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朝廷遷都,太皇太后垂簾聽政,隨後便是一堆懿旨給朝臣賞善罰惡加官進爵,把勤王反正有功的文武紛紛拔擢到要害位置之上。
不過短短十幾日,丹陽朝廷就顯示出了一副新氣象,楊廣留下的文武朝臣當中,與蕭銑相對不合的那些官員,凡是沒有直接掌握兵權的,都被悄然無息地做了調整,而手握兵權的那些,若是沒有和宇文化及兵變有牽扯的,便安撫暫且留下,若是有些瓜葛或者逮到證據證明其曾經主動附逆的,則紛紛用雷霆手段懲戒。
如此一番整合,朝中也確實沒有軍頭有能耐掀起風浪反抗了。因爲蕭銑原本手下不算地方二線衛戍部隊,就有將近十萬的江東軍精銳嫡系部隊——包括來護兒當年遠征高句麗時剩下的淮海行營主力班底、江東本地以租庸調法拉起來的常年募兵形態的東陽兵、還有歷次從劉元進、林士弘農民軍俘虜中大浪淘沙留下的善戰力量。
江都兵變前後這個把月的劇變,讓蕭銑在連橫合縱之餘,勢力又得到了極大的膨脹。現今丹陽朝廷控制的中央軍事力量,相比於蕭銑原本只能控制江東軍時,又整合進來三部分兵力。
首先便是江都朝廷原本控制的江淮舊府兵,也就是如今已經交給麥孟才統帥的右屯衛,經過最後江都城內的混戰後,右屯衛還有一萬人馬左右剩餘,人數相對而言最少。不過考慮到江都之戰中,其他投靠蕭銑的各軍也都有傷損,在與宇文化及混戰的過程中,戰死與殘廢的士卒加起來也超過了萬人,所以爲了省事兒起見。蕭銑便決定把右屯衛舊軍編制就此拆散,充實到別的投效的部隊中去,保持別的部隊齊裝滿員。不過爲了安撫其高層,所以麥孟才兄弟、錢世雄等右屯衛將領都是保留待遇,平級調動到別的軍隊中去。
其次,也是最大的一股新納入蕭銑麾下的部隊。便是驍果軍了——確切的說,是宇文化及爲首的關隴兵集團集體逃亡反叛後,剩下的那股只有不到十萬人的驍果軍。在是否保留驍果軍名號編制的問題上,蕭銑思之再三,最後覺得爲了求穩還是保留的好,也就是說,在定性江都兵變的問題上,把一切罪責都往宇文化及等七家參與首謀的將門身上定,而不是把驍果軍整體一刀切地打爲叛軍。
這個措施當然讓此前還頗爲人心惶惶的驍果軍迅速安定了下來。這一部分驍果軍也有三方來源。
第一部分便是沈光的人馬。都是生長於關中的南方僑民——比如沈光本人,就是出生於吳興,妥妥的祖籍江浙人士,但是其成長經歷則是大半在大興城渡過,究其原因,便是當年隋滅南陳的時候,有很多南陳故地的豪族因爲被隋文帝楊堅以地方安定因素考慮,害怕吳人盤根錯節不服朝廷。所以就把他們大量遷移到關中居住。
這種事情其實歷代開國封建帝王都是經常做的,比如秦始皇滅六國後。把六國貴族大量遷移到咸陽;漢高祖劉邦立國後,也遷移關東豪族十餘萬戶充實長安,這些都是爲了瓦解此前別國割據勢力對抗中央的力量而已。隋朝滅陳的時候,天下畢竟已經經過了三百多年的大分裂,吳人不服北人是很嚴重的,所以遷移吳人當中的精英到關中監視居住。也就正常不過了。然而也正是如此,導致沈光爲代表的這些人雖然生長在關中,但其根不在關中,所以談不上鄉土之情,所以楊廣準備遷都回到丹陽的時候。這些人雖然是從關中跟來的,心中卻無不歡欣鼓舞,極力支持,從這些人當中選出的兵源所構成的驍果軍一部,也就只能稱其爲“僑軍”。如今蕭銑革故鼎新,正式完成了楊廣的遷都遺志,這些部隊自然向心力就更強大了。
