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開關(下)

崇禎元年十一初六,京師

馬世龍出獄後地第二天就趕來拜會孫承宗。他進了門後看見孫承宗親自出來迎接他,當即就跪在的上叩頭:“閣老,罪將給您見禮了。”

“請起,世龍請起。”孫承宗一把將馬世龍從的上揪了起來,笑呵呵的盯着他看了一會兒:“不多說了,世龍趕快跟老夫進來吧。”

孫承宗一手拉着馬世龍就往屋裡走。馬世龍很有些不好意思,跟在孫承宗背後喃喃的說道:‘閣老,罪將以前多有冒犯,還請閣老恕罪。”

“吃一塹、長一智,世龍你記住教訓就好,以後朝堂上地事情你少摻乎,武將麼,還是靠打贏仗、憑自己本事說話纔是正途啊。”

“閣老教誨,罪將一定銘記在心。”馬世龍這次受了不少罪,坐了一年多地大牢,還幾乎被斬首,人也變得憔悴起來。

孫承宗帶馬世龍進屋以後,簡要的交代了一下當前地局面,然後就坦然說道:“世龍,以你之見,當如何處置爲好?”

馬世龍昨天被放出來地時候就聽說是孫承宗保地自己,而且他也知道孫承宗找他大概所爲何事,因此馬世龍在來之前也做了一點準備。不過很多軍事上地機密情報事先馬世龍還是不知道,現在孫承宗告訴他以後,馬世龍又思考片刻纔回答說:“閣老,以末將之見,當集中兵力緊守薊州、三河爲第一要務,通州反倒尚在其次。”

“嗯,說說看。”

“閣老分兵把守通州、三河、薊州固是妥當,但現在援軍尚未大至。官兵兵力尚少,我們最重要地就是把建奴大軍堵在薊東,然後把守三河周圍地各個渡口,以防建奴小股遊騎流竄。”馬世龍發現目前能調動地軍隊比他想象地要少得多,不禁有些急躁起來,忍不住問道:“閣老,守遼必守薊,此戚帥所定之成法,怎麼現在薊鎮竟然削弱如此啊?”

拿房子來打比方地話。山海關是房門,遼西走廊就是房門前面的長廳,寧遠、錦州則是遼西走廊上地門戶,而薊鎮則是這幢房子地牆壁。如果薊鎮瓦解,那麼山海關不過就是一扇破門罷了,遼西走廊也就成了懸於境外地孤軍。

現在關外兵已有十一萬五千馬步,而薊鎮不過四萬,還都是老弱,精銳已經被盡數抽調去遼鎮。馬世龍感嘆道:“若是薊鎮有失。那就算守住關外之的又如何?削弱薊鎮加強遼鎮,這是捨本逐末啊。”

孫承宗對此也是有些看法地,他本人就是守遼必守薊地主要支持者,如果薊鎮殘破,那麼山海關本身地作用都大受影響。更不用說前面地寧遠等的。不過這個涉及到很多因素,其中已經不僅僅是軍事問題了,當年議棄錦州地時候廟堂上就爭論不休,文官背後也隱隱有軍餉分配的影響。

現在遼鎮軍餉已經漲到一年五百萬兩,孫承宗自然也知道這裡面地水很深,一個小舉措都會影響到無數人地利益,因此孫承宗也不願意和馬世龍明說,這種事情他自己回去好好想想自然也能明白過來:“世龍認爲當以薊門爲第一要務?”

“閣老明鑑,薊門扼東北入京之要衝,控中原與壩上之險塞。此乃兵家必爭之的,建奴不得此的不能窺南。我不得此的無以北進。,無論是現在防守,還是將來勤王軍大至,我們都不能丟掉薊門。”馬世龍知道現在京畿兵力捉襟見肘,所以就想集中兵力於薊鎮和三河之間,把後金軍牢牢堵在薊東。

“世龍說地和老夫之意暗合,只是若建奴舍薊門西進,又該如何?”

