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段古老的記憶。
“「一切的終結歸於大海,一切的開端只有大海」。”
“「一顆流星掠過天空後,所有的大地變爲河流」。”
“「這是一段久遠到不能再久遠,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六位妖精來到外面,發現世界變成了大海」。”
“「一個巨大的影子,從海里站了起來」。”
“「毛茸茸軟綿綿的身體,其肩膀上,有一隻本應已經不復存在的動物」。”
“「六妖精與神明成爲了朋友」。”
“「雖然什麼都沒有的大海既無聊,又不適合居住,實在是個大問題,但神明會幫助大家擋住海浪,所以六個妖精過得很悠閒」。”
“「雖然沒有風浪的大海也很好,但我們果然還是更懷念大地」。”
“「六個妖精爲神明獻上了喜悅」。”
“「六個妖精爲神明獻上了祈願」。”
“「六個妖精獻祭了神明」。”
“「願望實現了,祭典就此結束」。”
“「因爲被欺騙喝下了有毒的酒神明死去了」。”
“「六個妖精得到了神明的屍體,做成了全新的大地」。”
“「留下來放聲大哭的動物也珍惜地使用了」。
“「因爲是僅此一隻的人類,只有一隻是不夠的」。”
“「分得細細的」。”
“「分得細細的」。”
“「確保不死去的前提下拆得四分五裂」。”
“「爲了無論做什麼都絕對不會死掉對它施了魔法,珍惜地利用起來」。”
“「不列顛就這樣被創造出來了」。”
“「過錯就這樣開始了」。”
“「願——原初的六妖精得到救贖」。”
“「願——原初的六妖精受到詛咒」。”
當這化作文字的鮮明記憶一段段一截截的涌入腦海裡時,一副畫面也跟着在腦袋裡面顯現。
那是一望無際的海洋。
那是波瀾不斷的水面。
六隻妖精拍打着翅膀的飛在這裡,彼此嬉戲,卻因爲始終沒能找到陸地,沒有地方可以落腳的關係,很快便膩了。
海里,巨大的生物揹着渺小的生物出現。
它與六隻妖精成爲了朋友,爲他們遮風擋雨,讓他們在自己的身體上繼續嬉戲。
這是一副有愛的畫面。
這是一副幸福的光景。
然而——
“「■■■■■■■■■■■■■■■■■■■」”
不知何時,有愛的畫面變質了。
不知爲何,幸福的光景不見了。
腦袋裡的記憶似被血給侵染了一樣變紅,又似被火焰灼燒着一般灰飛煙滅。
這時候,還在腦海裡面肆虐的只剩下憤怒,剩下憎恨,剩下怨毒。
“——「救贖」——”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被救贖。
“——「詛咒」——”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被詛咒。
“——「憎恨」——”
不是恨自己受到了欺騙,而是恨自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一切發生。
“——「悲傷」——”
不是爲自己的死而感到悲傷,而是爲自己的友人(巫女)受到殘忍的對待而悲傷。
於是,不列顛的大地受到詛咒,名爲「災厄」的破壞蹂躪着妖精,無論是生命也好,非生命也罷,在這憎恨與憤怒面前,均無差別的被抹除着。
所以,不列顛是罪惡的。
所以,不列顛是不應該存在的。
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
詛咒詛咒詛咒詛咒詛咒詛咒!
記憶開始變得混亂,生理與心理也在漸漸發出哀鳴。
在黑暗中不斷沉淪的梣就感覺自己快崩潰了,快在這詛咒之海(憤怒之海)中迷失了。
雖然,在過去的3600年裡,自己經受的痛苦已經很多,可面對這洶涌如海嘯般的負面情緒,梣還是有種一刻都承受不住,想要立刻死去的衝動。
曾經的美好回憶早已遠去,只剩下堪稱瘋魔的執着在堅持。
既然如此——
“「算了,就這樣吧。」”
彷彿有一個聲音在這麼告訴她一樣,讓她開始放棄掙扎。
“「反正,你也早該死了。」”
沒錯,早在3600年前,自己就應該死在奧克尼中了。
“「你是樂園的妖精,有義務讓這不列顛的所有生命意識到自己的罪過。」”
“「所以,放棄守護吧。」”
“「所以,放棄拯救吧。」”
“「去破壞。」”
“「去宣泄。」”
“「去將一切糾正回來。」”
“「那時,世界將回歸原點。」”
腦海裡的聲音既像是別人的,又像是自己的。
不,那就是自己的聲音吧?
