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_183(二)

“那我們倆不吃了。”兩個孩子異口同聲。

“傻孩子。”吳笑煙笑了,拍着承璐的小肩膀,“你說的對,那嬤嬤們啊,讓你來問那些話是沒懷好心。”

“嬤嬤會害我們?”

“對。因爲你們的嬤嬤啊,大概看不太起你們的娘,我。”

連自己爹孃是誰都不知道,人販子賣不出去扔到河裡,雖然用着本名本姓,也是主人恩典,否則就是個連祖宗是誰都不知道的最下等的賤籍僕役。現如今所謂的宮裡侍女雖然不如正兒八經的朝廷是各地的孃家女子選秀出來的,但要麼是原來衍國公府的世代家僕,要麼就是後來各個大家宮上供上去的。

雖然吳笑煙看着都是奴,可人家就是覺得自己比吳笑煙身份高貴。吳笑煙如今還給太子生了子女,已經成了主子,更是讓某些家奴們看不上眼。更別提這些人怕是還懷着旁的心思,誰知道出宮是哪方面的人伸過手?

原本吳笑煙還給宮裡多少留着點臉面,如今看來是不成了,孩子還小,發現得也早,能矯正過來,若是孩子大了,被徹底引得歪了心思……吳笑煙可不想今後自己的手上帶上親骨肉的鮮血。

“娘!就讓她們跪着吧!”之袖顯然是愛憎分明,剛纔還幫着求情,現在已經一臉的憤怒。

兩個孩子跟嬤嬤們有了感情是一回事,可時間只有一年多點,終究是比不了對自己親孃的感情。

“這些日子,你們倆先跟你們二弟住在一塊。”反正孩子小,還沒有男女之防的忌諱,承琅還要睡搖籃,房裡的牀鋪就空着,三個孩子住在一塊反而能更親近些,“記着不許鬧你們二弟。”

兩個孩子見能與弟弟在一塊,眼睛都亮了--弟弟軟軟胖胖的,雖然總是睡,還拉臭臭的便便,可不拉的時候,還是很好玩的。

吳笑煙又讓把承琅抱來,這一天,吳笑煙就一直跟三個孩子一起玩耍。

等三個孩子相繼睡着了,吳笑煙把迎春叫來,讓她出府一趟,去找琥珀,讓她在女軍中找十二個年歲大的,照看孩子。

女軍中的婦人,尤其是年紀大的婦人,雖然沒伺候過貴人的子女,但都照顧撫養過自己的孩子,且吃過苦,很知道分寸,又有上進心。讓她們來照顧自己的孩子,吳笑煙比旁人更放心些。

看着三個孩子的睡顏,吳笑煙卻少有的睡不好覺了。

薛懷瑞帶着孫嬛去白龍寺,是爲了放孫嬛一條生路,跟緊要的是薛懷瑞佈置的重要一環。孫嬛要不要這條生路,吳笑煙無所謂,她只希望薛懷瑞平安順遂的回來。

吳笑煙從臥房出來,對一臉緊張的冬青與迎春道:“我想寫一寫大字而已。”

今天那嬤嬤跳出來,也是因爲上香這件事,給了她們錯誤的信號--說生了孩子後,太子就沒進太子妃的房?那不是太子妃病了嗎?沒看太子妃病一好,就帶着人出去了嗎?

別看現在那幾個嬤嬤還跪着呢,但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少,以爲吳笑煙這是狗急跳牆,拿下人撒氣的也有不少。

就算是閒雲雅居院子裡的人,也有被誤解的。

吳笑煙懶得應付這些人,她無所謂她們心裡怎麼想,只要好好幹活該有的就不會少,不好好幹活,那就等着罰。

丫鬟們麻利的擺出筆墨紙硯,字帖用的是薛懷瑞寫的--孩子們既然要開蒙了,那就少不了這些,薛懷瑞自己寫了幾本,沒想到現在先給吳笑煙用了。

白龍寺乃是源埠範圍內最有名、規模也最大的寺廟,香火最繁盛時聽說有過萬僧衆,寺廟擁有的土地,更是屛州頭一份的。大和尚們放高利貸,喝酒吃肉娶老婆,乃至於逛窯子,除了頭頂戒疤,那真是比尋常人的日子過得舒服多了。不過,這些都是過眼雲煙了。

亂世一起,誰都知道白龍寺裡有糧,有錢,還有壯丁。薛家佔據源埠的時候,這廟裡只剩下百十個老和尚與小和尚了。

按理說這些年的休養生息,白龍寺也該恢復些元氣。不過薛家可不像亂世之前的統治者那麼好說話,和尚廟一樣要按照佔有土地的多少上稅,和尚們還得花錢買度牒--說是買過齊朝的度牒?那是齊朝的,如今是煒朝了,想當齊朝的和尚,抹了脖子找齊朝先祖去。

