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柔如此說完,季熠辰和沈香茉都愣了愣,轉瞬,季熠辰的神色就沉了下來。“羅晉是聽孤的命令行事,你擅自做主何謂剷除一詞,難不成,孤的行事還要受你論斷!”
“殿下不明真相時,不正需要別人出手。晉郎在外幫着殿下,閔柔也該在宮內幫助殿下。楊良媛這樣傷風敗俗之人,一等揭露,毀的可是殿下的聲譽。”閔柔擡頭看季熠辰和沈香茉,神情泰然,恍若是執刑的判官,有錯,就該死。
季熠辰冷着神情,“你怎麼知孤不明真相,既你早知楊良媛腹中的孩子不是孤的,你爲何早不上報。”
“怎可讓殿下爲這些事煩心。”閔柔輕笑着,並未覺得自己哪裡不妥,更甚,她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什麼,晉郎在外幫殿下做事。殺的人也不少了,她在宮內如此也沒有什麼不對的,“妾身給過那楊良媛機會,她若自己了結了孩子,妾身也不會如此。可她非要生下這個孽種,混淆皇室血統,那妾身便替殿下髒一回手,晉郎與妾身都是忠於殿下。”
好一番大義凌然的話。
很多年前羅晉他們本是受命保護季熠辰,而後爲他所用,這麼多年爲他做了很多事。出生入死,都是把性命拴在褲腰帶上出任務的,所以要心無旁騖,不能有牽掛,即便是有,這牽掛也不能成爲敵人要挾他的死穴,所以季熠辰把其中兩位帶回了睿王府,如今又接進了宮。
而她所說的都是實話麼,沈香茉端着杯子輕道,“恐怕髒的不止一回手,十五孃的死,與你有關吧。”
閔柔反問,“難道她企圖要害娘娘,不該死?”
“你怎知她該死,你又怎知她要害本宮,這從始至終,本宮可沒說是她在陳昭訓的荷包中動了手腳,反而是閔昭訓你,那荷包可是從你手中送給了陳昭訓,說起來,你比她更有嫌疑,豈不是更該死?”沈香茉聲音緩緩的,一字一句的吐露出口,閔柔的這一番話,她一個字都不信。
“妾身要是想害娘娘,何至於要如此迂迴,妾身是爲了保護娘娘。”閔柔面不改色着,在她眼底,看不出一絲一毫對這些事的反思。
“是啊,你爲了保護本宮,做的可真不少。”那玫瑰糕,不也是衝着紅芙去的,難道真是爲了保護她?不過是爲了紅芙眼前所見的那點事罷了。
人之陰狠,她到底做過多少事,大約只有沈香茉想不到的,沒有她做不到的。
閔柔低垂下頭,像是受用了她這句‘誇獎’,“妾身做這一切,都是爲了殿下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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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熠辰並沒有再繼續往下問,而是把她關了起來,司刑所內不怕她會逃走,她也沒這本事,同樣的,季熠辰也沒打算放她出來。
沈香茉知道他在顧忌什麼,外面那一羣出生入死,爲了他做了這麼多的人,僅僅是兩個家眷而已,閔柔的命必須得留着。
夜半的時候,司刑所裡安靜的很,這兒關押的人都不會關太久,安排閔柔的地方還是靠內比較安靜的獨屋。
腳步聲在安靜的夜裡從走廊那兒傳來,閔柔靠在那兒,擡頭看,太子妃的身形出現在門外,沈香茉命人開鎖,提裙走了進去。
身側秋裳和雪盞跟着,手裡還領着一個食盒,沈香茉讓她們把東西放下,端出來是幾碟的糕點,還有煲好的一甕清湯。
閔柔的確是餓了,拿着糕點吃了起來,沈香茉就在她幾步遠的地方站着,“不怕這有毒。”
“將死之人有何懼之。”閔柔笑了笑,動作優雅的擦着嘴角,“還要多謝娘娘前來探望,爲妾身帶了這麼些吃的,娘娘還是一如繼往的善心。”
“你不怕本宮會害你,因爲你做的這些事,你知道殿下無論如何都會看在羅晉的面子上保你一命,你也不怕自己會害死本宮。”
“娘娘此話又是何意?”
沈香茉微嘆了聲,“你到睿王府,有七八年了吧,這些年,你見過羅晉幾次。”布圍叼劃。
初進府的時候閔柔才十五歲,如今七年過去,昔日年華早已經去了一半。
睿王府和宮中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不論好不好,至少是寂寞的,這七年來,閔柔只見過羅晉幾面,匆匆一別,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再見面。
太子妃問她見過幾次,她記不太清清了,不是因爲太多,而是太少,少到懶於去惦記。
“紫衣入府多久了,也有六七年了,她和十三娘她們是最粘着你的,你怎麼下得了手?”
