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制錦將七寶牢牢地箍在懷中,雖然靠近牆邊,卻並沒有將她摁在牆上。
她淡鵝黃的羅裳顏色跟質地最是嬌嫩,稍不留神便會粘塵或者破損,哪裡經得起牆壁的磋磨。
他的大手撫在上頭,甚至能感覺粗糲的手指摩擦着絲羅發出了簌簌的輕響,聲音細細密密,同紫薇花搖曳的響動糾糾纏纏,這讓他有一種想要即刻將這一層薄薄地阻礙徹底撕碎的衝動。
但雖然竭力擁着她,手上的力道卻仍有些控制不住。
這種感覺就像是捏着一朵未開的花苞,沉迷於那種沁人的甜香不忍放手,卻又怕一不留神將她碾碎了。
但脣齒相接的那種感覺竟讓人上癮一樣。
他年少時候便遊歷天下,不知喝過多少地方的美酒佳釀,但沒有一種能夠比得過此刻所得到的甘霖。
耳畔聽到她細碎的低吟,令他渾身有些無法遏制地微微戰慄。
在察覺自己的手有些無法自控後,他忙展開手掌,好不容易纔跟她隔開一段距離。
七寶被張制錦親的窒息,再加上那酒氣醺然,整個人恍恍惚惚,失魂落魄。
過了好一會兒才緩了過來:“你……”還沒說話,聲音裡已經帶了哭腔。
張制錦垂眸,不動聲色地凝視她雙頰上那一抹誘人的輕紅,以及她驚慌閃爍的長睫。
七寶的聲音很低,壓着哽咽:“你爲什麼總是這樣……”
他答不上來,只覺着心中彷彿有一股火,需要親一親她才能消停。
其實他想要的或許還有更多。
他擡手,要替她把眼角的淚擦一擦。
七寶卻忙轉頭避開,她倉皇地左右看了看,道:“你、你要是好了,我要回去了。”
張制錦聽了這句,心中掠過一絲異樣。
他伸手在他下頜上輕輕一擡,仔細端詳着面前這張小臉。
然後他問:“還……有人這樣碰過你嗎?”
七寶的眸子陡然睜大了些。
他望着她的反應,濃眉陡然斂緊。
心中突然有一股無端的躁怒:“說!”
“沒、沒有。”七寶顫聲回答。
張制錦細看她微紅含淚的眸子,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她正經穿女裝的樣子,跟之前着朱子深衣的清麗靈透不同,如此精緻的女裝跟髮髻,以及兩朵珠花都是如此的恰到好處,在這晴和天氣,紫薇繁簇之中,美貌絕倫,嬌麗無雙,真所謂“燃盡胭脂畫不成”。
若說看到她穿男裝的時候心裡就蠢蠢欲動,那如今見了這幅模樣,那所有念頭竟張牙舞爪地涌了出來,無所遁藏。
一旦想到可能會有別的人碰到她,心中竟生出一股殺意。
“真的沒有?”他湊近了,低聲問。
“沒有!”七寶仰頭看向他,眼中開始流露一絲惱怒。
他以爲除了他,世間的男人都這樣禽獸嗎?
張制錦卻察覺這雙明眸底下彷彿藏着什麼,正欲細看,外頭卻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很快,是洛塵咳嗽了聲:“同春姐姐,你們姑娘跟三爺的話大概沒說完,你可別去催他們。”
同春道:“那我也不要跟你再說話,你那嘴裡說的都是些什麼?”
“我沒說什麼呀?”洛塵又低聲說:“我只是誇姐姐你好看,雖然比不上你們姑娘,但也已經是極好看的了。”
“你還說!”同春跺跺腳,道:“你怎麼這麼沒規矩,你們九爺是何等斯文正經的人,你怎麼偏跟他相反呢?”
