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聲漸近,賊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走進了調兵山。
面前一條曲徑通幽。
背後兩側密林夾道。
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樹才能長得如此之高,參天的樹冠無比的繁盛,陽光穿透其間的縫隙,映在地面上只不過斑駁點點。
那曲子一直未斷,旋律好像還是如一,卻又和一開始聽到的有所不同。
賊加快了腳步,是肚子在催他。
茂密的樹林漸漸變成了青翠的竹林,竹子一根根高大好似直插雲間。
邁出竹林的一霎那,竟豁然開朗。
面前的峭壁下。
雕刻着一尊碩大無朋的石佛。
那石佛,在這裡似有千年一般,青苔覆蓋了手掌,藤蔓爬上了盤着雙腿。高聳的峭壁遮蔽了天日,石佛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陰影。
那佛像的臉上已經被多年的雨水重刷得斑駁陸離,看不出是什麼神態,只覺得那模糊的表情散發出的卻是強大的氣場,不怒自威。
彷彿空氣都冷卻了下來,一切都變得莊嚴肅穆。
萬籟俱寂,是聖堂一般的氣氛。
石佛下,是小小的供臺和香爐。香爐裡連香灰都沒有,似乎是很久都沒有人來供奉香火了。
反倒是供臺上竟擺着一盤還冒着熱氣的白麪包子。
賊一眼就看見了那盤包子,沒想到剛纔還想着包子,這麼快就見真到了包子。
正要走向那供臺拿包子,賊突然發現笛音不知何時戛然而止了。
一人正在石佛腳下,與大佛對坐。
身旁的一壺茶正在小火上煮着。
他着一身青衣,烏黑的長髮用青色絲帶束在頭頂。身形修長,即便盤腿坐在地上,也顯得十分挺拔。
那人背對着賊,輕輕把竹笛放在盛滿青苔的石磚上,就連那竹笛,也是翠綠的青色。
“你吹的很棒,”賊說道,“我從沒聽過那樣的曲子,好像神樂一般。”
“謝謝,”那人面對着佛像淡淡地說,“也曾經有人恭維我說我的笛音有如神樂。”
賊心裡歡喜,馬屁一句就拍到了點子上。
那就該步入正題了。
“話說兄臺,”賊問道,“這包子可是你供奉在這裡的?”
那人並沒有回頭,悠悠道:“不是。”
“那你不反對我拿一兩個來吃吧?”賊又問。
那人還是沒有回頭,道:“不反對。”
賊聽罷,剛要伸手拿包子,又聽那人道:
“但佛祖可能會反對。”
賊收了手,他仔細打量了一眼那尊大佛,雖說那大佛雕刻的充滿神性,卻還是和其他大多數佛像一樣沒有雕刻瞳孔,有眼無珠。
“佛祖能看見我拿他的包子麼?”賊高聲問道。
“不能。”那人淡淡地說。
賊聽罷又伸出了手,他已經聞到包子的香味了,素餡兒的,還加了香油。
手剛要碰到包子,只聽那人又說:
“但是我能。”
賊又收了手,心裡有點煩。與佛對坐的那個人好像成心拿他找樂子一樣,而且說話還大喘氣。
也不知道這人跟誰學的,就喜歡和人打啞迷。
“看來這位兄臺是不想我拿走包子啊。”賊說到。
那人微微笑了笑,向身邊示意了一下,說:
“不如坐過來和我一起喝杯茶。”
他的聲音平靜溫和,也充滿誠意,好似一個放然物外的飄飄君子。
但是賊並不是很想去,人餓時滿腦子想的都是填飽肚子。
“算了,空腹喝茶有害身體健康。”賊撇嘴說,“我走就是了,差不多也該回去吃午飯了。”
他嘴上雖然這麼說,右手上卻一個虛晃,兩指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從盤子裡夾了一個包子出來。
賊可不想餓着肚子一路走回去,他的胃似乎已經開始手足相殘了,再不吃飯他怕自己張開嘴喉嚨下面就直接連着小腸。
賊臉上偷偷流露出得意之色,至少現在不用捱餓了。
剛走出一步,背後突然傳來那人的話語:
“面對佛祖而盜竊,恐怕不是君子所爲。”
這句話雖沒有責備的意味,卻好似一塊扔出的板磚擊中了賊的後背。
賊臉上的表情頓時凝固了,腳步也粘稠了。
他緩緩回頭去看,那人還坐在原處,沒有回頭,也沒有起身。
不可能啊,這不可能啊,他心裡暗想。他的手法無比迅速,即使是當着別人的面拿他們手裡拿的東西,都不會被察覺到。
他能在富家千金眨眼間取下她的玉簪,走出好遠她都不會察覺到自己頭髮已經散了。他能當着守衛的面摘走他的胸甲,直到那守衛被他踹了屁股纔會發現自己胸口少了塊鐵板。
可他居然不能揹着這個人拿走一個包子。
而且那人離他明明好遠一段距離。
那人是怎麼做到的?
沒等賊提問,那人又說:
“竹竿大俠做出這種事,就算是個假的,也有失體面。”
語氣裡依然沒有責備之意,依然那麼溫和平靜,卻好似把剛剛擊中賊後背的那塊磚頭掄圓了又砸在賊的胸口。
他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明明應該只有他和二掌櫃的知道,難倒二掌櫃的告訴了別人?不會,那樣也只給二掌櫃的自己徒增麻煩。
可這件事又怎麼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賊心裡發毛,忙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那人沒回答,又向身旁示意了一下,淡淡道:
“不如坐過來和我喝杯茶吧。”
賊哪還有心情喝茶,他只想趕緊離開這鬼地方。
從剛到他就覺得不太對勁,看見那尊大佛他就覺得身上有一絲陰冷。再者說,佛前的供品是給應受福報的人吃的,他一個偷人錢財的賊怎麼可以拿來吃?
他自己清楚的很,
他不配。
賊看了一眼手中的包子,又看了看那人,低聲說道:“我不是什麼竹竿大俠,我也不吃這包子了,我這就給這包子放回去。”
“不如這樣,”那人一撣青色髮帶,說道:“這個包子你拿去,再做一件好事來報答佛祖,我就當這裡什麼都沒發生過,也從沒見過你。”
“我沒有什麼怕被人知道的,只不過是昨晚碰巧撿到了這竹竿。”賊說道,“我並不想爲了一個包子替人跑腿。”
“我記得被官府張榜通緝還是很嚴重的一件事。”
賊沒辭了,他感覺自己頭皮發炸。
面前這個不知名的人似乎知道他的一切底細一樣。和他講話就好像一個凡人徒手去跟握着神劍的劍聖打架,一點勝算都沒有。
這個人把他拿的死死的,以至於賊現在感覺喘氣都費勁。
那人好似身上帶着某種氣場,讓賊想起了那個幫人撿掉到河裡的斧子的神仙,只不過這人左手拿一素餡包子,右手拿的是一通緝令。
“我答應你”,賊無奈道,“有沒有別的什麼要求?比如說時間限制,地點限制什麼的,別我出了山再辦好事你又不給我作數了。”
“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去辦你離開之後第一個遇上的善事。”
“那你怎麼知道我走了之後做沒做善事?”賊問得周全,生怕因爲漏掉一個細節而掉進某種文字遊戲之中。
這也算是一樁買賣,辦事前得商量清楚了。
那人笑了,從地上拾起竹笛向上一指。
“這次,佛祖能看到。”
賊順着竹笛向上看去,石佛那明明有眼無珠的雙眼——
竟好似正緊緊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