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我們在你的日益沉默與我的日益麻木中過了兩個月。正值中秋,魏青問在府中宴請百官。我和你面對着賞賜下來的綾羅首飾茫然以對,這個時候我們好像見了一絲絲真相的縫隙,卻也看不真切,但是我們誰都沒有戳破這場迷霧。畢竟當時看來,那只是猜測。宴請朝廷命官,竟是宣了內院的妻妾同往。你告訴我,這是不合規矩的。我倒是有些不以爲然。細心的爲你打扮着。

粉嫩的額間紅花,烏雲黑幽幽的垂在兩頰間,珍珠的光澤照耀着雪膚,又被你的風姿比了下去。我們都很用心,因爲都相信,你不是因爲不夠美才未將魏青問迷了去。只要你越發奪目,越發豔麗,總會爭取到他的目光的。直到你走出門時將月光的清輝都比下去三分時我才舒了一口氣。心知你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笑容都會是閃亮的鑽石,將會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奪去。

果不其然,我跟在你身後,親眼見着當朝百官,風流士子,爲你的美麗而侵奪了陣陣的呼吸。看見魏青問那萬年不變淡漠表情上閃出一絲絲的驚愕。復而過來牽了你的手,引你上坐。

飲歌,我一直跟在你的身後,心中悶悶的高興,爲你們斟酒添菜。只是從我的角度卻能發現,魏青問再沒有仔細看你一眼。他的眼睛,巡視着整個宴席上的官員,偶爾露初狡黠的光來。到底比你多活過幾千年,我怎麼會看不出,那是叫做野心的光芒的。男人一旦貪戀上了權勢,紅顏又能算做什麼呢。千年的歷史,連綠珠那樣的絕色美人還不是照樣飛身檐摟,楊玉環那樣的尤物還不是被吊在了馬嵬坡。

輕輕的嘆息,卻不敢讓你知道,只能看着這個表皮上的繁華萬千而惆悵。我以爲我這一世並不是爲自己活的,飲歌,一直讓我活着的都是你。整個過程中你像一株植物一樣的依附在魏青問身邊。我當時想,難道你是真的愛他嗎?看來我和你的想法始終不一樣,我着實無法像你一樣,全心全意去愛一個陌生的男人,不管他多英俊。

酒後的你有些微醉,臉上浮現憨憨的表情來,十足的討人喜歡。魏青問站起來送客,還親自送了一位官員出去。那位官員在酒席上曾打量過你幾次,卻比其他人多些禮節的味道。大概並不是輕薄無禮的人罷。加上魏青問對他特別的優待,我忍不住多多注意了他。如果那時候知道他將是會害你跌進無邊深淵的人,我一定會拼盡全力阻止吧。

“柳姑娘,醒醒,醒醒。”被人使勁搖醒,回憶的無邊深淵將我拉扯得太遠,看來是誤了起牀的時間。春慧兒氣喘吁吁的站在旁邊喚我,嘴裡連珠炮似的:“別睡了啊,大少爺,大少爺他發了高熱,大夫人,老爺他們都去了。”我一聽,確實是個大事。麻利地收拾了一下,匆匆趕去李笙那裡。

屋子裡已經塞滿了人。李如虹也難得來了,和大夫在旁邊說着些話,旁邊汩汩的煮着藥劑,小廝一邊忙着給李笙換汗巾,一邊忙着顧火。李春娘、莫家兩姊妹,各自的使喚丫頭,將李笙那黑木得帳牀包了個嚴實。我進也不得,退也不得。只好尷尬的守在門邊,希望他們可以忽視我。現在纔來,多少是要受些責罰的,能躲得過自然最好。

七嘴八舌的交談。李如虹看起來並不算着急,不過眉頭皺得也極緊。李春娘好像在訓着下人,大概是通報得晚,大少爺要是出了事會怎樣怎樣。她的態度更說不上焦急,好像是例行公事的責罰。不過她平常也是這個樣子,不甚將其他人看在眼裡一樣。真正面有憂色的大概只有莫寧了,一面看着李笙,一面咬牙看着李如虹。正出神,和我一樣空閒的莫餘終於瞄到了,緩步走到我面前,一巴掌就飛了過來。清脆的聲音,在雖然噪雜的房間還是顯得洪亮。莫餘一貫的拿腔作勢,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這邊,更是端足了架子:“我還奇怪,仙樂好好的怎樣會發起高熱,倒是你這丫頭好,夜裡不在這裡伺候着,端茶熱水的,勞着主子自己動手,夜裡受了風,閃了汗,落下了病根子,你擔待得起?!”這話並不是沒有道理,按照規矩,我應該在李笙房裡外間的位置睡小炕的。以便差遣,只是他一直厭惡與人接近,就免了這個規矩,通常只由兩個值夜的小廝在外輪候着。