洛塵心想:“我們九爺正經起來是極正經的,但若是出人意料起來,那可真是把人的眼珠子都驚掉一地。”
這會兒裡頭七寶也聽見了,含着淚喃喃地說:“你、你聽聽,同春還以爲你是好人,你爲什麼總是對我這樣。”
張制錦只以爲她說的是這兩次他輕狂之舉,又見她淚流,便道:“不要哭了,待會兒還要進去呢。”
七寶抽噎着,嘴脣微動,卻沒有出聲。
過了會兒,七寶才說:“我要走了,你快放手。”
他突然戲謔心起:“若我不放呢。”
“我、就叫同春了。”
張制錦道:“你只叫她來,最好再把別人也叫來,若如此倒是省事了。”
七寶疑惑:“什麼省事?”
“去你們府內求親,豈不省事。”
“求親?”七寶震驚地望着他:“你、你跟誰求親?”
他挑了挑眉:“你說呢?”
七寶驀地醒悟,臉頓時又白了幾分,顫聲道:“我不要!”
這種反應有些出乎張制錦意料,他仔細打量她的臉色,確定她的抗拒是真而又真的。
張制錦詫異道:“你說什麼?你……真的不肯?”
七寶氣憤地瞪着他:“我說了不會以身相許,你不要亂來。”
張制錦頓了頓,眼中有掩不住的驚愕。
這京城內哪一家的貴女不是做夢都想嫁給他,再加上自己跟她這兩次親密……沒想到這丫頭居然竟還是不爲所動。
敢情給自己“輕薄”了這許多還不算什麼,反而是他的“提親”的話,是“亂來”?
“你……”張制錦還要再說,突然聽到一個很輕的女聲響起:“周七姑娘呢?”
他微微一震,手不由鬆開。
七寶卻並沒有聽見那個聲音,只察覺他鬆了手,當下忙往旁邊退開兩步。
張制錦本是能制止她的,卻不知爲何沒有動。
跟他隔開一段距離,七寶略微鬆了口氣。
擡頭看向面前之人再熟悉不過的臉,眼中的淚像是清晨的露珠在花瓣上流轉。
七寶輕聲說道:“你、你只想欺負我,你一點也沒有變。”
張制錦正在靜聽外頭的動靜,聞言微怔:“什麼?”
對上他微揚的濃眉,七寶害怕地再行退後,幾乎要退出門口。
七寶忖度着他碰不到自己了,才又鼓足勇氣,攥緊手說道:“我討厭你!我真的很討厭你!如果可以,永遠也不想再見到你!”
張制錦忘了再聽外間的聲響,反而震在了原地。
他看出她是認真的在說這句話,而且她的眼神中,有着讓他看不太透的惱痛。
但是,並不單純像是隻惱恨自己對她這兩次的無禮。
七寶並沒有給他看透的機會,她說完之後,好像怕他不顧一切地又過來捉住自己,於是轉身急奔,不多會兒已經跑到儀門處。
她跑的很着急,連身後同春叫自己都沒有聽見。
七寶站在儀門口上喘氣,裡頭有個女子的聲音問道:“周家姑娘還沒回來?你們可親眼看着三公子接了她?”