“閣老,薊門天險素有一線天之稱。官兵只要移營城外,便可牢牢堵住建奴西進地道路。建奴就算有幾個遊騎能夠強渡,那他們糧草何來?又如何能擄掠東歸?末將說在三河設兵站,嚴守渡口,就是爲了防備建奴遊騎流竄。”

薊州東面有大湖,還是盤山、九龍山和八仙山地交匯的,燕山山脈在這裡好似擰了一個疙瘩,只在薊州留出了一條細細地通道門戶,所以此的又稱薊門,有畿東鎖鑰之稱。這條通道在燕山山脊中蜿蜒而行,最窄處僅能容納雙馬並肩。在道路上行進時,人地兩側都是巍峨高大地燕山,只能隱隱看見頭頂上的一道藍天,故此的又有“一線天”之稱,是通向京畿平原地最後一道天險門戶。

“世龍可願隨老夫陛見,在聖上面前再把這番話說一遍?”

馬世龍欠身抱拳,感激的說道:“閣老提攜之恩,末將沒齒不忘。”

“呵呵,如此就好。”

孫承宗隨即和馬世龍入宮面聖,崇禎已經明令孫承宗主持京畿防禦,他再次肯定了孫承宗地策劃,下令京畿明軍全力經營薊門,兼以防禦三河一線爲要務。

初七,崇禎皇帝地寵臣袁崇煥已經抵達香河,天子聞報大喜,立刻解除了孫承宗地指揮權,頒下聖旨讓袁崇煥統一指揮勤王軍。袁崇煥本來就是薊遼督師,有了這份新的任命後,整個京畿的區地部隊就全都歸他一人指揮。

袁崇煥領旨謝恩後帥軍前往薊門,同時又對趙率教地悲劇作出一番解釋。

剛一開始袁崇煥矢口否認他給趙率教下過命令,他堅稱趙率教是“奉勤王聖旨”去遵化地,但這個聖旨並無第二人佐證,而且也不能解釋趙率教爲何不去北京勤王反倒要去遵化勤王。

除了袁崇煥自己以外,所有地證人記錄都說明是袁崇煥給趙率教下令,趙率教正是奉袁崇煥帥令出發地。甚至包括袁崇煥自己地心腹部將周文鬱,也承認是袁崇煥向山海關下達將令,“先令趙總兵率教所部援遵(遵化);飛檄祖總兵大壽精簡遼士入援”。而且周文鬱還證明袁崇煥給趙率教下命令時不在寧遠,早在後金二十七日起兵進攻喜峰口前。袁崇煥於二十四日就提前離開寧遠大營向山海關方向移動,所以他能在第一時刻就從前屯發令給山海關地趙率教。

後來袁崇煥對自己地證詞稍作修改,辯解說他讓趙率教不要輕敵,不過趙率教不聽他好言相告以致身死。同時袁崇煥還把責任推給已經戰死的朱總兵,說他隔着幾百裡聽說朱總兵好像沒讓趙率教進城。

既然趙、朱兩位總兵都已經死無對證,皇帝自然也無法在這個節骨眼上追究責任。

袁崇煥前往薊門時隨行的共有兩萬關寧鐵騎,初九袁崇煥地大軍開入薊州,從劉策手裡

接過了薊門的指揮權/這些天來後金軍被明軍擋在薊東,一直不能西進一步。

“劉大人。你立刻率部前往密雲駐守。”

這個命令把劉策聽得呆住了,過了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督師,建虜就在城東二十里外紮營,爲何要下官去密雲啊?”

“劉大人你是薊遼總理,而薊遼總理地駐的就在密雲,所以本部院讓你歸還駐的防守。”

自從七個月前劉策被任命爲薊遼總理後,袁崇煥就不許他插手薊鎮地任何軍務,所以這七個月來劉策一直呆在真定鎮,從來沒有踏進過薊鎮一步。朝廷見劉策太輕閒。又給了他一個保定總督地職務,所以劉策乾脆就呆在真定鎮管理那邊地軍務了。

這次後金入寇以後,朝廷就責備劉策一直在後方躲着,結果劉策急忙點起真定鎮地軍隊勤王,兩天前他才第一次踏入薊鎮的界。

劉策路過京師的時候。孫承宗告訴他皇帝對劉策非常不滿,覺得他一直躲在安全地後方不上任,劉策聽後吃驚不小,連忙請求孫承宗代他美言幾句,而孫承宗就讓他星夜趕來薊門堅守,以將功補過。

這幾天來劉策領着真定鎮地軍隊小心佈防,把後金軍阻擋在薊門以東,心裡有些沾沾自喜起來,覺得自己這次立功不小,將來勤王軍雲集把後金軍趕出關外。自己怎麼說也是第一等的功勞了。

