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旁邊聽了老土的話,不由自主的往他跟前湊了湊,龐老二雖說身子沒動,但明顯也把注意力集中到這兒,鐵柱趕緊又遞過去一支菸,老土伸手接了,卡在自己耳朵上,然後神秘兮兮的說:“說起來也有十好幾年了,那時候我才二十多歲,每天除了田裡的活,就沒旁的事兒幹,恰好村裡來了四個外地人,說是要到扎郎山去,找人帶路,不是我嚇唬各位先生,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老話,這扎郎山外的山溝裡頭有惡鬼,不論是誰,只要敢踏進去一步,保管有去無回。因此這四個人雖出了高價,可村裡人沒一個敢出頭的,後來價錢連翻了兩翻,我就有點動心了,那時候窮,我都二十多了,還打着光棍兒,於是私底下找他們領頭的說,我願意去,不過只能帶到惡鬼溝邊兒上,扎郎山那是萬萬不敢去的。”
老土嘴中所說十幾年前要去扎郎山的四個人不知道是不是韓老頭兒,當初他只說了來過扎郎山,但沒有提及具體的時間,我正想出口問問,鐵柱對我使個眼色,叫我別打岔,繼續往下聽。
“這四個人到底去扎郎山做什麼,他們沒明說,我當時脾氣毛楞,心想把他們帶到地方就算拉倒,何苦管那麼多閒事兒?從村子到扎郎山附近這段路好走,我帶着他們一路趕了過去,等遠遠的能看見扎郎山的時候,我對他們說馬上就到地方了,剩下的路叫他們自己走,因爲想一氣走到扎郎山腳下得穿過惡鬼溝,所以我只敢把他們帶到這兒,哪怕打一輩子光棍也好過把命丟了不是?領頭那人說要我把他們帶到扎郎山,再給我加錢,我死活沒答應,說惡鬼溝不是人去的地方,只能把你們帶到這兒。那夥人還不怎麼信我的話,好在目的地已經不遠,也就沒再勉強,如約給了我工錢,叫我回家。說實話,我長這麼大隻到惡鬼溝邊兒遠遠瞧了一眼,裡面到處都是白森森的骨頭架子,雖沒親眼見過有人死在這裡,不過這麼多骨頭,想來老輩人說的不會有錯。我拿了錢回頭走了段路,心裡突然冒出個念頭,想偷偷跟着那四個人瞧瞧,於是便悄悄折回來,遠遠跟在他們後頭。嘿嘿,叫先生們笑話了,那時候還年輕,不曉得這裡頭的水有多深,心想只跟着看看,料來不會有什麼大礙。咱們土生土長在這兒的人,想要貓起來偷偷跟上誰,不算難事兒。那幾個人沒怎麼逗留,到了惡鬼溝邊兒上就準備下去。哎,說起來鄉下人叫城裡人瞧不起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兒了,各位想想,多少年傳下來的老話能有錯嗎?這四位看我土裡土氣的,可能也都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就只領頭的略微在溝邊兒停了停,便先叫一個人下去探路。”
我們這些人只要腦子夠數的此時都是心中雪亮,韓慕亭爬子出身,火海刀坑裡摸打出來的人物,精細的不得了,倘若他手下那些愣頭青掂量不出事情的輕重倒也罷了,但象他這樣的人,做活前已經得了別人警示,怎麼還會一股勁兒的硬往鬼門關裡鑽?想必還是對那九龍樽期盼太甚,不惜試險,糊弄着手下人先去打頭陣,不論溝裡情況如何,自己先落個安穩。
“各位先生沒去過惡鬼溝,其實地勢倒是平常,手腳麻利的半大小子都能來去自如,我當時就藏在稍遠處的一棵大樹上,見下溝的那人三兩下便躥到溝底,還回頭對上邊的人咧嘴直笑,我手裡立時替他捏了把汗,心說到了惡鬼溝底還笑的出的人,膽子也太大了些。這也不算奇怪,他們選的下溝的地方不知道爲什麼,沒見骨頭架子,若是滿坑白花花的骨頭,心再寬的人怕也得兩腿哆嗦。約莫半支菸的工夫,領頭的見下頭平安無事,便招呼其餘兩人收拾好東西,準備一同下去。待他們把行裝背好了,先前下溝那人沒一點兒聲響就癱倒在地,我可不是嚇唬各位先生,當時我瞧的真真的,確實蹊蹺,一百來斤的漢子,躺倒了便沒再起來。”
老土這一節說的跟韓慕亭一般無二,若非親眼看見,絕對不能編的這麼勻乎,可以確定,兩人都沒說假話。
“他這一躺下不要緊,上面的人都覺得不對頭,不過領頭那人看來象個見過世面的人,遇到這事兒竟也沒顯得多慌張,沉住氣對兩個跟班兒連說帶比劃了一陣,看他那意思,十有**是讓他們下去把人弄回來。那倆人估摸着有點不情願,在上頭磨磨蹭蹭,領頭的也不知又說了句什麼話,就見倆人屁滾尿流的躥下溝,一手握着槍,一手拉起癱倒的人往回拽。這時候我心裡有點虛,說實話,這太平年月,身上帶着槍的能是什麼好人,你說是吧,這位先生?”
