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燈火明滅、杯酒交錯。我站在文王的身後, 觀察着每個人的笑靨,一瞬間,覺得自己離得好遠好遠。好像是站在三千里之外, 伸手觸到的不是紅塵而是雲端, 每個人的笑容都在別處, 如何也與自己無一點牽連。心裡堵得慌, 也澀得慌, 有些喘不過氣來。向文王告假,說是去方便一下,迅速竄了出去。

魏府的路我是記得的, 我在這裡住了些時日,自然記得曲曲折折的迴廊和連綿不絕的廂房。可一時出了那賓客盡歡的大堂, 卻不知道要前往何方了, 寒夜天冷, 竟沒有一個落腳的暖和之處。我站在風口之處,進退不得, 一瞬間只覺得煎熬,什麼也不顧了,只往者院子的深處走,只想找着一個無人的角落,好好的平復一下心情。

因爲是冬日, 所以, 整個院湖中毫無生機。我站在石橋之上, 望着滿池的慘敗, 就是這裡吧。當日, 那湖水還帶着些太陽的暖意,滿滿的覆蓋過我的全身, 我在湖中睜開了眼睛,竟也不覺得異常難受,只是能清晰的看見水中的塵埃,隨着水波的溫柔的盪漾着。

想得出了神,被人打斷的時候還有些怔忪。來人竟也巧合,正是與我有過一面之緣的魏夫人。哦,原魏夫人。

“姑娘… …”她喚我,聲音溫溫柔柔。氣質清新出塵。我有些口拙,想要解釋我爲何會在後院,又是何人。她似看出我的窘迫,竟也不追究,只是淡淡笑着:“我認識姑娘,此時風大,姑娘若不嫌棄,請入蘭香小苑坐會兒,等着那邊酒宴散了再過來。”我無法拒絕,也是好奇,今日,她爲何還能保持如何平和的人,難道覺得這世道不公的只有我自己?

蘭香小苑一直在宅院深處,前面就說過,我以前一直沒有見到過這個女人,也沒來過她的住處,今日一看,雖然精緻,但並不見多奢華。只是被女兒家的心思小心裝扮,倒是很怡人。她譴退了丫鬟,自己屈尊倒了杯茶水給我,我倒沒有推辭,畢竟在我看來,這只是單純的禮貌。

茶杯是白瓷的,描有工筆的蘭花,我捏着茶蓋,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着。並不知道如開口同她講話。說是來看看這下堂妻,現在看來,倒是我小人了。嗨,我還真的一直是一個小人。

“其實我很早之前就認識你。”女人說。細長的眼睛看着我,卻有些怯怯的。“哦?是嗎?”我問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有些害羞的低下頭:“你也許沒有發現過我吧。我是挺不起眼的。”“不是。”我盯着她說:“你不是不起眼,而是被人保護得太好,以至於大家難以窺見面目,我很羨慕你。”我說的是肺腑之言,真的,我很羨慕她,可以處於這樣一個位置,雖然如今面兒上並不討好,卻是實實在在的,受人憐愛的。

“可是我羨慕的是姐姐你啊。”不知何時,她已經稱呼我爲姐姐。“羨慕我什麼?”我不解,望向窗外,遠處有些鬧哄哄的,原來對面那圈廂房中的一個就是新房,喜婆和下人們進進出出十分熱鬧。“你要羨慕的應該是對面那位吧。”我站起來,指着對面,自己的眼睛卻不想往那邊看。只望着寒風呼嘯的夜空。一顆星駭也無。

“不是,柳姑娘,哎,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可是青問他… …。”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他們之間這樣親密的稱呼,又或者是對面斑斕的燈讓我覺得迷醉。我打斷她:“時候不久了,飲詞就不多呆了,這就向夫人告辭。”“等等,柳姑娘”這前魏夫人卻拉住我不放,眼睛水汪汪的看着我:“你何苦這樣固執,明明,有更好的相處方法。”“哈?”我接過話頭:“更好的方法?你是指三妻四妾,其樂融融,又或者是相敬如賓?我不是那樣的人,魏青問也是狼子野心,沒有盡頭的!”眼前的女人被我的話震住,捂住嘴巴,一臉驚恐的表情。我情緒緩和下來,實在不想嚇到她,婉言道:“好吧,我問你,你也可以去問他。如果,我生下了那個孩子,一生就在這魏府中度過,魏青問除了偶爾抱歉之外,他還會給我什麼?或者,過了很久以後,他連我的名字也會記不住了吧。”