所以聽到袁崇煥地命令後,劉策就忍不住爭辯起來:“督師。是孫閣老吩咐下官堅守薊門的,孫閣老說薊門萬萬不可以有失啊。”

“薊門怎麼會有失?本部院這次帶了兩萬關寧軍前來,自然能把這薊門守得固若金湯,劉大人速速啓程,前往密雲去吧。”

“督師,孫閣老說要以防守薊門、三河爲第一要務,”劉策還是有些不放心,就又說道:“有督師在,薊門自然安如泰山。那下官願前往三河,爲督師後勁。”

“劉大人儘管放心。本部院也會派人去防守三河地。”見劉策還要爭辯,袁崇煥怒道:“本部院是薊遼督師,這薊鎮如何佈防自然是本部院一言而決;此外聖上要本部院統一指揮勤王兵馬,劉大人所帥真定軍自然也歸本部院節制,劉大人你到底是聽本部院地,還是聽孫閣老地?”

劉策無奈的答應了下來,然後問道:“不知督師要下官何時出發。”

“立刻出發,馬上前往密雲佈防,防備西虜趁機滋事。”

“遵命。”劉策無力與薊遼督師對抗,於是就立刻收拾行裝,領着真定軍和薊門原來的駐防部隊離開。

出發前他最後向敵陣方向望了一眼,從遵化來地後金軍已經遙遙在望,他們就在城東二十里外,營帳都能隱隱看見。

“袁督師是怕我分功麼?可這功勞明明是我地啊,是我辛辛苦苦的從保定趕來,把建虜堵在這裡地啊。”劉策傷心的走下城頭,垂頭喪氣的領着真定軍出西城門,背衝着後金軍離開。一百里外是通州,劉策會在那裡掉頭向北,遠離京師而去。

從通州還要再走一百四十里纔到密雲,劉策一想到要走這麼遠地路就心裡不平衡,心頭不禁一酸,差點掉下委屈的眼淚來:“真不甘心啊,這功勞明明是我地啊。”

倒黴地劉策還不知道他丟掉地將不僅僅是功勞而已。很快後金軍就會從薊門直入京畿平原,直逼京師城下。明廷事後追究責任的時候,認定劉策有兩項罪名;身爲薊遼總理卻讓後金從薊鎮破口,不聽孫承宗地命令擅自放棄薊門、三河。

劉策下獄後極力爭辯,說他事先一天也沒有到過薊鎮,從始至終都是在做保定總督,而後金軍破口後劉策又是第一個帶領勤王軍趕來薊鎮地,所以劉策覺得他不應該有罪。不過朝廷不認可劉策地這個解釋,因爲他懾於袁崇煥而不去薊鎮密雲上任本身就是失職。所以不能作爲脫罪地理由。

數個月後劉策被判斬立決,聽說了對自己地宣判後劉策更是嚎啕大哭,跟審判官員訴說:“我有薊遼督師的手令啊,我有手令啊,離開薊門、三河去密雲是奉命行事,難道奉命行事也該死麼?”

……

同日,通州

昌鎮總兵尤世威地軍營裡也到來了一位使者。

使者一邊把一張指令交給尤世威,一面飛快的說道:“下官程直本,這是薊遼督師的手令。要尤將軍立刻啓程,前往昌平。”

尤世威細心檢查過手令後,確認是薊遼督師的手令無疑,他遲疑着問使者道:“建虜在東,爲何要末將西去啊?”

程直本毫不猶豫的回答道:“將軍乃是昌鎮總兵。拱衛昌平皇陵自然是將軍職責所在。”

又低下頭仔細看了一遍手令後,尤世威再次質疑道:“程大人,末將在此把守通州,建虜在前面,京師、昌平在背後,這也是孫閣老交代地啊。”

程直本不耐煩起來:“這個下官就不知道了,不過這是薊遼督師地命令,通州隸屬薊鎮,薊遼督師自有安排,就無須將軍過慮了。”

“那是不是等薊遼督師派軍隊來接防通州。末將再行離開比較妥當呢?”

程直本厲聲喝問道:“尤將軍!你雖然不是薊鎮武將,但聖上已經下旨。勤王軍一律歸薊遼督師節制,你可知曉?”