且這度牒與前朝不同,不但要一次付出大量的銀錢,若是和尚在五十歲以下,十四歲以上的,日後每年還要交一筆不菲的租稅。

白龍寺雖然隨着太平年景的到來,香火逐漸恢復,但寺廟裡的和尚並沒見多,反而小和尚們長大了之後,多有離開的。

當兩天前,得知當朝太子爺要前來禮佛,廟裡的和尚立刻高興了,只盼着能通過“感化”太子爺,可讓煒朝的律法不要對和尚們如此嚴苛,畢竟他們都是些誠心禮佛的珈藍。那一條條的律令,卻讓他們不得不將精力放在阿堵物上。

薛懷瑞從馬車上下來,看見的和尚們全都穿着破舊但是乾淨的僧衣,帶頭的老和尚白鬍子長得過了胸口,扶着他的僧人也不比支持年輕多少,只是白鬍子稍短。打頭的二十幾個老和尚後頭,便是十幾個小和尚。

“阿彌陀佛,太子有禮。”

“太子有禮。”

主持打頭,其餘大大小小的和尚們,一起行禮。

“大師多禮了。因帶着女眷,稍有失禮,還請大師見諒。”後頭兵卒呼啦啦的朝白龍寺裡開去。

“阿彌陀佛。”主持雙手合十,“老衲看太子面露新奇,太子未曾見過佛寺?”

“見過倒是見過,不過那時孤還年幼,是三歲還是四歲來着?”

“殿下與我佛有緣,三四歲的孩子極少記着事情,殿下卻還記得進過佛寺。”

“哈哈哈!”薛懷瑞大笑起來,“不急得不行啊,那時候孤是被劫進去的,那廟裡的什麼佛養着孩子當豬吃肉的。若

不是多虧了愛妃與好友,現如今孤已經不知道在哪裡爛成灰了。”

幾個和尚面色微變,但老和尚卻依舊依舊一臉平和:“阿彌陀佛,亂世之中魑魅魍魎橫行,殿下雖孩提之齡,卻有神女、羅漢護身,斬妖除魔逢凶化吉,也是幸事。”

薛懷瑞到是有點佩服這老和尚了,別管是什麼事,一概朝佛祖身上套。

不過老和尚有趣,薛懷瑞卻並不願順着和尚的意思去。他這輩子崇信的,是自己想要的就自己用雙手去取。求神拜佛,非他所好。而且……他這次來,可並非是白龍寺佛門的大機緣,而是他們的大災難啊。

不再多言,薛懷瑞朝寺裡去。大雄寶殿並不如何輝煌,原來這裡供奉的是一尊金佛,但早已被亂軍搶走融了,如今這裡擺放的泥胎塑像連貼金都沒有。

“承平。”薛懷瑞示意,承平立刻抱着一個盒子過來開始給和尚們佈施。

主持欲繼續跟着薛懷瑞走,卻被士兵攔住,他卻執拗,站在原地等着薛懷瑞回來。直到等得實在站不住了,才被攙扶着找了個蒲團坐下。這一坐就坐到了晌午,士兵們送上來了素齋,吃完飯又坐到了夕食。

看着士卒們再次端來食盒,主持面上露出一絲疑惑,驀地主持大叫一聲:“不好!”如何的艱難都堅持下來的老主持,忽然嚎啕起來,“天要亡我白龍寺啊!!”

“主持?!”“主持?”

大小和尚們圍過來,莫名所以的詢問。

可主持只是哭,並沒有給僧衆們做任何的解釋。嚎哭了盞茶之後,主持一抹眼淚,盤坐在蒲團上開始唱誦起了伏魔經。僧衆們之前被主持哭得一頭霧水外加惶恐不安,又見主持如此,年長者漸漸都與主持一起誦經,年幼的剛纔被主持嚇哭了,如今也跟着一起誦起了經來。

天漸漸黑了,一個小沙彌誦經中打起了瞌睡,腦袋一垂,慌忙醒來,擡眼看去,卻發現天邊一片火紅,煞是好看。

小沙彌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的笑容還掛在臉上,圍在四周將他們困住的士卒們突然從中分開,被稱爲太子的男人,從人牆後走了過來。

漆黑的夜空,火紅的頭頂,黑甲的士卒,還有這位黑袍的高大貴人,小沙彌不笑了,他顫抖着縮進了師父的懷裡,他總覺得這是傳說中地獄的景象。

薛懷瑞很沒有太子儀態的蹲在了主持跟前,問:“主持大師,你與你的僧衆,想活,還是想死?”

“阿彌陀佛。”主持睜開眼,看起來他竟然還有種鬆了口氣的意思,“太子慈悲,老衲還以爲端無活路。螻蟻尚且偷生,我等想活。”

薛懷瑞點點頭,站了起來:“那就活吧。”

僧衆們片刻後便上了馬車,沒想到就這樣安然無恙的小沙彌偷偷的撩開了車簾朝外看去。他看見的,是已經被烈焰淹沒的白龍寺--所以方纔小沙彌看到的火紅,確實便是“火”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