我踉踉蹌蹌的在府邸中穿行,剛剛故作堅強,現在才覺得心中悶痛。魏青問。不管我怎麼欺騙自己,從心底我是知道的,我配不上你。我實際是一個極平庸的人,雖然我也掙扎過,不想承認過,而你的薄情也讓我真正意識到這個鴻溝一樣的差距。所以,我爲什麼要這樣堅持的恨你啊。我怕我一不恨你了,自己又會陷進萬劫不復的地步去。我怕我一不恨你了,他日你見到我,甚至不記得我的姓名。他日,你的性命若真是被我所取,那你一定會在死的那一刻都想着我吧。

回廳堂的時候遠遠就聽着熱鬧的人羣走動聲,故意讓了讓,想要讓人羣過去了再走。定在角落,擡起頭看那羣人的玩鬧,正中間的就是今晚的新郎,風光無限的魏青問。他臉上因微微的醉酒而顯得紅潤,嘴脣有些輕的張開,眼睛像是浮了一層水,很性感。原諒我在這樣的時刻用到這個詞,可是他這時的模樣就是如此,哪裡像是我嫁來的那天。沒有什麼祝賀的人情,每個人都很有禮卻又很生疏,他一滴酒也沒沾,清冷俊朗,可還是讓我着了迷。

他一直應酬着其他的人,被簇擁着往前走着。而我收回自己的目光,看一眼就夠了,即使一眼已是萬年。他以後斷不會知道,多年前,我在角落看着他笑着,竟是發自內心的,爲他高興,也是發自內心的,想要毀滅他。

酒宴還未散,我站到文王旁邊,他還與二皇子說着話,我就站得遠了些。晃着頭看周圍的人。不一會兒覺得有人在瞧我,轉過去一看竟是太子殿下。我有些惶恐的轉回頭,又偷偷轉過去瞧他,見他笑了笑,沒有追究的意思。心也放了下了,看來這個太子是個好相處的人,所以,李笙在宮中應該沒有受到過分的對待吧。

前些日子向着吳先生打聽前線的消息,說着說着說到李笙。聽說他表現不錯,雖然經驗不足,好在作戰生猛,不以出身高貴自居,在軍營中也有了些威望,甚至還小升了兩級。我還在發着呆,這邊人潮往外走,撞到了我才清醒過來。文王也在一邊招手,讓我回了。

文王的心情不算好,馬車裡又陰沉沉的,我更是不敢開口。只是規矩的坐着,想些有的沒的。

“這事,你怎麼看?”文王開口問我。我沉思了一會兒,其實涉及到魏青問的事情他一般都會詢問吳先生,很少通知我。此刻,怕也是煩惱得緊吧。“這一時還看不出來,到底是魏大人拉攏了樑大人,還是樑大人拉攏了魏大人,實在讓人說不清啊。不過不管怎麼樣,這顆棋子都是很重要的吧。”文王不置可否,久久,說:“魏青問遞了話,說明日來府上拜訪,你明日也來瞧着吧。”

滿腹心事的走回房間。屋子裡炭火燒了兩三盆,我推門一進,蔚芳趕忙過來將門掩住,說是不要走了風,竟是在給生玉洗澡。我走近一看,生玉被放在一個圓木的浴盆中。水汽撲撲的,將他的臉蛋染得紅豔豔的,煞是好看。他卻有些緊張,雖然說是坐在盆中,一雙手是緊緊抓住兩沿。我看他平常一股子瘋癲勁頭,現在全都收斂進去了。眼睛見到我,嘴裡嘟嚷着:“孃親,抱。”掙扎出一隻手來伸着,另一隻手還抓着兩旁。我故意杵在一旁,不願上前,他猶豫了一下,又伸出另一隻手來,雙手就這樣伸到我面前,眼睛裡都是渴求。我看着這小動物一般的眼神,哪裡還裝得下去。顧不得沒有解開披風,蹲下身去,抓住他的小手,爲他清洗起來。蔚芳在旁邊笑說:“以前都是半抱在懷裡洗,今日裡好不容易放在了盆中,姑娘又摟到了懷裡去。”我看着玩水的生玉回答:“趁我還抱得動,多寵寵他也是好的啊。”