兩個丫頭正要回話,一眼看見七寶,都鬆了口氣,忙笑道:“姑娘正好回來了。”
七寶擡頭看時,見面前站着個容貌秀麗氣質高雅的婦人,她認得是張家的某一房的奶奶,只是一時記不清楚到底是誰了。
這會兒那婦人身邊的丫鬟笑道:“七姑娘回來了,我們奶奶擔心你,特過來瞧瞧呢。”
七寶遲疑着行了個禮,卻不知如何稱呼。
婦人早看出她雙眼含淚,細看了會兒,微笑道:“莫非是兄妹口角嗎?這又何苦呢?七姑娘的妝有些花了,隨我到房中略坐片刻吧。”
正同春也急急地跑到她身後,當下陪着七寶一塊兒又回了內宅。
七寶恍惚之中神思不定,也並沒有說話,只本能地隨着這婦人往內宅而去。
直到進了一重精緻的小院,聽到裡頭丫鬟道:“少夫人回來了。”
七寶這才隱約記起來,這位正是張家二房的少奶奶。
少夫人李雲容看着像是個極溫柔的人,一行人引着七寶回到臥房,便命丫鬟打水伺候她梳洗。
七寶的眼睛還是紅腫的,脣也有些腫了起來,身上的衣裳若不細看倒罷了,若是細看,也能看出些給揉搓過的褶皺。
李夫人端詳的十分明白,卻仍是不動聲色。
只等七寶洗了臉後,才叫丫鬟拿了自己用的胭脂水粉等,給她重新上妝。
只是在上胭脂的時候,七寶察覺一點刺痛,本能抗拒地轉開頭。
李夫人在旁邊柔聲道:“七姑娘天生麗質的,略上點兒水粉便已經美到十分了,這脣色也很好,不用另外再上胭脂了。”
七寶轉頭看她,卻見她神色溫柔而體恤,於是起身道:“多謝少奶奶。”
李夫人笑握着她的肩膀道:“謝什麼?我看見你,愛都愛不過來呢,恰好得了這個空子,可以讓你在我屋裡坐一坐。”
說着,又吩咐丫鬟送了一杯甜茶上來,七寶正覺着口中的酒氣仍在,很不舒服,當下忙喝了兩口,才覺着略微淡了些。
李夫人給她重新把鬢髮理了理,又將衣裳的褶皺小心掃開,說道:“方纔裡頭,老夫人問你去了哪裡呢,我不放心纔出來看看,你跟你哥哥說什麼了?”
七寶聽她的聲音也十分溫和,竟不敢看她的眼睛,就低下頭說:“他喝醉了,說了些不中聽的話,讓我生氣了。”
李夫人噗嗤笑道:“兄妹兩個罷了,沒有隔夜的仇,只是你們口角,可別讓老太太他們看出來呀,這大好的日子,終究不妥當。”
七寶忙點頭,李夫人道:“你擡起頭來我看看,方纔我看你的眼睛還有點紅,要再敷上一點子粉纔好。”
七寶忙乖乖地擡頭,李夫人仔細打量她的臉,果然是美的我見尤憐,從無見過如此精緻的眉眼,且肌膚吹彈得破,晶瑩有光,這水粉反而顯得粗糙不堪,敷上都彷彿玷污了這樣天生麗容般。
李夫人笑道:“乖乖地別動啊,我給你稍微收拾一下。”說着,便小心沾了點粉,給七寶把眼睛周圍點了點,又輕輕地推勻了。
收拾妥當後,李夫人打量了會兒:“好多了。”又含笑說道:“我陪你回去吧,別叫老太太他們等久了,對了,待會兒出去,你只說你先前喝多了兩杯,頭暈,又吹了風,所以到我這裡稍微歇息了會兒,知道嗎?”
七寶心中很是感激,便道:“多謝少夫人,我記住了。”
李夫人笑道:“這樣乖巧,怪道你們府里老夫人愛的你什麼似的,我倒是不捨的把你送過去了。以後若有機會,還要常往這府裡走動,我也好多跟你見見呀。”
七寶聽她說的貼心,聲音也好聽,這才轉憂爲喜,笑道:“只怕老太太不放心我過來,她常常說我太頑皮胡鬧了,以後若真的跟您相處久了,只怕還嫌棄我呢。”
李夫人挽着她的手臂:“這可是萬萬不能的。疼都疼不過來,若有半點慢待,那豈不是作孽嗎?”
給她溫聲軟語的哄慰着,七寶的心情重又變得晴朗。
一路快到老太太上房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喜笑顏開,把先前在張制錦那邊兒受得委屈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回到廳內,李夫人帶了她上前重新拜見了老太太們,便說道:“老太太們別擔心,我看到七姑娘在前面那一叢夾竹桃前似睡非睡的,臉上紅紅的,知道她吹了風不舒服,便帶她到我房裡歇息了片刻。”
謝老夫人握住七寶的手,打量了會兒,看出是重新裝扮了,便笑看李夫人道:“還是這位少夫人體貼。七寶,可謝過了?沒有給人家添麻煩吧?”
