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也許是疲憊至極了, 泡完澡,我就裹緊棉被睡了,也懶得管這是誰的房間, 也不去想會不會睡到半夜就被丟出去。昏昏沉沉的睡了許久, 醒過來的時候屋子裡很安靜, 我透過雕花的門環能大抵看見外間的景色, 門是開着的, 冬日裡懶懶的陽光鋪了一地。我在牀上伸了個懶腰,真好,不用在這寒冬臘月早早起牀做事。

正在胡思亂想, 腳步聲傳來,擡起頭一看, 李笙後面跟着兩個小丫頭, 分別端着水盆和衣裳。李笙的臉上掛着一絲暖意的表情, 看見我睜開眼看着他,有些羞酣, 偏了偏頭說:“讓她們先伺候你起來吧。”說完就退了出去,還順便放下了門環上的簾子。

我滿腹詫異,莫非我昨晚受了侮辱就讓他另眼相看了,他還真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兒。任由兩個手腳細緻的丫頭爲我洗漱,我還有些乏, 能不動自然就不動。

很久沒穿過的絲絨衣裙, 貼近肌膚的時候柔軟而舒適。保暖又輕便的淡紫色白邊裘衣, 素淨的頭飾絹花。一番打扮下來, 跟前的兩個小丫頭都眼冒光彩:“姑娘真漂亮啊。”我笑笑, 再漂亮也比不過青春去。也不多語,只是笑着謝謝她們。

小丫頭出去了一會兒, 李笙就進來了。我還坐在凳子上,也沒什麼話要同他講。

“你以後就住這個屋子吧。”沉默了半天,李笙才說。我奇怪,問道:“那你呢?這不是你的房間嗎?”“我住對面。”他指了指門簾外的隔間,竟是以前我爲了照顧他搭建的暖塌。時光倒轉,我們卻站了兩個相反的位置。他見我不語,想了一下才說:“我要人伺候着筆墨,你比較瞭解些,別想太多。”

我突然很想笑,他這個樣子和小時候多像,那個時候,他就是這樣,明明是希望人陪的,偏又找些奇怪的理由。明明很想有人站到他身邊,偏又要去挑選對方的刺兒,弄得生疏起來。

看着我笑,李笙越發窘迫,意氣風華的臉龐有了點點的紅暈。“走吧,去吃飯。”我應了一聲,跟在他身後。

他的個頭已經高出我許多,從背後平視我只能看到他寬闊的肩膀。脫離少年的單薄,換來的是一股子堅強感。今後他一定會找到一個與他匹配的女子,用他的肩膀爲那個人擋風遮雨。

“小心。”李笙出聲阻止,還是遲了,我被門檻絆了個踉蹌,一把撲到他的懷裡。男性的熱烈的氣息撲鼻而來。我有些尷尬的直起身,臉都紅到了脖子。也不知道爲什麼,我並不算什麼貞潔烈女,對於這樣青澀的碰觸卻反而更害羞。

桌上的飯菜自然比我平時吃的好上許多。冬日裡還能吃上新鮮的時蔬是一件非常令人高興的事情。我埋頭吃喝,李笙也在一旁細嚼慢嚥。一直以來,他的家教就極好。與之相比,我的吃相只能用生猛來形容。

李笙今日溫和得有些讓人琢磨不透。我間歇瞧瞧他,他也是淡淡的掛着笑意。等下酒足飯飽,周圍被下人收拾好了。他才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諾,還是你收着吧。”我一看,竟是半邊君子佩。以前李笙送給我,我拿去當了。他回李府的時候曾經拿來質問我,又被摔碎。一半不知所蹤,而這半邊我卻一直帶在身邊。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到了他手中。看我怔忪,他解釋:“昨夜,我去竹林雪地裡撿到的。”看來是昨日我與侯明兒爭鬥之時掉落的。

我終於明白李笙爲什麼會突然變得這樣溫柔。有一種誤會的情緒在我們之間延伸開來。我沒有伸手去接,看着那半邊的玉石在他的手中發出溫潤的光彩。他和那玉都是白璧無瑕。我覺得如果回到我手中,只會讓它們顯得污穢了。

我不接,他的手就一直執拗的伸着,眼睛看着我,薄脣緊抿。時間一分一秒的滑過,雖然他沒有動,我還是能看出他動搖了,我瞭解李笙。他對我從來沒把握。果然,一會兒,他頹然的垂下手,也不理我,轉身手了。

他走得快,路過我身邊的時候帶過一陣風,我心中苦笑,我怕是又得罪他了,我不知好歹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也應該習慣纔對。我只是不願意他誤會我,誤會我對他的情感。我對他的那種情感雖然沉厚,卻不炙熱。何況,不管從哪方面來看,我都配不上他,和他在一起,我是自取其辱。

我慢悠悠的走回房間,李笙在書桌面看着東西,彷彿沒見到我一樣,也不擡頭看我,也不說話。我自覺地爲他斟上熱的茶水,爲他旁邊的硯臺磨出黑色的墨汁。像許多年前做的那樣,安靜的陪着他。