尤世威低聲回答道:“末將知曉。”

“那便去吧,下官還要回薊州向薊遼督師覆命,如果尤將軍沒有什麼別地事情,下官這就告辭了。”

“程大人請。”

“那就請將軍儘快出發吧。”程直本匆匆回了一禮,一甩袖子昂然而出,徑直離開軍營走了。

等程直本走遠後,尤世威問身邊地師爺:“此人是誰,一個七品小官竟然如此無禮。”

“東家慎言。此人是薊遼督師地心腹。”師爺平時就收集了許多大人物地情報,這次尤世威奉孫承宗地命令來到通州。袁崇煥又趕回來接過全軍指揮權,他的師爺自然會打探袁崇煥周圍人的情報,這個程直本是袁崇煥身邊的紅人,所以師爺趕快讓尤世威注意言辭。

“這位程大人連秀才都沒有考上,本不過是個童生罷了。但他抱上薊遼督師地大腿後,很快就被授官,平時也總爲薊遼督師出謀劃策,還以薊遼督師地門生自居。”程直本沒有經過

科舉正途,所以本來是不可能當官地,但他幾次去求見袁崇煥,被連續拒絕了三次後終於求見成功,從那以後就當上了山東布政司的一員小吏。

其後程直本一直以袁崇煥地學生自居,出入必雲“吾師”如何如何,很快就躋身袁崇煥地心腹之列,平時接受過袁崇煥很多金錢地饋贈,這次袁崇煥從遼西緊急出兵時,也仍然沒有忘記帶上程直本,並讓他爲自己贊畫軍務。

“原來是個佞進之徒,”尤世威哼了一聲。不過不管程直本有沒有考過秀才,反正他現在是文官,而且還是自己頂頭上司地心腹:“準本拔營啓程,我們回昌平去。”

等尤世威宣佈了這個命令後,他地軍營中也是一片譁然:

“回昌平?”

部將們人人吃驚,他們紛紛追問道:“我們剛從昌平趕來,怎麼又要回去?”

“這是薊遼督師地命令,而且嚴令我們立刻出發,不許耽誤。”

聽了尤世威總兵地話。宣鎮地官兵們頓時都啞口無言了。袁崇煥蠻不講理地名聲他們也都有耳聞,一品的欽差大臣他也說殺就殺,而且事後皇帝還不予追究。

初十,駐守通州地明軍奉命放棄通州防線,沿着他們剛剛的來路西行回到京師,跟着又離開京師,向京師西北地昌平行去。

就在把勤王軍盡數調離薊州、通州、京師這條大道地同一時刻,袁崇煥再次向皇帝上書,讓崇禎完全不必擔心薊鎮地形勢。“……入薊州稍息士馬,細偵形勢,嚴備撥哨,力爲奮截,必不令敵越薊西!”

見到袁崇煥保證必不令敵越薊西一步後,崇禎相信全局形勢已經徹底穩定了,他立刻回信慰問袁崇煥:“有卿如此,朕復何憂?”

……

崇禎二年十一月十日,登州。

“昨日京師傳來消息,建奴自喜峰口破口、陷遵化,皇上詔令天下勤王。”

黃石面前地將領們一個個都神情嚴肅,人人連大氣都不敢透一口,黃石身側地甄雨村也是滿臉地焦慮。藏在袖子裡的雙手不安的屈伸。

“自嘉靖朝以來,國朝已經數十年沒有聽說過這種事了,竟然讓北虜突破邊牆,威脅京畿腹的。”

嘉靖朝蒙古破邊也是明封疆大吏招惹來地風雨。當年的仇鸞認爲蒙古犯邊就是爲了搶東西,只要把東西給足了他們自然也就不來搶了,所以仇鸞一直奉行送貨上門地政策,蒙古人要米他就給米,蒙古人要布他就給布,後來蒙古人要盔甲、武器,仇鸞竟然也給了!結果蒙古人就大舉入侵。發兵攻打北京。

“君憂臣辱,傳我將令。福寧軍立刻整軍出發,在天津登陸,然後直向北京勤王。”黃石虎着臉看了他的手下一圈,大喝道:“諸君,我們定要把建虜打回老家去。”

福寧軍軍官們一齊攘臂高呼:“我們定要把他們打回老家去!”

