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周身的骨頭都被人抽出來再裝回去的一樣,怡然在渾身痠痛中醒來。入目便是一道棉布車簾,亮光從被風吹開的間隙裡,若有若無的照進來,隱約還能聽見溪水聲,和清脆的鳥鳴。
她維持着醒來時的坐姿許久,思緒才收攏回來。
君未瀾呢?她記得上一刻,還是在他的懷裡,夜色繚繞,星空無夢。但此刻她的周身是冷的,脣角發乾,也早已沒有了男子溼潤的氣息。
心中一緊,怡然不禁直起上身,誰知這一動,刺骨的痛從脖頸右側傳來。她忍不住捧住脖子,看了眼身邊的車壁。
硬木做的,一點軟布隔墊都沒有,也不知她是折着脖子靠了多久,才能疼成這樣。還有她的腿,酸脹不堪,顯然也是蜷縮不動太久所致。
不過這一痛,倒讓怡然清醒了不少。她沒有貿然發出聲音,一面悄然往外看,一面思索眼下的異樣。
車廂的窗戶是木板,此刻合上了,只怕打開會有聲音。怡然側頭透過被風吹動的門簾一角,往外看見大半塊灰黑不分的車頭座和一抹濃郁的綠色。
綠色這麼多,又有鳥叫聲,這是在野外無意了。
她握緊了僵硬冰冷的雙手,如果是君未瀾肯定不會看着她這麼入睡,就算交託給旁人,也定是會照顧好她的。
但她想要弄清現下的情況,但僅憑這一絲篤定卻是不夠的。
忽然,車簾揭開來,車廂裡驟然明亮,怡然眼睛微痛,不由側開頭躲避前方的光亮。
“不簡單啊,醒了也沒出聲。”
“藥姑娘。”怡然苦笑,眼睛已沒那麼難受,她轉眸看過去,果見藥滄海一襲白衣,冷笑着站在車外。
目光相遇,她冷聲命令了句,“下來吃東西。”就扭頭走了。
怡然強壓下心裡不安,鑽出車廂,他們在一條小溪旁,周圍松木怪石不少,只有馬車此刻停泊的周圍一圈,還算平坦。
藥滄海在席地而坐,把個紙包丟在前面的地上,自己埋頭研究着手裡的幾株花花草草。
怡然走過去撿起紙包,裡面是兩個白麪饅頭,早已冷了,摸起來硬邦邦的。
看藥滄海的樣子,要弄死她輕而易舉。怡然不覺她還有在饅頭裡下毒的必要,於是就咬了一口,在原地坐下里。
大概是許久不喝水了,她口中一片乾澀,再加上饅頭又冷又硬,怡然咀嚼了很久,都沒能下嚥,就把目光移到了不遠處的小溪。
“你倒是淡定!”藥滄海看着她,從醒來開始這人就沒問過問題,甚至還有心思吃飯喝水。不等怡然開口,她把腳步一隻水袋踢過去,“喝吧。”
怡然拿起睡牛皮水袋,湊着彎嘴大口的喝了幾口誰,然後才深吸口氣,把嘴裡的饅頭全部嚥下去,對藥滄海道,“謝謝姑娘。”
藥滄海冷哼,側頭不再看她。
怡然低頭繼續吃饅頭,心裡倒反而因爲喝水的細節多了一份安定。
溪水冰冷,喝了很容易拉肚子。這位藥姑娘肯被隨身的水袋給她,可見還不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可她還是滿心的疑惑。
若放在過去,怡然沒準會以爲她是被沒心沒肺的君未瀾給賣了。可經歷了昨晚的事情,她知道她在君未瀾心中是有一份地位的——他絕對不會讓她深陷危險。
可正因爲如此,她不懂自己又是怎麼跟藥滄海在一起的?
君未瀾的武功很高,又不是一個容易被糊弄的人。他發現她不見了嗎?此刻是不是正在到處找她呢?
而眼前這個人……怡然一邊吃饅頭,一邊偷看藥滄海。
結果怡然的眼睛剛轉過去,藥滄海就好像能感知到一般,轉眸冷看過來。怡然不禁把頭猛低了幾分,恨不得手裡的饅頭長大些,把她的臉也埋進去算了。
怡然在一邊疑惑不安的吃饅頭,藥滄海晾她,板着臉把花花草草分門別類,收進不同的小袋子。等弄完這一切,纔再擡頭,看向已經吃完的怡然。
小姑娘的表情雖然故作鎮定,但還是帶着一絲畏懼的。
這讓藥滄海比較受用,於是開口道,“四指香伯是你什麼人?”
怡然一愣,天地可鑑,這是她第一次聽見四指香伯這麼怪里怪氣的名字。連是誰都不知道,談何關係?!
“我不認識你說的四指香伯。”她老實回答。
藥滄海心頭冷笑,面無表情的道,“不認識四指香伯,卻知道七日諸葛,你是當我三歲小兒好糊弄嗎?”
原來是跟昨天的七日諸葛有關,怡然臉上閃過恍然之色。正中藥滄海下懷,她就知道魚食還如此淡定的小姑娘,絕對不會簡單。
“你如果想說七日諸葛,其實我也瞭解的不多。”怡然揣摩着措辭,小心翼翼的道,“我只是過去在外公家聞過幾次而已,你如果不信,可以去倉城打聽一下陳翠這個名字。”
藥滄海不信,“我怎麼知道陳翠不是你和人接頭的暗號呢?”
四處打聽,豈不是暴露了她的行蹤。
怡然無奈,這人怎麼都不信,她是真沒有辦法的,更何況陳家香坊都關門幾年了,她左右沒有其他選擇,只能繼續耐心的解釋,“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對那七日諸葛真的只是小時候聞過而已,外公說是香料中養神固元的極品,但卻沒有交我娘學,我本以爲早已經失傳了。能在藥姑娘身上聞到,我是真以爲外面還有我外公的傳人。”
但怡然也留了點心眼,並沒有知而不言。
她曾經聽孃親無意中提過一句,家裡很多的香品都是外公手裡創出來的,並非陳家原本的家傳技術。外公入贅陳家,來的時候,手藝已出神入化,是以外婆的父親才一點不擔心外公是爲了偷手藝而來騙娶他女兒的。
還有外公關閉香坊的時候,孃的身體還有跟阮老爺的感情都還很好。娘本與阮老爺商量着,初資把外公的香坊盤下來,免得百年的基業就這麼沒有了。外公卻什麼理由都不肯說的,執意不願意再將手藝傳人。
再後來,怡然聽說,外公得知過世的消息不久,也病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