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按照通俗演義小說中的觀點,攻下一座城市之後事情就變得很簡單,彷彿只要“出榜安民”就可搞定,雖然林風從直覺上感到沒這麼簡單,但卻還是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麼麻煩。

當然首先要做的還是安撫投降的清軍官兵。經過統計,這次負責防守天津的清軍原本一共有一萬八千人左右,全部都是步兵,其中屬於清庭嫡系的八旗兵有兩千多人,其他全部都是漢軍綠營,經過這些日子的攻防戰,這支天津衛戍部隊傷亡慘重,現在只剩下一萬一千人左右,而且其中還有兩千多傷號,爲了親近士兵,林風特意率領一衆將官巡視了傷兵營,結果發現了令他吃驚的情景。

與這個時代相配稱,中醫學在外科方面顯然有點問題,既沒有手術這個概念也沒有輸血這個說法,大多數傷兵僅僅只是糊了點草藥就算完,能不能戰起來那就得看各人的造化,一片悽慘的景象盡收眼底,這些可憐的傢伙躺在稻草上大聲呻吟,雖然林風不大懂醫學,但還是可以判斷出來,現在這裡的大多數人基本上已經沒有希望,只是等死罷了。

林風皺了皺眉頭,他也不懂醫學,毫無辦法,轉過臉來,發現身邊的將官包括剛剛投降的清軍軍官都是一副熟視無睹的樣子,不覺微微有點惱火,他指着傷兵們道,“傷兵營是誰負責的?!”

“回稟大帥,”一名低級軍官在人叢後擠了過來,打了個千,“末將趙良棟,見過大帥!”

林風吃了一驚,愕然道,“趙將軍?!”他環顧一衆降將,“早聞趙將軍素有勇名,謀略出衆,怎麼會幹這個?!”

趙良棟擡起頭來,單膝跪地,“啓稟大帥,前日我率軍夜襲漢軍炮陣,手下死傷慘重,折雅塔這混蛋趁勢就奪了我本部人馬,發配在這個照料傷患。”

林風感覺有點不可思議,這幾天清軍打得最漂亮的就算這一仗了,想不到帶兵的將軍卻因此受罰,他低頭看去,趙良棟此刻昂着頭,一眨不眨的瞪着自己,舉止極爲無禮,看着這副桀驁不馴的樣子,林風笑了笑,“折雅塔這小子在哪裡?……哦,趙將軍請起。”

一衆降將面面相覷,神色尷尬之極,周培公偷偷湊了上來,小聲道,“他們正是斬了折雅塔和城裡的八旗兵才投降的。”

“哦……原來如此!”林風擺了擺手,“各位將軍既然陣前起義,那我林某人是絕對不會虧待你們的……這樣吧,今日反正的遊擊以上將官,每人賞宅子一座、白銀一千兩,其他官兵都有犒賞——培公,這事你來辦!”

周培公低聲應命,林風笑道,“趙將軍,我準備把你調到中軍任職,你可願意?!”

趙良棟一怔,隨即浮起感激的神色,躬身行禮道,“謝大帥栽培!——不過無功不受祿,某有一請!!”

見他居然推辭,林風吃了一驚,訝然道,“將軍請說!”

趙良棟站起身來,昂然道,“若大帥信得過我趙某人,就撥與我五千人馬,三日之內,若拿不下保定,我趙良棟提頭來見!”

投名狀?林風呆呆的想到,轉頭朝周培公瞧去,卻見他微微搖頭,顯然信不過這名剛剛投降的清庭軍官,看了看身邊滿臉疑慮的降將,林風心中一緊張,若有所思的沉吟半晌,既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

趙良棟臉色漲得通紅,牙幫緊咬,艱難的道,“……大帥信不過咱,那也是……人之常情……卑職,莽撞了!”

林風狠狠的捏了一把自己的指關節,突然下了決心,走上前去重重的拍了拍趙良棟的肩膀,親熱的罵道,“你狗日的還真看不起你家大帥,”他順勢攬着趙良棟的肩膀,對周圍的降將道,“你們剛斬了折雅塔,老子還有什麼信不過的——”他轉向趙良棟,“只是清軍在保定還有上萬人馬,城防堅固,你狗日的行不行?!”

“大帥……”周培皺了皺眉頭,忍不住上前一步。

林風揮了揮手,對趙良棟,“老趙,你說說,你小子憑什麼敢這麼胡吹大氣,若能真說出個條條來,老子的中軍火槍隊和炮隊任你差遣!”

趙良棟心中感動之極,嘴脣連連哆嗦,結結巴巴的道,“……大帥言重了,卑職並非有什麼奇謀妙計,”話說得兩句就順溜起來,趙良棟臉上浮起一絲驕傲的神色,“不是我老趙吹卵子,直隸這塊,誰不知道我趙良棟精擅練兵——現在佟大綱手下的那萬多人,幾乎有一半是老子帶過的,下面的把總、千總都曾跟咱耍過把勢……”

林風哈哈大笑,“好,這事就這麼定了,我任命你爲主將,這天津城內不管什麼兵,你儘管挑——咱們可說好了,三天之內若拿不下保定……”

“卑職提頭來見!”趙良棟規規矩矩的行了一個大禮,“我不要大帥的精兵,只要原來的那票弟兄就成——若是大帥俯允,請再撥我十門紅夷大炮!”