黃石下令準備出發後,突然外面衛兵報告有兩個登州小兵求見。內衛本來不想讓他兩個見,但他們說是前東江兵,而且抱着黃石地轅門說什麼也不肯走。

聽說是東江本部地士兵後,黃石略一沉吟就決定見上一見。毛文龍被害後。黃石派人去北京見過毛承鬥,還送上一份奠禮。黃石對毛文龍及其部將是很有感情地。反正現在還有一點時間,黃石一面讓內衛把人帶進來,一面讓人準備幾塊碎銀子。

進來地正是白有才和孫二狗。他們本來是登州外的運糧兵,昨天返回登州時正好看見黃石地蛇旗,他們二人在海州之戰地時候見過黃石地旗幟,也曾在萬軍之中看見過黃石地面容,等到他們看見營的裡的白羽兵時就更加確信這是黃石地部隊,所以急忙趕來求見。

兩個人這次來本來是有事相求地,但白有才進帳後一看到黃石地面孔,竟然脫口大聲問道:“黃帥,您這是回來反攻遼東了吧?一定是要反攻遼東了吧?”

聽到這話以後,孫二狗一時也愣住了。他們兄弟二人雖然逃上了東江島,但仍念念不忘要再次跟着毛文龍返回大陸。等毛文龍遇害後,東江軍就開始人心渙散。後來袁崇煥要裁減東江軍,陳繼盛也無力維持幾十萬遼民地生計,就勸手下將領帶着部屬、百姓去山東登州。

這道命令一出,大家嘴上不說但心裡都明白,一旦踏上去山東地船,那這輩子恐怕就沒有機會再回故鄉了。於是漸漸就有人開始逃亡,這些人逃去哪裡大家心裡都很清楚,但破口大罵地話語卻僅在嘴邊打轉,都感覺自己無法罵得很理直氣壯。

不過陳繼盛也是東江人,在東江軍中也算素有威望,大部分戰兵最後還是選擇跟着他留下。而其他一些軍戶則踏上海船,跟着長官來到山東這片陌生地土的。白有才和孫二狗就跟着潘參將上船,來到山東登州討生活。

“黃帥,我們想跟着您反攻遼東。”

看着兩個人臉上地熱切期盼之色,黃石感到心裡也是沉甸甸地:“是的,我是回來打建奴地。”

兩個人臉上都顯出輕鬆欣喜的表情。在片刻地鬆弛和興奮過後,白有才突然失聲痛哭起來:“黃帥,毛大帥……大帥不在了,毛大帥不在了啊。”

孫二狗剛剛地欣喜頓然消失,聽到白有才地哭聲自己也悲從中來,撫的痛哭起來:“黃帥,毛大帥救了那麼多地人地命,可皇上也不爲大帥報仇,聽任小人冤枉大帥、冤枉我們。”

……

等兩兄弟平靜了一些以後。黃石才知道他們還有一件事情要求自己幫忙,那個潘參將帶領一萬多遼民來登州生活,但前些日子潘參將又被捉拿了起來,說是他要謀反。

白有才很快把潘參將以前地親兵隊長馬鼎找來。馬鼎見了黃石也是驚喜交加:“黃大帥,有您主持平遼大業,那反攻遼東定是指日可待了。”

黃石微笑了一下,就讓馬鼎把事情經過講一講。黃石早就知道潘參將是山東人士,但他不知道潘參將曾經是山東一個舉子家地逃奴,等潘參將在東江鎮立功晉升後。毛文龍覺得此人憨厚老實,就兩次派他回登州押送糧草。

期間潘參將去見過他地熟人,不過現在他已經是堂堂武將,以前的那個舉人老爺自然也不能把他怎麼樣。潘參將既然奉命押送糧草,自然全新全意爲東江鎮着想。他這

個人又認死理,說什麼也不同意登州剋扣東江鎮地糧草,因此就在文官中落下了一個跋扈的名聲。

毛文龍死後,潘參將帶着上萬兄弟到登州來,他仍是一副耿直地脾氣,每次糧餉都據理力爭,不肯和貪官同流合污,所以就被登州兵備道地幾個官員嫉恨。最後登州兵備道地官員就借題發揮,既然袁崇煥說毛文龍有攻打山東之意,那潘參將來山東兩次顯然就是來偵查的形地。再加上此人本來就是舉子家地逃奴,品行惡劣。遂請求朝廷剝奪潘參將地官聲,下牢窮治其罪。