沈香茉看着她,閔柔放下了手中的糕點,輕擦着手,嘴角一抹笑意,勾在那兒淡淡的,“她乖乖的,纔是妾身的好妹妹,她若不乖,妾身也只能想辦法讓她安靜。”
“你很清楚十五娘沒有要害本宮。”沈香茉打斷了她的話,神色微凌,“同樣的你也很清楚宋承徽不是兇手,那宮女無辜,紅芙也沒做錯什麼,這些人命在你手中如此輕賤的就去了,你說要護着本宮,你真以爲本宮傻。”
“太子妃是妾身見過最聰明的女子。”閔柔笑着,在她的臉上轉了一圈,“只可惜妾身沒想到,太子妃竟還如此瞧得起這些人的性命,行大事者怎麼能拘小姐,羅晉他們在外執行任務的時候,可沒算過手頭上的人命,是不是輕賤。”
“你不必和本宮周旋這些,陳昭訓荷包裡的麝香是你所放,陳家長嫂因此滑胎,這東西,本來應該爲本宮準備的,可惜你落了空,你口口聲聲說要護着殿下和本宮,實際上都是爲了你自己罷了。”
沈香茉直盯着她,也笑了,“女人看女人,總還是瞭解一些,在睿王府中生活了這些年,久不見心上人,恐怕也忘了他了,這姨娘的身份做的挺舒坦,昭訓的份位也不錯,靠着羅晉,說不定太子登基,你還能再有個妃位讓你在後宮坦坦蕩蕩。”
閔柔的神情裡終於有了一抹微動,只是在眼底閃過,頃刻消失。
“說起來,太子殿下在蘭城的時候就受衆多女子喜愛,不知迷倒了多少人,你殺紫衣是爲了掩蓋你自己要本宮的事實,你殺楊良媛,不是爲了主持公道。”沈香茉微低身子看她,一字一句,“你是因爲妒忌。”
閔柔微仰頭看着她,神情很平靜,沈香茉拿出一個荷包放在她的面前,“這是你送給楊良媛的,裡面有什麼,你也清楚,你深知她腹中的孩子不是殿下的,這點你倒是不介意,你可介意她這樣的情況還受殿下的重視,就憑了腹中一個野種,能平步青雲,這位置,是你想要卻一直得不到的。”
“娘娘可真是聰明人。”半響,閔柔笑着誇了一句。
沈香茉搖搖頭,別的她也不想問了,“到羅晉回來之前,你就住在這兒。”
“妾身的命不重要吧。”
“重要。”沈香茉起身,轉身朝着門口走去,“不過你若是不想活了,本宮也會給你按個好名聲,以免壞了這麼多年你心上人對你的印象。”
......
......
腳步聲遠去,閔柔坐在那兒,裙紗拖在牀沿,髒了裙襬。
她忽然大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眼淚便落了下來,她不是輸給了太子妃,她只是輸給了自己。
沉不住氣,太心急。
也許是真的太久了,她看着三孃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她拽着自己的手問自己什麼時候才能離開的時候,她就沒法安心的繼續保持鎮定,想起她們剛進府的時候那段日子,等一個人太累,她最初以爲自己受得了,但是幾年之後她就堅持不住了。
她老了,這張臉每每和紅芙,和宮中的年輕妃子相比,她就覺得時光對她太不公平,她等不到羅晉,也等不來太子。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當年她義無返顧的跟着羅晉來了蘭城,連自己的姓都改了,不願意丟家裡人的臉,和羅晉在一起那一年,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後來呢,後來她就到了睿王府。
時光漫長,像是一把割不疼人卻又扎的萬分難受的鈍刀,慢慢的磨着,慢慢的磨着,回過神來時候已經磨的血淋淋。
她開始期盼殿下來看她,開始想着殿下過的怎麼樣,開始覺得自己若是能陪在殿下身邊也是好的,至少,至少不用這麼等了啊,當時的娉婷院和主院那兒距離纔多遠。
也許那時候就已經開始變了,心變了,人也就變了,會想要得到,會妒忌。
閔柔擡起手看,高高的窗外斜進來一抹月光,她的雙手,站滿了鮮血。
一個一個鮮活的生命,從她眼前跳過,在她手裡葬送。
外面的小林子裡傳來一陣咕咕聲,不知是什麼時辰,閔柔靠在那兒,又哭又笑,聲音在牢房裡飄蕩開來,顯得尤爲詭異。
“可我還不想死。”她捏緊着拳頭,最後藏入了自己懷裡,這麼多年下來了,她還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