除了沈光軍構成比較複雜之外其餘張童兒和樊文超爲首的那些驍果軍部隊就比較清晰了,樊文超是樊子蓋的兒子,他的部隊都是楊廣留在東都洛陽時期就地募集的河洛兵,如今經過混戰還剩下四五萬人光景。張童兒的則是楊廣到了揚州後募集的,原本戰前規模達到了八萬人,但是兵員素質和訓練實在是驍果軍各部當中最爛的,江都兵變一番混戰後又逃散了不少,蕭銑接手後好生考察了一番,決定還是走精兵路線去蕪存菁,經過一番精簡後,也裁汰到了五萬人左右,同時張童兒實在算不得什麼名將之才,他手下兵又多,自然被蕭銑大量摻沙子進去,把指揮體系儘快控制了起來。
如此盤算一番,目前蕭銑手下的一線正規軍,也就膨脹到了二十四萬人左右——江東軍舊部三部分加起來十萬人,驍果軍中沈光部僑軍兩萬多人,樊文超河洛兵五萬人,張童兒江淮兵五萬人,然後還有一萬多是右屯衛麥孟纔打散後充實到別的部隊中去的,以及極少數的、總數不到萬人的驍果軍關中兵俘虜——畢竟關中兵十幾萬人,經過揚州之戰後也有大量被蕭銑軍俘虜的,關中兵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是因爲老家在關中就非要跟着宇文化及一條道走到黑。尤其楊廣當初給關中兵賞賜江南女子爲妻妾,試圖讓他們在南方重新紮根的舉措,如今也好歹起了一些效果,所以從士兵層面感化過來一些人也是很順理成章的事情,而且這樣收編過來的部隊因爲其原本的指揮層級體系已經徹底消失了,使用起來時更加可以哪兒需要往哪兒搬。
這二十四萬人,可以說是大隋朝廷架子被蕭銑搬空之後,留下的全部軍事精華了,在北方雖然還有薛世雄、羅藝等打着大隋旗號的官軍在抗擊農民軍,但是整個天下,大隋的軍事力量已經不會超過三十萬人,其中八成都在蕭銑手上了——至於東都的王世充,如今雖然也還頗有兵力,但蕭銑顯然不會認爲王世充的部隊有資格算大隋官軍了。誰都知道只要楊廣遇害的消息傳到了地方,王世充會做出什麼舉動來。
……
將丹陽朝廷的百官和軍事整頓重編之後,大業十二年的八月終於過去了,隨着時間轉入九月,蕭銑開始着手操辦兩件楊廣死前遺留下來的的爛事兒。
首先第一件,便是宇文化及殘部北逃後。經過半個多月缺糧無補給的流竄之後,終於在兩淮地界被農民軍的汪洋大海所吞沒,宇文化及本人授首後,其屍身被蕭銑爲代表的朝廷贖回。
那個走運的、斬殺了宇文化及的農民軍頭目,便是山陽郡地界的軍閥苗海潮,其地盤也就是位於邗溝與淮北之間。苗海潮只能算是一個二流賊頭,大業九年時候就已經混不下去沒法自立門戶,投靠到了杜伏威名下,從此半獨立地在杜伏威手下被呼來喝去調遣。唯一一點自主權便是其帶進來的嫡系部隊可以保持原有編制和指揮體系而已。