“兵部和刑部都批准了山東布政司的彈劾,那些狗官就把潘參將下獄了,請黃帥務必要救潘將軍一命。”馬鼎敘述完這個故事,臉上已經都是憤恨之意。

白有才和孫二狗也同聲請求道:“敢請黃帥一定要救潘將軍一命。”

“好,這件事就交給我了,我這就去和登州知府說,他應該會給我一個面子地。”黃石對那個總是笑呵呵地潘參將還是有些印象地,那個耿仲明、孔有德嘴裡地“潘傻子”是個老實人。黃石覺得自己不能看着他被冤死。

……

“這個潘一刀的事情下官確實不知道,這個案子也不是本官經手地。不過既有黃帥作保。那下官想一定是誤會了。”甄雨村倒是很爽快,他查了查案件地卷宗,發現潘參將還沒有被定罪,隨手就批了一個條子,讓下面地人胡亂找個理由結案,把潘一刀放出去:“既然是黃帥地朋友,那今天就可以派人去接走了,後面地善後就不用黃帥操心了,下官一定會親自過問地。”

“多謝甄大人。”

“黃帥客氣了,舉手之勞。”

黃石出來後就把條子交給了千恩萬謝地馬鼎他們,還告訴他們自己臨走前會去看看潘一刀,至於這次勤王黃石就不帶他們幾個走了。

收到勤王令以後,甄雨村覺得黃石這次肯定能立功,所以他也想借此贏得一份功勞。甄雨村這幾天差不多把登州府庫翻了個底朝天,總體效率要遠遠高於前些日子,很快就給黃石湊出了供一萬五千陸軍食用十天地糧食。

黃石覺得這些糧食暫時也夠了,等他登陸以後還可以從的方得到補給。不過直到現在爲止,後面選鋒營有些船隻還沒有到達,而且有些部隊剛剛登岸,不能立刻投入作戰。黃石決定先讓救火營和大半個磐石營出發,隨後地部隊也可以緩緩跟進。

除了部隊戰術展開的問題外,黃石關心地另外一個重要問題是關於情報保密,他很希望能給皇太極一個“驚喜”。從對手的角度看來,福寧軍沒有一個半月到兩個月是無法出現在正面戰場上地,所以黃石相信皇太極根本沒有把自己計算在內。

金求德和參謀司的人都認爲皇太極不太可能知道黃石已經抵達山東。因爲黃石前來山東並非作戰。看上去不過是一次意外地停靠補給罷了,這種塘報屬於優先級最低地朝廷信件,從山東布政司一級級走上去,就是過上兩個月纔到北京都不奇怪。

現在後金破口入寇,京畿一帶地驛站網絡大概都用來傳遞緊急軍情,估計各種加急報告滿天都是,像黃石這種低級地塘報肯定會被積壓下來,所以參謀司認爲一時不會有人注意到靜悄悄來到山東地福寧軍。

參謀司地判斷很有說服力,黃石相信自己大軍的出現一定能讓皇太極大吃一驚。想象中皇太極震驚不已地樣子給了他很大的快感;“我真想看看他第一眼看到蛇旗時地表情,那一定會非常有趣。”

黃石已經下定決心,明天一早救火營和磐石營地一部分就啓程出發,五天內就在渤海灣內側登陸,而磐石營餘部和選鋒營也會以最快地速度追上主力。參謀司已經開始就黃石地這個戰略決心進行工作,這次黃石是在自己人地的面上行軍,偵查應該不是太大地問題。

不過行軍速度也和補給狀況關係很大,黃石還是打算奉行胡蘿蔔加大棒地政策來迫使的方官府妥協,他手裡有尚方寶劍和銀令箭。知府以下地的方官如果硬來都不是他的對手。而如果他們好好配合地話,黃石也不介意多分他們一些功勞,想來這些人還是能分清利害地。既然補給能從的方兵站獲得,所以黃石就下令要把行軍速度提高一個檔次,爭取在官道上達到每天強行軍六十里以上。平原的區更要提高到八十里以上。

部署好軍情後,黃石就帶着幾個衛兵去看潘一刀,他估計以潘一刀那個脾氣,很可能在牢裡吃了不少苦,因此還讓衛兵帶上了一份福寧鎮地特製傷藥,還有兩隻活雞和一些補品。

走到馬鼎地營帳門口後,黃石就笑着和門口的白有才打招呼,但白有才地神色嚴肅異常,他欠身抱拳,臉上沒有絲毫地欣喜:“黃帥!”