在過去的3600年裡,自己肯定無數次這麼想過,這麼思考過。
正是因爲這樣,這個聲音纔會在這個時候出現,讓她放棄一直以來的堅持。
“「讓世界迴歸原點吧。」”
“「讓世界迴歸原點吧。」”
“「讓世界迴歸原點吧。」”
這句話已經形成了迴音,在梣的內心不住迴盪。
在這樣的情況下,突然,梣發現自己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這裡是……
“奧克尼?”
梣認出了這裡的風景。
這裡是不列顛最北部的城市,是曾經讓自己幸福美滿的長大的家園。
可惜,這裡已經淪爲一片廢墟,成爲了一片冰天雪地。
“……這裡是我的內心嗎?”
作爲一個等級極高的魔術師,梣輕而易舉的便意識到了自己現在正在經歷什麼。
“……確實,我的內心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呢。”
冰冷。
孤寂。
沒有除自己以外的生命的冰天雪地。
這,正是梣內心最深處的寫照化作實景時的模樣。
“曾經的美好都已凍結成冰。”
“內心的情感早已冷卻成雪。”
“對一切都不在乎、不在意、無所謂的魔女。”
“這,就是我。”
如此自言自語着的梣便一臉冷漠的在這冰天雪地中走着。
走着走着,她的頭髮也如周圍的雪景一樣,化爲了蒼茫的白色。
身上的衣服被染黑了。
手中的法杖化作不祥的黑槍。
曾經的救世主,現在的魔女便漫步在寒冬中,彷彿捨棄了一切似的。
“嘭!”
突然,一縷火光在這冰天雪地裡亮起。
“……那是?”
魔女停下腳步,擡起頭,怔怔的看着那抹火光。
火光正在極速壯大。
火光正在變成太陽。
當它出現之時,這冰天雪地都彷彿被照亮、溫暖了一樣,開始出現瞭解凍的現象。
暴風雪,停了。
廢墟中亦是出現了一絲絲的暖和感。
等到那如皓日般的火光從天而降,落在魔女的面前時,應該只有她一人的內心世界裡,有人奇蹟般的闖了進來。
對方踏着強而有力的步伐,走到了魔女的面前。
對方注視着她,眼神很平靜,視線很淡然,但裡面蘊含的力量,卻讓心中冰冷如雪的魔女目光微微一顫。
良久之後,對方纔開口。
“曾經,有人在這個世界裡跟我說過一句話。”
帶來溫暖的男人這般出聲。
“她說,我和她是一樣的,都是拒絕了自己的世界,選擇了他人的世界的存在。”
渾身裹着烈焰的少年便淡淡的這麼說着。
“她是對的。”
“我的確拒絕了自己的世界,選擇了他人的世界。”
“但,我絕不是因爲想要逃避才這麼做的。”
“我只是覺得,我改變不了世界,可世界也別想改變我。”
這句話,令魔女的內心又是一顫。
“改變不了世界,可世界也別想改變我……”
魔女低聲呢喃。
“沒錯。”
攜着太陽出現的少年直視着魔女。
“不管是什麼樣的事物,一旦產生了衝突,那分道揚鑣就是遲早的事情。”
“這時候,你要麼與對方背道而馳,要麼踏着對方的路,開闢出一條岔道。”
“如果沒能辦到,那被對方甩下,被對方壓過,被對方吞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你,願意成爲對現實妥協,被與自己背道而馳的事物給壓垮的存在嗎?”
這聲音直傳入魔女的心,讓魔女幾乎是想都不想,心中便浮現出一句話。
“不,我不願。”
這或許只是不甘心。
這也或許只是之前的執着變成了偏執的結果。
但她確實是不願的。
而聽到她的話,少年只是淡淡的一笑。
“救世主如何?”
“魔女又如何?”
“既然有自己的想法,那在無法稱心如意的狀況下,就應該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少年向着魔女伸出了手。
“走吧。”
聞言,魔女毫不猶豫的伸出手,握住了對方。
緊緊的握住,且還是十指相扣。
於是,少年身上的火光順着相扣在一起的手涌向了魔女,將魔女也包裹了起來。
溫暖驅散了冰冷。
凍結的內心遭到融化。
蒼白如雪的髮絲重新恢復光澤,讓不祥的黑槍變回法杖,漆黑的裝束變回光鮮亮麗的服飾。
於此,魔女再一次的變回了救世主。
至少,目前是這樣。
“砰!”
被冰雪覆蓋的世界破碎了。
充滿詛咒的黑暗再一次的降臨,吞沒了梣。
可這時候,梣早已握住了一隻手,被渾身燃燒着烈焰,淨化着詛咒的少年給擁入懷中。
“磅!”
下一刻,烈焰再次化作一道火光,炸開一團黑暗,向着詛咒之海的上方飛掠而出,徑直的衝出了海面,衝出了洞穴,向着洞穴的入口處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