我們採購回來的兩把五六式衝鋒槍全都卸了彈夾,裝在草綠色的大尼龍包裡,衛攀和大賓一人背了一把,而老土剛纔那句話,正巧問的是衛攀,不光問了話,他的眼睛還似有意又象無意般的瞟了瞟衛攀身邊的尼龍包,衛攀眯着眼睛笑了笑:“那可不是嗎?國泰民安的,拿槍的想必都不是什麼好人。”
老土跟着嘿嘿笑了笑,收回目光,從耳朵上取下鐵柱給他的煙,點燃了深抽一口,接着說道:“當時下溝的那兩位手忙腳亂,一隻手又讓槍佔着,所以拖人走的不太順,走兩步還得看看四周的動靜,我也不由睜大了眼睛,老人們說的,溝底的惡鬼雖然兇,可從不會踏出惡鬼溝半步,但這青天白日的,它們是怎麼把人弄倒的?嘿嘿,人嘛,就是這賤毛病,越是怕的要死的事兒,還偏想弄個清楚。先生們說怪不怪?我這眼睛是連眨都沒敢眨,方纔還拿槍拖人的兩條漢子一轉臉兒的工夫又癱在溝裡,我可一點兒異樣都沒瞧出來。眼見三個跟班的都撂倒在溝裡,領頭兒的也慌了,站在溝邊兒手足無措,估計他雖離的近,也沒看出其中的原由,各位想想,遇到這樣的事兒,給他個天作膽,他敢下去?因此只能在溝邊兒大聲吆喝,乾着急。我伏在樹上一動不動緊盯着,約莫過了十幾分鍾,領頭的試着朝三人扔了兩塊石頭,又從包裡頭取出個鐵鉤子,綁上繩子甩到溝底,想把人一個一個拉回來,可人身上穿的衣服不着力,鉤子一掛就撕的粉碎,好容易搭到一人腰間的皮帶上,鉤子又脫了,總之,想了幾個辦法,領頭的還是沒能把人弄回來。三個人栽到惡鬼溝,那是神仙也救不活的,要讓我說,人死不能復生,還拉回來做什麼?費力氣拉回來,帶也帶不走,還不得就地挖坑埋了?別說啊,這領頭的還有點情意。”
龐老二聽到此處,嘴角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我也明白他的意思,韓慕亭若真的重情意,根本不會硬讓手下人去溝底拉人,他想把人弄回來,極有可能是想查驗死因,以便應對未知的危險,老土這樣的鄉下粗人,料來也猜不透其中真意。
“說到這份兒上,各位先生都該明白了吧?扎郎山那地方,去不得,你們雖說這麼多人,可真要是下了溝,說句不中聽的話,恐怕還是得和他們一樣啊,本事再大也施展不開嘛。”
龐老二站起身來,輕輕踱到老土身後,對鐵柱做了兩個手勢。鐵柱看後不動聲色笑道:“老哥說的有理,龐教授是貴人,可不能出一點閃失,大夥都還得靠他帶着做學問,那咱們就不去扎郎山這牢什子地方了,聽你說的也怪嚇人的。落石谷不遠拉,你把我們帶到地方就算完事兒,回去把你自個兒釀的酒備好,等咱們做好正事,到村裡跟你大喝一場。”
“那敢情好,敢情好,先生們都是北京來的稀客,到我家去是我面子有光彩。”
鐵柱笑嘻嘻的把老土引到遠處去,龐老二瞧着兩人走的不見影子了,淡淡笑了笑,說道:“這人掩的好深,相處兩天竟沒能看出來,若不是今天他露了點真容,還真叫我走了眼。衛老闆,你怎麼看?”
“二哥,咱們是什麼交情,你就別整天老闆老闆的跟我鬧客套了,叫我聲兄弟就行。”衛攀長舒了口氣說道:“要說老土這人看上去老實巴交,迷迷糊糊的,實在不出奇,兩天相與下來,沒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可就今天他瞧我那一眼,叫我有點訝異。”
說到這兒,我才知道他們說的竟是老土,心想龐老二是不是有點草木皆兵了,一個鄉下漢子,也值得動腦子琢磨?
龐老二微微一點頭,說道:“衛老闆不含糊,一句話就道明瞭異處。”
“二哥。”我問龐老二說:“就是個尋常鄉下漢子嘛,我怎麼瞧不出什麼地方不對勁兒的?”
“象他這樣的人,裝傻充楞自然叫人難以分辨,可無論他怎麼裝,兩隻眼睛是瞞不過人的,你瞧他今天朝衛老闆那把槍瞟過去的眼神沒有?一個鄉下人,怎麼會有如此犀利的眼神?何況還是一現即隱,這本事,可不是尋常人能有的。”
我剛纔只顧着聽老土說話,卻絲毫沒注意他的眼神如何,龐老二遇事輕易不下結論,若是他覺得有問題,那麼這個老土十有**不會多地道。不過這人是鐵柱專門到村子裡尋來的嚮導,我們不好隨便挑他毛病,衛攀說道:“既然這樣,咱們要不要去村裡摸摸他的底?出來幹這樣的事,還是小心點兒爲好。”
龐老二揹着手說道:“這世上藏龍臥虎,不顯山不露水的高人多了,人家愛住在這窮鄉僻壤也沒什麼不對,這裡不比當陽地宮,知道我們雲南之行的外人不多,想必不會有人跑來跟咱們爲難,回頭把他打走就是了,若沒什麼意外,不動刀槍那是最好。”
龐老二話雖這麼說,但他精細慣了,但凡上了心的事兒,絕對不會半道兒撂下,有他在,即便誰要動歪心眼子,也討不了多少便宜去。只不過我們在這地方人生地不熟,還是少惹麻煩爲妙,俗話說的好,強龍不壓地頭蛇。
我沒龐老二那麼慎密的心思,把找到老土前後經過反覆想,也得不到什麼頭緒,想得心裡亂了,下意識摸了摸脖間戴的紅線纏腰,又望了望遠處隱約浮現在視野裡那神秘的扎郎山,隨手扔出去顆小石子兒。
這老土,究竟是什麼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