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續了將近一個月的晴好天氣,午覺過後卻憑空多了一大片濃稠的烏雲。
“看着天兒要下啊。”顧思田抻脖子瞅了一眼,轉而又再度窩回了炕上。
已經三個多月了,最近吐的越發勤快了起來。
別說吃飯了,但凡看見點兒不順眼的東西,她都能轉臉就吐,那叫一個速度。
掛着一張蠟白的小臉,顧思田整個人都蔫的跟醃茄子似的。
外屋窗戶響起三聲輕釦之聲,最後便聽到衣料摩擦的動靜。
顧思田不想動,依舊軟趴趴的掛在炕沿兒上。
屋外的衛陵則靜靜佇立,不越禮數的隔着一道門簾站在外間。
“怎麼樣?”顧思田的聲音聽上去便知是強打起的精神。
只見一道風聲穿簾而過,一個巴掌大的藍緞錦盒不偏不倚的落到炕上。
錦盒將門簾挑起的瞬間,衛陵看到了顧思田稍顯憔悴的臉,不禁皺了皺眉。
伸手撈過盒子打開,一對翠綠的玉鐲展現眼前,成色手感皆屬上品。
顧思田聳聳肩蓋上盒子,隔着布簾打趣道:“看來以後吃不開了可以讓你去做賊。”
外間迴應她的是一陣沉默。。
自從那日之後,衛陵的話比顧思田還少,本就惜字如金,此刻悶嘴葫蘆徹底變成了死嘴葫蘆,旁的話更一句沒有。
“明日陪我到曲縣走一趟。”顧思田吩咐着衛陵。
衛陵猶豫片刻,他有些擔心顧思田的身體,可最終也只淡淡的回了一個“是”便撤了出去。
第二日顧思田起了一個大早,吃過早飯將膩在她這裡的柳枝兒攆了回去。
柳枝兒不服氣,撇撇嘴出門,一拐身子鑽到了衛陵那屋。
柳枝兒年紀小,平時竄門走戶的倒不會招人閒話。
顧思田看着微微一笑,心中默數了五下。
柳枝兒嘟着嘴耷拉着腦袋從衛陵那又乖乖滾了出來。
柳家人真心不錯,即便如今話都說開了,柳大叔和柳嬸依舊守口如瓶。
他們的來歷,出身,過往,柳家人一概不觸及,只是盡心盡力的照撫着顧思田。
如今又多了衛陵,柳氏由原來的四口飯加到了五口,而每次衛陵塞給柳氏的錢,有一半都被退了回來。
到後來衛陵索性將銀兩全部上繳,一共一千五百兩,是臨走時周瑜文給的。
顧思田看着那一千五百兩直皺眉,這些錢明顯是不夠的。
擡眼看着衛陵,而衛陵似乎明白了什麼,直接將周瑜文的囑託告訴了她。
“主子說這些錢是應急用的,其餘的已經給你了。”
結果顧思田就徹底頭大了。
後來她一度懷疑那“毒酒”的副作用就是會讓人失憶,許是周瑜文給了,但是她忘記了。
顧思田特意將自己打扮的年歲小了些,原本的婦人髻此刻也改成了雙丫髻。
質地柔軟的水藍色對襟小襖配着一條月白長裙,這是衛陵偷來的衣服。
顧思田心中琢磨了好幾次,如果哪天自己走投無路了,讓衛陵去做劫富濟貧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這次顧思田學聰明瞭,將面色塗的黑了些。
又在一側臉上點了顆扎眼的痦子,這樣別人打眼一看首先會被痦子吸引了注意力。
雙眉畫粗了,嘴巴塗的豔紅,兩腮——不忍直視。
總之顧思田濃妝豔抹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原本清秀的絕色容顏此刻被盡數掩蓋成了一副不折不扣的東施效顰臉。
衛陵見到她的時候,明顯僵了一下,隨後死繃着嘴角擠出了兩聲咳嗽,而那位“東施”則心滿意足的在鏡中打量自己。
看着天色差不多了,顧思田帶着衛陵繞小路直奔曲縣。
以過了早集時間,此刻人流散盡,沿街店鋪大部分都剛剛開門,街道清靜的很。
進了曲縣衛陵便不知了去向。
顧思田昂首挺胸的在大街上繞了一圈,尤其是趙府門前駐住停留了好大一會兒,等人漸漸多了起來,她才悠悠轉身向當鋪走去。
繞過遮羞板,將近一人高的櫃檯橫在眼前。
顧思田踮着腳敲了敲木質的檯面,小夥計從櫃檯後面往外貓了一眼,當看到顧思田時不禁皺皺眉。
這衣服他認得,趙員外家的丫鬟,而且看樣子品級不低。
不過丫鬟終歸是丫鬟,就連趙博文的那幾個姨娘都來他這裡當過東西呢。
“典當贖當?”小夥計聲音懶懶的,顯然不怎麼想搭理她。
顧思田小心翼翼的將藍段錦盒推了上去,聲音刻意壓低卻依舊掩飾不住其中的傲氣:“典當。”
“哦”小夥計帶着些嫌惡的淡淡應了一聲,隨手將盒子打開。
“……”夥計楞了,常年典贖買賣,東西好不好一看便知。
“姑娘稍等,我去請二叔公。”話音剛落,小夥計一溜煙兒的躥進了裡屋。
顧思田知道這小子也算識貨,自己估不出價碼便去請後院的朝奉。
不一會兒小夥計出來將顧思田引進了後院。
朝奉是一位年當不惑的中年男子。
丹鳳吊眼配着兩撇八字鬍,裡外透着股子精明。
顧思田極有禮數的屈身行禮,畢竟稍後這東西能不能多壓些銀子,可全憑這人的心情了。
“娘子這對玉鐲想當多少?”朝奉一邊問,一邊眯眼打量顧思田。
裝束外加——妝容,朝奉暗中不禁搖頭,打心眼裡帶出了幾分不屑,甚至連讓下人上茶的心思都被壓了下去。
顧思田不動聲色的微微一笑,豔紅的嘴,厚重的妝,顯眼的痦子。
這模樣看上去像極了大家大院出來的下人,粗俗的外表卻帶着不倫不類的高雅做派。
顧思田其實心中有數,這對鐲子頂天了也就當八百兩,只不過話說透了也就說漏了。
“一千兩。”顧思田獅子大張口。
朝奉明顯臉色沉了下來,面露爲難。
顧思田心中滿意極了,隨後不急不緩的開口。
“這可是家裡的傳家寶,若不是被逼無奈,斷然不會拿來典當的,先生可否給個底?”
那朝奉沉吟片刻,似是有些爲難道:“這……娘子實不相瞞,這鐲子成色質地卻爲上品,只是……”
“先生不妨直言。”顧思田從善如流的給他遞臺階。
朝奉思量着這件事的輕重,最終還是緩緩開口:“據我所知這對玉鐲乃趙家之物,不知娘子與趙家是何關係?”
中年朝奉上下打量着顧思田,其實憑衣着已然知道對方是何人。
只不過他得知道這東西是誰授意,否則趙家怪罪下來當鋪難免吃瓜落。
顧思田聽了扭捏的抿嘴一笑:“先生多慮了,我家姨……夫人既然拿的出,便不會讓先生受累。”
朝奉聽了雙眼微微眯了一下,轉身吩咐了一個夥計幾句,自己則不動聲色的顧思田閒聊。
不肖片刻夥計回來在朝奉耳邊耳語了幾句,那朝奉轉身時面容帶着幾分瞭然。
“娘子,請恕在下失禮,這東西在下實不敢收。”說着朝奉將錦盒退回給了顧思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