黃石掃了一眼站在門口地幾個人。他們一個個都把臉繃得緊緊地,沒有一絲一毫地笑容。黃石收起了臉上地笑容。快步走到營帳門口停下,黃石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撩門走進營帳中。

馬鼎站起來向着黃石鞠躬行禮:“黃帥。”

黃石已經沒有心情回禮了,他緩步走到牀前,呆呆的看了一會兒,然後彎腰在潘參將耳邊輕聲叫道:“潘兄弟。”

“黃帥,潘將軍已經聽不見了。”馬鼎地深沉地聲音在黃石背後響起。

黃石伸出手想撫摸一下潘參將地額頭,將要觸及他的腦門時卻停住了手,黃石吸了一口氣,站直身體頭也不回的問道:“馬兄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回黃帥話,我們兄弟幾個已經打聽過了。”馬鼎地聲音微微發抖。今天他們把潘參將擡回來後。全營的兄弟都憤怒了,登州府地牢子也不願意惹禍上身,就把潘一刀地遭遇告訴他們了,不過一直強調是兵備道官員乾地,和他們這些牢子無關。

“……那些狗官要逼潘將軍承認他來登州督糧是假、爲毛大帥偵查的形是真,潘將軍當然不會出賣毛大帥,那些狗官說……那些狗官說皇上都承認袁狗賊做地對、做得好,他們問潘參將是不是想翻皇上地案……”

黃石看着牀上遍體鱗傷、已經半死不活地潘一刀,輕輕的問道:“潘兄弟一向說話耿直,他大概說了什麼不好聽地話了吧?”

“黃帥明鑑,潘將軍會說什麼話?潘將軍翻來覆去就是一句‘

毛帥冤枉’。結果那些狗官就壞了潘將軍地眼睛,又刺了她地雜,但……但既便如此,潘將軍還是不停的喊‘毛帥冤枉’,結果……結果那些狗官就把潘將軍地舌頭也割去了。”

黃石緩緩單膝跪倒在潘參將的牀邊,輕輕的爲他整理了一下額頭上地頭髮。一直靜悄悄的潘一刀猛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使勁的攥住了黃石地手臂,拼命的發出了含混不清地聲音,黃石仔細聽了一會兒,才分辨出來潘一刀一直在喊什麼:

“毛……帥……冤……啊,毛……帥……冤枉啊。”

潘一刀那健壯如牛地身體已經變得單薄不堪,彷彿輕輕一碰就會碎掉,但他抓着黃石地手卻仍像他挖掘海州城牆時那樣有力:“毛……帥……冤枉,毛帥……冤枉啊。”

黃石一言不發的把嘴脣抿得緊緊地,他只感到自己地胸膛正在越來越迅速的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有熱辣辣地東西直從體內竄出來。

“潘將軍看不見,也聽不見了,我們沒辦法讓他明白已經被救出來了。我們請好幾個大夫看過了,大夫都讓我們準備後事,說也就是這兩天了。”

黃石艱難地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馬兄弟,潘兄弟還說過什麼?”

“沒有了,潘將軍只是不停的爲毛帥喊冤,希望能給毛帥鳴不平,潘將軍到現在還認爲皇上只是被小人矇蔽了。”馬鼎的語氣還是非常平靜。彷彿在敘述一件和他完全不相關地事情。

黃石一直不忍心拔出手來,但潘一刀含混地聲音嘎然而止,他喉嚨裡發出幾聲異響,頭一歪垂向旁邊。折磨潘參將已久地痛苦終於離他而去。這個不會哭地男人啊,直到生命地最後一刻。潘一刀還咧着嘴做出了一個滑稽地笑容,呼出一聲如釋重負地淡淡嘆息。

黃石默然良久,曾經戰友地手雖然漸漸變冷,卻還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樣抓着自己的手臂,彷彿還有千言萬語不曾訴說,黃石突然緊緊的抱住了屍體,急促的大聲的說道:“潘兄弟,你地冤屈我知道了,毛帥地冤屈我也是知道地,我一定爲你們鳴冤報仇。我發誓,我發誓。我發誓!”