苗海潮在杜伏威手下混得也很是不爽,加上大業十二年上半年時候,楊廣當時爲了籌措遷都,指示蕭銑和陳棱南北夾擊杜伏威,當時杜伏威的日子很是難過了一陣子,完全是靠後來大量江淮百姓被楊廣的“獻食”重新逼反後才挺過來的。但是苗海潮既然已經是半獨立姿態的了,收納流民和新軍兵源這種好事自然輪不到他,而打仗流血死人這種事情。杜伏威輔公佑纔會優先想到苗海潮,一來二去。苗海潮在農民軍當中受氣的情況就更嚴重了。
歷史上的苗海潮,也是在杜伏威還未臣服之前,就率先撥亂反正投降了官軍接受了招安的,可見這個賊頭骨子裡還是沒什麼膽色,雖然從了賊,總想着見好就收若是能夠把此前作亂所得合法化的途經的話。那就見好就收。如今也是他運氣好,宇文化及軍因爲絕糧而在淮北“因糧於敵”,而其逃出來的兵馬又不多,居然便宜了苗海潮,在宇文化及糧盡後撿了個大便宜。把餓得發昏的驍果軍最後一股力量圍殲了。拿到了宇文化及的人頭後,苗海潮當然動了心思,想跟丹陽的新朝廷接觸。
苗海潮一來,幾乎是跟蕭銑一拍即合,蕭銑馬上承諾表奏苗海潮誅殺宇文化及的大功,赦免其此前的一切盜賊行爲的罪過,還正式表示只要苗海潮投靠朝廷,就加封其爲山陽郡守,並領虎賁郎將軍職,自領其舊部,可以在山陽郡地方繼續正式合法化地軍權政權一把抓。
全盛時期都沒能徹底掌握一個郡地盤的苗海潮看到這個價碼,當下大喜過望,立刻親自帶人南下入朝請罪,請求招安。倒不是他缺心眼兒完全不防着蕭銑過河拆橋,而是他好歹也真有三分政治見識,知道蕭銑如今剛剛洗白了朝廷,正要四方賊寇主動投降來提升其聲望,苗海潮作爲第一批投誠的農民軍,當然不會被暗算。
收了苗海潮之後,杜伏威很是震驚與憤怒了一把,可是也咬不到蕭銑,畢竟杜伏威如今自己還在北線就和陳棱打得要死要活的,蕭銑不去滅他他就自求多福了,所以也只能生點兒閒氣,並沒有什麼卵用。如此一來,加上蕭銑軍在大業十二年初滅掉了鹽城的李子通,如今丹陽朝廷便控制了整個邗溝沿線及邗溝以東、淮河以南的廣大地區,把江淮之間的地盤和力量徹底整合了起來,也把蕭銑的勢力範圍從長江北推到了淮河。
苗海潮是第一個正式歸順蕭銑的農民軍首領,不過緊隨着苗海潮,便有了第二股勢力——其實這個第二股勢力,與蕭銑接觸的時間比苗海潮還要早,那便是岳陽郡的董景珍、雷世猛二賊。
當初蕭銑藉故出兵去荊楚、給宇文化及作亂機會的時候,藉口便是討伐董景珍、雷世猛,以及他們擁立的傀儡、蕭銑的堂兄蕭鉉。在宇文化及生前的猜想當中,當他在江都發動兵變的時候,蕭銑應該正好和董景珍等賊在湖南打得你死我活呈現膠着狀態,沒法快速抽身,誰知道蕭銑行軍神速,用烽火臺配合信號彈傳遞軍情更神速,才讓宇文化及估計錯誤,被回防的蕭銑打了個措手不及滿盤皆輸。
然而。董景珍等賊放在那裡,理論上可是不會自行平息的,蕭銑當時回軍了,顯然是濫用職權給董景珍許諾了什麼招安的條件,好赦免他們原本扯旗自立的罪過,還把他們已經拿到手的地盤兵力合法化。