等到冬日灰色的傍晚來臨,李笙才坐起身來,說走吧,我們去飛戊院。我有些遲疑,他是想帶我去見蔚芳,我卻不願意去,既覺得心寒,也覺得心酸。李笙看我立在原地,轉過身來握住我的手:“走吧,我會保護你。”很心酸的笑容。他少年得志,露出這樣細微乞求的口氣,讓我覺得揣揣,反手握了握。

李笙的手心和手指都有厚厚的繭,上面有戰爭帶給他的痕跡,我很難想象他當初上戰場的樣子,當時是怎樣的鮮血淋漓、豪情萬丈。而那樣的玉人兒似的模樣,穿着鎧甲廝殺於敵陣的時候又是怎樣的光景。

踏入飛戊院的時候,我愣了一下,蔚芳身後落了一層雪,她看樣子是在雪地裡站了很久,嘴脣烏紫,面目蒼白。我驚詫,詢問似的看向李笙。李笙揮了揮手,對着在旁邊來回跺腳的侍女道:“看樣子李小姐已經想清楚了,扶她進屋子吧。”那一直在旁邊着急的侍女立刻就跑了過去了,扶着蔚芳進了屋。

蔚芳一直垂着睫毛,坐在火盆邊發着抖。我看不清楚她的眼睛。我知道她一直是個心思很深的姑娘,很多時候她能夠懂我的心,或者都怪我,跟着我這樣一個齷齪的人,耳濡目染,難免變得有些偏執。

等到她緩過來來了些李笙纔開口:“你知道你錯在哪裡了嗎?”蔚芳也不回答,也不動。只有我注意到她的手指收縮在一起,攥緊成拳。我突然能明白她的心情一樣,便問她:“我知道你覺得自己沒有錯,我只是很疑惑,你爲什麼會恨我?”蔚芳終於擡起頭來正視我,她的目光有些滲人,好像此刻纔是她真實的樣子。

“我恨你,你是個不識好歹的女人,我說你水性楊花一點都沒有錯!”“大膽!”李笙呵斥道,站了起來。我忙走過去檔在蔚芳身前哀求道:“等她說完。”蔚芳一把推開我:“不用你假惺惺。”我手臂吃痛,站在她的不遠處,不明白她的恨意。“你想知道爲什麼嗎?我還不是跟你學的,反噬對自己好的人,爲了自己誰都可以傷害,你當初把我和生玉留在文王府中做人質的時候難道沒想過,被你拋棄以後我會恨你?”“我…沒…”我想要開口解釋,那些事情哪裡是我說能辦到就辦到的,我也不願意她和生玉滯留在文王府,可是我… …越是想要說很多話,越是找不到開口的方式。一襲話都哽咽在咽喉,只看着她眼睛中的恨意和惡毒的語言:“我跟你一樣學習不擇手段而已,好不容易,我有機會成爲這個李府中權力最大的女人,可是你又出現了,我直覺,總有一天我又會淪爲你的丫頭,我不想你好過,就這樣簡單。”

字字句句,比窗外的冰凌還要凍人。我有些站立不穩。李笙已經怒極,呵斥兩邊的侍女將蔚芳“請”到雪地裡去反省。我抓住他的手輕輕說:“算了,我們回去吧。”他不願,我懇求道:“求你,走吧,走吧。”李笙看着我模樣,重重哼了一聲終於攜着我離開了。我整個人都蜷縮在他的懷中,靠他灼熱的體溫殘喘。

等到回到房間,他擡起我的臉孔,上面早已經淚水滿布,我看着他的黑色瞳孔痛哭失聲:“我已經後悔了,後悔了啊。不要恨我,不要恨我。”反覆重複的幾句話,喃喃的一直說。李笙就這樣抱住我,他的下巴有青青的鬍渣,在我頭頂磨蹭着。從他喉頭逸出的聲音很堅定:“我會保護你,相信我。”

那日以後,我求了李笙,讓他不要責罰蔚芳。他很是怏怏,我又說了許多好話,他才答應繼續讓她待在府中,只是以前的用度減半,只派一個隨身丫頭,並且不可以隨處走動。我聽着也不算刻薄,也就沒有繼續勸解。

李笙對着別人仍然是以前的冷淡神色,起居卻多了分歷練過的嚴謹。我本來打算配合他的,結果現在心中的事情放下了,反而睡到很晚才醒。

這天天氣回暖,李笙昨天說生玉那邊有消息了,我高興的一覺天亮,睜開眼睛的時候看着李笙站在我牀前。視線相對,兩人都尷尬的別開臉。我看着他平常的冷酷俊彥染上紅色覺得十分可愛,有提溜着眼睛轉回來看他。他咳嗽一聲說:“我今天得閒,陪你上街一趟吧。”我抓抓頭:“我沒什麼需要置辦的。”他尷尬的哼了一聲:“叫你走就走啦。”“哦。”我應到。這個死小孩,自己想上街還說陪我一趟,有這樣做人情的嘛。掀開被子跨下牀。李笙突然扭頭就走,邊走還邊氣呼呼的說:“你掀被子也不先說一聲!”我低頭看我四肢都裹着睡衣的身體,真不知道他彆扭個什麼勁兒,兄臺,是你自己闖進我閨房的好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