“原裝的紅夷大炮現在只有八門,紅衣大炮倒有不少,我剛纔說過了,要什麼兵你儘管挑。”林風笑道,“你什麼時候出發!”

“卑職這就去挑選士卒,馬上發兵保定!”

林風鼓掌道,“不錯不錯,雷厲風行,我欣賞你!!”他轉過頭看了看降將,微笑道,“老趙這邊有場大功勞,還有哪位將軍有興趣跑一趟?!”

一衆降將交換了一個眼色,齊齊上前一步,“大帥寬宏,末將誓死效忠!”

五千多降兵看上去居然士氣不錯,林風站在城樓上微微頷首,看來這個趙良棟帶兵確實很有一手,旁邊的周培公卻面有憂色,“大帥……這些兵全是才投過來的,雖然說‘用人不疑’……咱們是不是派些人監視?!”

林風瞥了他一眼,這個周培公謀略不錯,就是氣魄小了點,謹慎得過分,“不用了,剛纔他們親手殺了折雅塔和兩千韃子,而且家眷什麼都在天津,如果還敢叛過去的話,那可真是太有種了!”他得意的笑道,“培公,咱們這號買賣,有時候不賭不行!”

天津的確無愧於中原重鎮這個稱號,點查了倉庫林風才知道這裡的物資多麼的充裕,天津府的庫房裡居然存了一百二十萬兩銀子,前段時間因爲戰爭的關係,折雅塔大肆遷移附近居民順便掠奪財物,庫房內糧食、布匹、藥材亦囤積甚多,更令人驚訝的是,這個人滿爲患的城市內居然生存着八萬兩千多頭騾子、驢子,林風當真想不出折雅塔搶這麼多牲畜有什麼用。

就在林風慶幸自己又發了筆小財的時候,知府衙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鬧,彷彿無數人在哭泣叫喊,林風皺了皺眉頭,伸手招過侍立一旁的李二狗,“去問問,這是怎麼回事?!”

未過多時,李二狗匆匆轉回,躬身道,“大帥,是許多老百姓圍住了衙門,門口的弟兄怎麼趕也趕不開!”

林風霍然色變,啪的一聲扔下賬簿,快步朝門口走去,李二狗大驚失色,一招手,親兵們急忙跟上。

情況比想像中的更糟糕,林風中軍的親兵們如臨大敵,在衙門口緊緊的排成了三列橫隊,手持腰刀不停的吆喝叫罵,而衙門前面的廣場上站滿了哭天搶地老百姓,人頭洶洶黑壓壓的擠滿了整個街道,看上去不知道有多少人。十來個白髮蒼蒼的老頭硬挺挺的跪在地上,手中高舉着一張狀紙,身邊的青石地面上橫七豎八的躺着幾名壯漢,額頭上血流如注,此刻正翻滾着不停的號叫呻吟。

“動手了?!”看着這樣悽慘的景象,林風皺了皺眉頭,朝門口的漢軍軍官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軍官約莫二十來歲,聞言躬身道,“回稟,卑職段思文,現任親兵連長。”

一口福建官話,林風心下了然,不好對老部下胡亂發脾氣,指着那幾個老頭問道,“他們想幹什麼?!”

“回大帥,好像是要告狀,”段思文見林風臉色不豫,急道,“我跟他們說大帥在處理公文,叫他們等等,誰知道這些老王八蛋居然敢叫人圍攻大帥行轅,說好說歹就他媽不聽,弟兄們氣憤不過……”

“所以就砍人了?!”林風淡淡的道,他心中雪亮,自己的這些兵雖然算不上什麼兇殘成性,但也是決計不會講什麼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

“……大帥明鑑、弟兄們……弟兄們沒敢鬧出人命,都是用刀背砍的……”段思文嚇了一跳,急忙跪倒,結結巴巴的道。

“行了行了,這事等下再說,”林風擺了擺手,命令士兵散開一條通道,走出衙門,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的打量着這幾個老頭,“我是林風,你們有什麼事?!……”

“大人……冤枉啊……冤枉啊……”

“……青天大老爺……做主……”

未等林風把話說完,一陣猛烈的聲Lang襲來,唬得林風呆若木雞,對面數千老百姓撲通一聲全數趴在地上,拼命的嚎叫起來。

冒着震天呼號,林風扯過李二狗,在他耳朵邊大聲叫道,“去,把大堂上的桌子椅子搬出來,”他指着對面的廣場道,“鳴鼓,本帥就在這裡辦案。”

數名親兵拼命的敲擊着衙門口的大鼓,轟轟隆隆的鼓點登時把百姓的呼號壓了下去,大隊親兵一擁而上,連推帶拉在門口清出一大片空地,李二狗率人扛着桌椅魚貫而出,頃刻間把這片空地上佈置成公堂的模樣。

林風大刺刺的坐在椅子上,擺了擺手,訓練有素的親兵隊立即整整齊齊的排成兩行,連長段思文靈機一動,忽然大喝道,“肅靜、肅靜!大人升堂咯!!——”

人羣驟然靜寂下來,林風朝段思文投去欣賞的一眼,運足中氣,對下面的幾個老頭吼道,“你們幾個找我幹嘛?!!”