當時。蕭銑開出的條件也是給董景珍、雷世猛各自一個郡守加虎賁郎將的好處,而且赦免此前一切罪過,條件是隻要他們不在蕭銑回頭對付宇文化及的時候在後方搗亂。這個條件蕭銑當然是越權開出的,因爲沒有楊廣或者新皇帝的首肯,這種赦免“自立爲樑王”的割據行爲的旨意,顯然不是蕭銑一個江南道經略使有權做出的。然而蕭銑既然敢自導自演這一切,當然就有把握讓新君追認他當初的許諾。
這就好比秀吉中國大回轉當中,羽柴秀吉當然在和毛利家的月山富田城談判中越權了,可是他知道信長已經死了。新君必然會成爲他的傀儡,他此時所有的許諾,都可以得到新主公的追認。
在蕭銑原本的認識中,覺得董景珍雷世猛必然會幡然來降,毫無阻礙,因爲只要楊廣不在了,江淮朝廷由他蕭銑掌控之後,董、雷等人擁立他堂兄蕭鉉也就沒了價值。因爲兩邊都是蕭樑家的人掌權,董、雷二人在南方的號召力自然會被極大地抵消。這時候直接歸順套現顯然是聰明人的舉動。
誰知二人卻頗有見識,居然想到了再納一個永絕後患的投名狀。
在原本的歷史上,被董、雷二人擁立的正是蕭銑本人,但是這二人卻不是唯一最初投效的,此前還經歷了一番搶奪傀儡的戲碼——羅川和岳陽當地都有一些小軍頭,一個叫徐德基。一個叫沈柳生,都是校尉、旅帥級別的小軍官,其中徐德基還是董景珍的手下。在作亂之初,徐德基因爲一個首倡跑去找蕭銑的功勞,頗爲佔據了先機。而沈柳生是蕭銑在羅川的直系屬下。出於嫉妒,想奪取首義之功,便先不扯旗,而是舉兵攻擊來勸蕭銑舉義的徐德基,把徐德基殺了之後,他再轉變旗號跳出來勸蕭銑舉義,如此,首倡的功勞便是他的了——就好像歷史上項梁、項羽起兵的時候,其實秦朝的會稽郡守原本也是想反秦的,還找了項梁來商量,但是項梁爲了讓首倡之功歸於自己,搶在會稽郡守宣佈之前讓項羽下毒手殺了郡守,這樣一來起義的名分就全歸老項家了,一個道理。
而這個沈柳生歷史上後來也沒好下場,因爲董景珍、雷世猛二人大軍來搞定局面之後,就翻盤算舊帳,說這沈柳生是嫉妒徐德基的首倡之功,才故意拖延反正的時間,先殺首倡之人才扯旗,並且以這個罪名殺了沈柳生爲徐德基報仇。說是報仇,其實也難說就是董、雷等人黃雀在後而已。
如今的時空,這一切戲碼當然都不存在了,但是人心是不變的。或許是二賊覺得自己扯旗不是時候,怕重新招安之後將來被清算,所以想了一招絕戶計:他們自己擺出準備歸順朝廷的樣子,但是對內分化瓦解,誘使沈柳生徐德基等想繼續扛過大旗反抗丹陽朝廷,並且成功把蕭鉉也轉移裹挾了進去。
已經準備當忠臣孝子的董景珍等,當然要爲朝廷出力了,出兵猛攻徐德言和沈柳生那一小撮死硬分子,把他們都滅了之後,才成功把江陵八郡的地盤交接給了蕭銑派來接管地盤的官軍。
只可惜的是,被二次劫持後轉移的“僞樑王”蕭鉉、蕭銑的那個大堂兄,原西樑末帝蕭琮唯一在世的子嗣,也在沈柳生和徐德基的作亂中,被亂兵所殺。蕭鉉帶着無數憋屈的秘密下了陰曹地府,再也沒有機會開口了。
蕭銑用沾滿了堂兄鮮血的雙手,成功接管了湖南八郡的地盤,讓這些地方重歸丹陽朝廷的管制——這些鮮血,當然是通過一雙白手套之後才沾染的,絕不會污染蕭銑本人白嫩的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