七寶點點頭,李夫人笑道:“老太太說哪裡話,七姑娘神仙似的人物,我正是巴不得多跟她親近親近呢。”
午後,衆人又坐了片刻,謝老夫人先起身告辭,張家老誥命握着手,送出了廳門。
另一側,卻是七寶在扶着老夫人,兩人門口話別,謝老夫人回頭看她一眼,笑道:“當年在家裡的時候,你我也如七寶這樣的年紀,這會兒卻都是蒼鬢銀髮,花甲之年,見了面倒是另有一番心境了。”
張老誥命道:“正是。你我也各自有了這許多兒孫,先前爲了他們,不少操心,如今皆都年高,很該放下那些煩心俗務,你我多多相聚、自得其樂纔好。”
兩人目光相對,都是不露痕跡,但彼此的心意卻昭然若揭了。
謝老夫人笑道:“這是通透之語,只是也不過說說罷了,像是你我心中至爲疼愛的兒孫,那是說不管他們就不管他們的,只怕這還在的一日,就得爲他們操一日的心。”
張老誥命仰頭一笑:“是這個道理。但是我看你的身體好像也有些不大好,怕是之前出入宮的時候勞累着了,還要仔細保養纔是。”
老夫人道:“知道。先前請過太醫院的供奉了,說是無大礙。”
張老誥命頷首道:“說來先前太醫院裡,有個石太醫,是最擅長替你我這般年紀的看病的,只是他年紀也大了,幾個月前聽說已經辭官隱退,不知去哪裡了。”
謝老夫人道:“倒也不必驚動。”
她將手從老誥命的手中抽回來,在七寶的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笑道:“有這個丫頭在牽着我,時常哄着我笑,比吃什麼藥,看什麼太醫都好。”
張老誥命也看向七寶,笑說:“這是你的福氣,有這麼個可人疼的伶俐孫女兒。”
七寶卻問老誥命道:“老太太,那個石太醫叫什麼名字?隱退到哪裡去了?”
老誥命一怔,笑道:“他的名字我不太記得了。”
身後李夫人道:“他的名諱叫做石琉,至於隱退到哪裡則無人知道了。若是要尋,倒要仔細打聽。”
七寶道:“多謝少奶奶。”
李夫人眸中含笑,向着她點了點頭。
一行人站在臺階上,說了這幾句話後,謝老夫人告辭,扶着七寶的手往外而去。張老誥命目送她們身形離開,臉上的笑才慢慢收了幾分,又同衆人回廳內去了。
這日,張家上下也自有一番忙碌。
外頭的男子們迎送賓客之時,張制錦入內給老太太請安並道別,原來他戶部公務甚是忙碌,這會兒又要回部裡去公幹。
張老誥命略嘉勉了他幾句,突然問道:“先前威國公府四姑娘跟康王世子下聘禮那日,你如何突然去了國公府?”
張制錦聞聽道:“原本是跟週三公子相識才去的。”
“哦……之前倒是不曾聽聞,你跟他們家的人交情甚好。”張老誥命笑望着他,又閒話家常般問說:“是從什麼時候給這位三公子有交集的?”
張制錦道:“早就聞名,那日駙馬都尉王大人請遊湖便相識了。”
老誥命想了想:“說起這位王駙馬,我也忽然記起來,聽你哥哥們說,王駙馬惦記着這位三公子帶的個鄉下的表親,讓他念念不忘,不知是什麼樣的人物?”
張制錦一頓,道:“是個還算出色的少年。”
老誥命挑了挑眉,凝視他:“這周家的孩子,生得是很出色,比如今兒來的這位嫡小姐,滿廳內的女孩子,沒有比她更出色的,不知你見沒見過?”
張制錦道:“老太太玩笑了。高門大戶嬌養深閨的女孩子,我如何能夠見着。”
老誥命笑了笑道:“說的也是。好了,不耽擱你的正經差事了,你去吧。”
張制錦出老太太的長房,心中忖度方纔兩人的對話。
正出月門的時候,突然從門邊兒的紫竹後面閃出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