訴東家,這不是我的錯,是她不行!”年長一些的男人不以爲意,反而笑話道:“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死就死了!黃土埋了不就行了?不過三年五載再賣出去,咱們兄弟,又可以賺一筆!”
少年當機立斷,道:“不……不好吧!咱們說好了,只做這一筆!這次賺了錢,夠給孃親買藥、能治好孃親的病,我便再也不會做着傷天害理的事情了!”
男人嘖嘖嘆道:“你可真不愧是咱們鎮上第一的大孝子啊!爲了你娘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唉,到底是年輕啊!你要知道,做這些事,一定要狠,你若不狠,就只能乖乖認命,早日回家爲你娘養老送終吧!可別嚷嚷着去藥鋪買藥咯!”
阮夢歡察覺地面在顛簸,她嚇一跳,可是發現不遠處那兩人仍然在談話時,她意識到自己此刻是在船上!而綁着她雙手的是船上的柱子!她聽着那兩人的對話,沒有一個是當天在燕王府聽到的聲音,她漸漸意識到,自己離燕奉書已經很遠很遠了。
原以爲回到燕王府就能過上安穩日子,可是這麼簡單的願望,很明顯已經是個難以企及的奢望了!思及自己的處境,心酸難免!她想念燕奉書,想念他的懷抱,還有從他身上傳遞的溫暖,她告訴自己,必須回去,必須逃離這個地方,必須儘快回到他的身邊!那裡纔是她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