未等老頭們回答,數百親兵親兵忽然齊聲暴喝,嚇了林風一跳,他有點惱火的朝李二狗努了努嘴,“幹什麼?!”

李二狗用驚奇的眼光看着林風,小聲道,“……弟兄們在幫大人喊堂威……”

林風大吃一驚,尷尬的捏了捏下巴,喃喃道,“我好像從來沒辦過案吧?這幫傢伙咋這麼專業呢?!”

李二狗苦笑無言,天子腳下都走了一遭,那還能這點規矩還能不懂?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路吧?!

案几下的幾個老頭漸漸鎮定,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一齊膝蓋着地爬了過來,爲首的老頭將狀紙呈上頭頂,“青天大老爺,請替小民做主哇!……”眼淚倏的流了下來,說話連喊帶唱,聲情俱茂。

李二狗一溜小跑,將狀紙接了過來,放在案上,林風卻看也不看,“啪”的一拍驚堂木,“扯蛋,我這會正忙着呢,”他指着呈狀紙的老頭,“說你呢——就你,別人五人六的,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見林風問得兇惡,老頭打了一個寒戰,戰戰兢兢的道,“……學生劉正明,乃前清秀才,家住天津城西門二騾子街……”

林風撲哧一聲笑出聲來,眼見一個七老八十的傢伙在自己面前自稱“學生”,這感覺真是很奇妙,他強忍着笑容,打斷了他的話,“哦,原來是聖賢門人,還有前朝功名,那本帥還真是失禮了。”他轉過頭去對李二狗小聲問道,“按規矩來說,有功名的是不是可以不跪?!”

李二狗瞠目結舌,他原本是李清流的家丁護院,這個規矩倒還真的不清楚。

“算了、算了,反正清朝的規矩也不能用了,”林風擺擺手,下令道,“來來來,擺椅子,請這位老先生坐下!”一瞥眼,瞧見另外幾個老頭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心中不忍,“你們幾位也曾飽讀詩書麼?!——唉,算了算了,不找這藉口了,聖人曰:……這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本帥也不能不給面子,大夥都坐下罷!”

待老頭們誠惶誠恐的側身坐下,林風笑嘻嘻的道,“劉老先生,您這回興師動衆的帶了這麼多小弟,是不是準備砸我的場子?!”

劉正明嚇了一跳,彈簧般跳了起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聲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他使勁嚥了一口唾沫,緩過氣來,咚咚咚連連磕了幾個頭,這才小心翼翼的道,“學生這回是受街坊鄰居所託,請大帥爲民做主!”

“哎、哎,別慌別慌,我也就隨口問問,看您老人家緊張得,坐下說話、坐下說話!”林風微笑着指着椅子道。

劉正明抹了一把冷汗,仍然跪在地上,低頭道,“今日我漢軍大勝,威武之師進駐天津,實乃我天津百姓的榮幸,劉某不才,在地方上小有威望,也曾順天應民,號召街坊門出了豬羊犒勞王師……”他偷偷瞥了林風一眼,見大人正笑吟吟的聽得十分得意,乍着膽子道,“……不料大軍士卒進城後卻大肆劫掠、就學生的那條街就有數戶人家門戶不保、婦人還……請大帥爲我等草民坐主!!!”

林風笑容頓斂,霍然起立,這不是件小事,以後這京畿直隸就是自己基本根據地,天津既爲北京的門戶,又扼運河水道,同時還是唯一的出海口,就算說是生命線亦毫不爲過,如果因爲軍隊軍紀不肅搞得天怒人怨,那真有可能動搖自己生存根基的可能。

想到這裡,他臉色一肅,,“劉先生請起,這事的確是咱們錯了,你且寬坐,看我懲治那些混蛋!”他擡起頭來對四周百姓大聲喝道,“天津人聽着了?!……”

衆百姓面面相覷,錯愕不已。

林風再次喝道,“今天看我整治軍紀,若是整得好,天津城的爺們就給咱喝個彩;若是整得不好,大夥儘管哄——天津人聽着了麼?!”

林風連喝三聲,廣場上一陣沉默,忽然一陣騷動,鬨鬧半晌,終於一齊大聲叫道,“……天津人聽着呢!!!”

林風大笑着跳下案几,轉頭對親兵大聲傳令,“吹號——聚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