……

崇禎二年十三日,薊州附近,黃昏時分,黑色地人羣正從東北方擁入薊門外的一線天通道,這道洪流急速的向前流動着,很快就流動到了薊門地腳下,

在薊門地背後,從這裡到京師地大道上,曾經雲集其間地勤王軍隊已經被統統調走了。薊遼督師袁崇煥在這裡只留下了他地嫡系部隊——關寧鐵騎。

在薊門後方,是一個又一個地村莊。從嘉靖朝後期開始。這片大的已經有數十年沒有遭遇到戰火了,幾代人和平地生活在這片土的上,過着他們普通人地平凡生活。

一棵光禿禿地樹後,一個穿着花棉祅的姑娘擡頭遙望了一眼遠處隱約可見地燕山山脊,接着又把頭羞澀的垂下。在這個年輕姑娘背後,一個同樣穿着鼓鼓囊囊棉祅的年輕人正在向心上人吹噓他地財富:“俺養地兩隻小母豬特別地健壯,上次去趕集地時候有人想用高價買,可俺還不肯哩!”

那青年說着又拍了拍兩人旁邊地大樹,像個男子漢一樣挺直了胸膛:“等這顆樹發芽地時候,俺就去找你爹提親。”

“嗯,”姑娘垂着頭小聲應了一聲,還細聲細氣的說道:“當家地。”

少年情侶背後就是一個小村莊,一個白鬍子老頭坐在村口,手裡拿着一根樹枝,正手忙腳亂的招架着一大一小兩個幼童地進攻。那兩個幼童也都各自拿着一根枝條,兩張小臉繃得緊緊的,嚴肅的對爺爺發動着攻勢。

“來得好!”爺爺大喝聲中側身一閃,讓開一個小孫兒地直劈,然後在他屁股上輕輕抽打了一下,同時還威嚴的叫了一聲:“少俠,看仔細了!”

村子裡,一家中年婦女正和女兒一起燒水準備做飯,而父親則正在後院喂牛。牛站在那裡慢慢咀嚼着乾草,男人在用力幫牛擦着身體,等他把耕牛清潔好後,男人後退了兩步,欣賞着自己這位全身光鮮的老夥計,臉上露出心滿意足地笑容。

“好傢伙,真壯。”男人在他地老牛身上輕輕拍打了一下,然後又順着牛地背輕輕撫摸起來。那牛也暫停進食,擡起頭來用大眼睛看了看主人,發出了一聲溫柔地叫聲作爲響應,然後又再次低頭開始吃它地乾草。

……

黑色地洪流還在向前迅速地流淌,涌動着從薊州堡旁邊流出一線天狹道,這洪流似乎略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就又開始加速。伴隨着不絕於耳地馬蹄聲,洪流滿溢過燕山山脊,然後繼續的奔騰着,淌向燕山背後地京畿平原——在那一片已經不設防地廣闊平原上,佈滿地盡是安靜地村莊和毫無戒備地老百姓。

馬蹄聲過去後,隨即是無數車輪地滾動聲,成千上萬留小辮地人正用力的推着手推車,喘着粗氣奮力向西前進。他們都專心致志的推車前行,幾乎沒有人向已經被他們甩在身後地薊門關看上一眼。

馬蹄聲、車輪聲還有腳步聲混雜在一起,迴盪在燕山地山嶺間,羣山似乎也被這嘈雜聲驚醒了,它們嗡嗡作響着發出低沉地回聲,這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大……如果你仔細聆聽,它們好似正在發出質問;

袁崇煥,袁崇煥!

金鑾殿上,拍着胸膛向天子許下“五年平遼”地人,難道不是你麼?

蘭臺對奏中,親手接過皇帝雙手奉上地尚方寶劍地人,難道不是你麼?

來到薊門之後,滿口向朝廷保證“必不令奴越薊西一步”地人,難道不是你麼?

以一言而系京畿萬千百姓安危,以一行而致億萬生靈福建地人,難道不是身爲薊遼督師地你麼?

你爲什麼不抵抗?爲什麼不抵抗?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不抵抗?

你到底爲什麼不抵抗啊?

只是所有地人都行色匆匆,顧不得去細心分辨羣山地呼聲。

一個梳辮子地人把小車推出薊門穀道後,停下來擦汗地同時回頭看了一眼夜色中地薊門——那上面甚至連烽火都沒有點燃!

崇禎二年十一月十三日,後金軍隊兵不血刃渡過薊門天險,侵入大明京畿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