“姑娘。”我摟着睡熟的生玉,蔚芳在一旁看着我,欲言又止。“有話就說吧,如果說不出口,那就不要說了。”我淡淡開口,覺得有些疲倦。蔚芳是通透的人,見我今日有些微恙,也就嘆了口氣,住了口。

第二日。新婚的魏大人果然冷落佳人,上文王府來了。爲了表示重視,一大早,文王就差人喚我過去。而廳堂之中卻是酒宴已熱,還請了兩位陪酒的佳人。這兩個女子我都是認識的。是文王旗下的幾座情報機構中的兩位,平常日子就在青樓掛掛牌,上次散佈謠言時我與她們見過一面,都是相當伶俐的人。

左邊那些稍顯稚嫩的是圓臉大眼,勝在容貌清麗,舉止自然。右邊的臉若桃花,勝在嫵媚多姿。我看這個景象暗度,這個鴻門宴,擺得可是夠豐富的。

我給文王見了禮,他瞄了瞄我問:“今日宴請貴客,柳先生幹嘛不裝扮幾分?”戲謔的語氣,別有深意的表情。我低了低身,陪笑道:“王爺若要看美麗風景,自有兩位姑娘再此,飲詞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是斷不會逾越的。”文王呵呵笑了兩聲,不再說話。

大概午時,外面來了人通報,說是魏大人來了。文王嘴裡說着快請,身子卻一動不動,坐在高位,飲着茶。我也揹着手,規規矩矩站着,倒是那邊兩位姑娘,伸長了脖子在等。看來魏青問,魏大人的名號還是很響亮,也很勾人的。

不一會兒,魏大人就腳底生風的進來了。到底是春風得意的人,面上的神采,怕是這兩位女子也要輸他幾分的。一雙劍眉直舒展着,眼睛彎彎勾起。面對這文王,好像這纔是他老丈人似的。我覺得好笑,又覺得旁邊兩位姑娘是待嫁的新娘,真是自己把自己逗樂了。

“哎呀,魏大人來了,有失遠迎啊。”文王慢騰騰的站了起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拿喬,何況是魏青問。他臉色倒也沒變,乖乖的自己走近,倒是對着文王行了大禮。“學生晚輩來遲,還望王爺見諒。”態度恭敬,讓文王十分滿意。這才恢復正常神色:“魏大人客氣了,快快,請入席。春去、秋來,快去伺候着”說罷,那二位佳人也娉婷的去了。

酒過三巡,聽了春去的曲兒,看了秋來的舞。魏大人也很配合的表現出了他在官場上放浪形骸的一面,也不去管昨日才迎娶的新嫁娘,左擁右抱,十分享受。說來也怪,雖然他掛着輕薄之意,倒也不十分討厭,至少我看得出那兩位女子都還樂在其中。看來世界上賤的人,不只是一個人。

“魏大人好福氣啊,生得如美玉,就是討人喜歡,聽說樑老將軍疼着那小女兒呢,這就讓魏大人娶了。”繞了半天,文王終於入了正題。魏青問也不躲散,一把抓過春去的手玩弄着,一邊回答:“王爺笑話了,王爺可覺得青問是個重男女私情的人,青問要得不過是老丈人手裡的那一點點權勢罷了。”一席話,竟是直言。這話說得文王一愣,我也是一愣,不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青問今日來,還要請王爺幫個忙。”魏青問又道,眼睛看了看四周。文王會意,譴了春去、秋來下去。我也乖覺的準備離開,文王卻擺了擺手,讓我留下。魏青問眼睛從始至終都沒有看我。我有些失落,還是強打起精神站着。“從今日起,青問就要同王爺形同陌路了。”魏青問笑着說,不像是脫離,倒像是結交。文王一時沒有會過意來,一時又想通什麼似的。哈哈大笑。我也頃刻明白,魏青問想表達的是今日他要就要站在太子那一邊,只是這一站,卻也有着臨陣倒戈的那一天。

臨走時,魏青問說:“還望王爺替我問候二殿下。”文王笑眯眯的點頭,指了指僵在一旁的我:“柳先生,替我送送魏大人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