捱了結實的一耳光,坦然受了,我自然不敢聲張這是李笙的默許,那隻會得來更多的責罰,何況,我今日來遲了是事實,怎樣都由不得人拿來撒氣。我早已經明白,一個人總要爲他自己的失誤負責任。

“放肆。”李春娘發了話,卻是輕飄飄的語氣:“仙樂這個時候還躺着呢,要鬧也要看時候。”莫餘的氣焰卻消了,裝作心焦,滿意的退下了。李如虹又交代了大夫幾句,走了過來:“柳姑娘大概是一時大意,這次就罷了吧。”竟是爲我解了圍,我擡頭看他。比起前兩個月,他的眼中少了些戒備,多了迷惑,大概是對我在府中這樣安分守己而奇怪吧。其實他同魏青問比起來,真的是個善良的人。假如同我做交易的是魏青問,當初如果覺得我可疑的話,定會一刀送我上黃泉吧,哪會像李如虹這樣,留着一隻不明生物。這也就是爲什麼,魏青問一隻壓着李如虹吧。

既然家裡的老爺發了話,我自然免了責罰,一羣人又鬧哄哄的離開。莫寧走的時候還不放心的使勁兒往裡面看。李春娘走在最後,嘴上吩咐了許多事情,語氣生冷,看樣子並不喜歡我,不過這個院子裡的人,她怕是都不喜歡吧。我一一應了,想着今日開始要同屋子裡的小破孩兒住一堆,難免氣悶。

小廝將熬好的藥端給我,讓我等溫着,等李笙醒了再喝。我在挨在牀邊的凳兒坐了下來。屋子裡的人一走完,立刻顯得空蕩蕩的,李家業大,只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兒,住這樣大的地方實在不必要。

李笙躺在牀上,厚厚的錦被將他埋成一團兒,只露出個小小的腦袋來。額間是剛發出來的虛汗,溼噠噠的,臉色有些紅,像是飲了酒的人。這樣仔細瞧着,還真是個很順眼的少年,跟玉雕出來的似的。

“… …”牀上的人開始發出些聲音,將又要走神的我拉了回來。只是嘟嘟嚷嚷的,讓人聽不真切。我試了幾遍,將耳朵都要貼着他的嘴了,還是沒有聽清楚,只能放棄。將帕子弄溼,爲他擦額間的汗水。動作輕柔。在魏府中的某個日子,飲歌也曾一病不起,只是她是心病。不論我怎樣爲她擦汗喂藥,卻始終不見好。

將帕子擱在盆邊回來的時候李笙已經醒了,只是睜開的眼睛看起來有些虛無,完全無了平日的那股子厲色,真正的像個小孩子。有時候我也會問我自己,明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是故作堅強,爲什麼還要和他來勁,爲什麼不能對他好些。可我畢竟自私,如果一味付出了,得不到好的結果,我會更加難過,我總是愛這樣計算着。

“水。”這次我聽清了,將桌上的藥碗端了過來。“水。”他大概已經恢復意識,有些生氣的重複。“先把這個喝了,乖。”露出我自以爲還算親切的笑容來,算你運氣好,讓我發揮一下母愛。

李笙有些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覺得現在沒有反抗的氣力,也就悶悶的喝了藥。我笑眯眯的接過眼。“水。”還真是個指着的人啊。等他喝完了水躺下,我又將被子給他壓嚴實。然後告訴了他一個對我們兩人來說都是壞消息的消息。“大夫人說,從今天起,我要寸步不離的跟着少爺你。”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李家大少爺翻了個白眼,然後側着頭向裡睡了。

心中暗自笑着他的彆扭,低頭卻看見他的黑色雲紋靴子有着厚厚的稀泥。雨是昨晚纔開始下的。難怪發了高熱,看來這孩子來了個雨中漫步啊。不過也不能怪他,下雨的時候人容易覺得沉悶,容易回憶往事,也會容易寂寞。所以總會去找些事做,顯然,李笙是個行動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