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箏沒有想到宋意歡會看過來,兩人隔着大半個宴席四目相對,他愣怔了一瞬,下意識別開了視線,避開了這個打量。
宋意歡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這時發現,在他身側,坐着的是孟家的二公子,宋南歆的表兄孟兆。
看到在男席中與賓客談笑風生的孟兆,宋意歡瞬間便明白了一切。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是了,小娘的事既然已經傳到了寧親王妃的耳邊,便說明了有人在刻意散播。
那個人是誰,宋意歡不用猜想也知道。
她的手在身側死死握成拳頭,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裡。
定安侯夫人出自孟家,這事定是長姐在背後授意孟家人在壽宴上提起她的出身,提起小娘的遭遇。
借孟家之口捅出來,不僅可以增加這事的真實性,又能將長姐從中摘除,在蔣老夫人的壽宴上給長姐塑造出一個慈姐的名聲。
多好的計謀啊。
她本以爲蔣老夫人便是長姐今日爲她設下的陷阱,沒想到,真正的坎在這裡。
宋意歡忽然很想笑。
長姐今日帶她前來赴宴,口頭上說是爲了給她挑選夫婿的,可小娘的事情被孟家人刻意散播了出去,她又怎麼能說得了一門好婚事?
如今,只怕是滿京都的權貴,都知道她宋意歡是一個不要臉的姨娘所生,誰又敢將她娶回去做妻子?
瞧啊,就連之前口口聲聲說非她不娶的顧雲箏,在得知了她有着一個怎樣的小娘之後,也對她失去了興趣。
她多想朝這些人吐露出事實的真相,告訴衆人壓根就不是她小娘勾引了定安侯,而是定安侯在老夫人面前強佔了小娘。
可是她知道,沒有人會相信的。
她可以藉着那條青松仙鶴百壽長錦討好了蔣老夫人,換來了蔣老夫人的優待,那也是因爲蔣老夫人與祖母是昔日好友,對祖母最是熟悉,知道事情或許不是外頭流傳的那樣。
可她卻堵不住這天下的悠悠之口啊。
微微揚起下巴,宋意歡迎著所有人的打量,挺直了腰背,脣角劃開一個淡然弧度,似乎這樣便能抵禦四面八方的惡意。
她卻不知,在對面,一雙鳳眸將她與顧雲箏的反應都看在了眼裡,握緊了手中的酒杯。
姬陵川習武,耳力比常人要好上許多,無人知曉,四周賓客對於宋南歆與宋意歡那截然不同的議論,全都一字不差的落在了他耳朵裡。
看着對面挺直了背,故作堅強的宋意歡,他在她笑靨如花的臉上看出了幾分脆弱。
他的心驀地像是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
明知道不可以,這一刻,他仍是不可避免的產生了憐惜之情,想要帶着她離開這充滿了惡意的宴席。
再看向顧雲箏時,姬陵川眼中也帶上了濃濃的譏諷。
不是說非她不可麼?不是爲了她,意欲往上攀爬官拜一品麼?他的決心,僅此而已?
姬陵川擡眼朝着竊竊私語的賓客們看去,眼中的寒霜與銳芒絲毫不加掩飾,那視線如芒在背,讓人難以忽視。
不一會兒,四周便徹底安靜了下來,衆人正襟危坐裡,小心翼翼打量著姬陵川的臉色,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一個婢女在蔣老夫人耳畔說了什麼,蔣老夫人看了孟家的公子和姬陵川一眼,心中隱隱猜到了什麼,笑着打破了席間的凝滯,道:
“既然大家都已落座,那麼宴席便開始吧。”
在下人敲響的鑼鼓聲中,這場流水宴正式開了場。
蔣國公府安排了歌姬與舞姬前來助興,不一會兒,衆人又漸漸放開了來,在宴席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衆人你一句我一句向蔣老夫人說著吉祥話,好不熱鬧。
宋意歡味同嚼蠟將食物嚥下,冷眼看着這一切,絲毫感受不到任何喜氣。
蔣老夫人不勝酒力,不一會兒就起身說要回屋歇著,讓衆賓客隨意。
只是離去前,蔣老夫人忽然說了一句:“宋四姑娘,你來陪陪我,聊會兒天可好?我還有許多與你祖母有關的事想要問你呢。”
蔣老夫人笑吟吟看着宴席中的宋意歡。
而宴席上許多人都一臉驚訝地看着宋意歡,目光在蔣老夫人和宋意歡身上來回打量。
宋南歆臉上笑意依舊,只是說出口的話在宋意歡聽來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既然老夫人這麼說了,意歡你便去陪陪老夫人吧。”
頂着衆人的目光,宋意歡起身朝着蔣老夫人走去,挽住了蔣老夫人的手,跟隨着蔣老夫人離開了。
席間得了自由,越發放飛起來,宋南歆身旁不一會兒便圍繞着許多千金貴女,姑娘們你一嘴我一嘴的同宋南歆套著近乎。
宋南歆被人圍住,左右逢迎忙得不可開交,她完全沒有留意到,姬陵川不知何時離開了宴席。
宋意歡被蔣老夫人帶離宴席後,往前沒走得幾步,蔣老夫人便停了下來,用力拍了拍宋意歡的手。
“歡丫頭,人生在世不稱意十之八九。當初你小娘與你祖母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旁人不得而知,因此便生出了許多猜測。我與你祖母是好友,我相信你小娘當初沒有害了她,但……你祖母與小娘皆已死,真相如何再無人知曉。方纔帶你離開,已是我所能爲你做的極限了。”
宋意歡鼻子一酸,哽咽道:“多謝老夫人的照拂,意歡曉得的。就讓意歡伺候您歇下吧。”
蔣老夫人卻道:“不必陪在我這個老婆子身邊,你想做什麼,便去吧。”
說罷,蔣老夫人便讓丫鬟攙扶著離去。
蔣老夫人是怎樣的人精啊,看出了她此時需要的並不是照拂,而是宣泄。
宋意歡心口確實堵著一口鬱氣,令她心口陣陣抽痛,耳畔除了翁鳴聲之外再無其他。
儘管她一直在心中對自己說,這沒什麼,你從小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早就該習慣了纔是。
可不知爲何,這一次,她覺得格外的難堪。
此時得了自由,宋意歡再忍不住,扭頭朝着與宴席相背的地方走去。
她急於尋一個清靜之地宣泄心中的委屈,步子走得又急又快,卻不知,身後有一人悄然跟隨着她,看着她脆弱得不堪一擊的背影,用力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