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是師父給我的,按理來說師父不會害我,而這些人吸進了白煙就倒下了,難道……
想到此,我盯着左右看了看。一圈人都被白煙薰得暈頭轉向,對我的監視也放鬆了。
姜不愧是老的辣,師父這是在給我製造機會啊!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我緩緩退出了衆人視線,一轉身撒腿就跑。
“郡主……郡主……”
“郡主……”
沒有倒下的侍衛們扯着嗓子喊,邊喊邊追,我卻一溜風跑出了很遠。
跑了一陣,聽不到追兵的動靜,我便躲在了一個沒什麼人的小巷子裡,掏出了師父給的護身符。東西拿出來就是一股子的怪味,跟芥末粉似的。我屏住呼吸拆着那黃紙包,還沒拆開巷子口便傳來了一個生硬的男人聲音,“凌飛燕!”
“啥?”我不耐煩地擡頭一看,巷子口站着一個人,梳着馬尾辮,穿着藏青色的袍子,懷中抱着一把東洋武士刀,光着小腿,腳下踩着木屐,最傳神的就是鼻子下面一撮指甲片大的小鬍鬚。
這打扮一看就像是東瀛人,只是,我不記得什麼時候結仇結到了島國。
“凌飛燕,交出尚陽劍!”那傢伙眯着小眼睛一搖一晃地向前走來,臉上還掛着志在必得的怪異笑容。
“尚陽劍?”都過去幾百年的事情,怎麼還有人記着尚陽劍?
“不然……”
一個轉折,我回過神來,“不然怎樣?”
“嘿嘿嘿……”他扯着嘴角盯着我看,很是猥瑣。
好吧,我明白了,你牛!
我手指鉤了鉤,道:“你過來我告訴你!”
他信以爲真,湊上前來。
“嘿嘿你個大頭鬼!”我兩手抱拳,跳起來在他後腦勺猛地打下去。
全無防備之下,他兩眼珠子轉了轉,指着我。
“打本姑娘的主意,去死吧!”我怒吼之下給了他一頓栗暴,直接打得他沒有還手的機會。
老實說,我最討厭使用暴力,這完全是他自找的。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揉了揉打疼的手腕,大搖大擺地出了巷子。冷不防那傢伙還有意識,抄着怪異的嗓音仰天大喊,“凌飛燕!”
我腿一軟,忙回頭。他扶着牆壁站了起來,怒氣衝衝地瞪了我一眼,扯着嗓子開叫,“飛天神鼠凌飛燕在這裡!”
一聲喊罷,我愣了半晌,一刻安靜之後開始地動山搖。
受不了,怎麼都過了兩年,尚陽劍這檔子事還被人記得……
我翻身躍上了房頂,往下一看,了不得,千軍萬馬向小巷子殺了過來。
媽呀,原來我是如此的有影響力!
也不知誰叫了一聲“在上面”,趕集似的擁來的衆人目光一致呈現出完美的仰角。
雖說我也是個響噹噹的人物,可被人瞻仰這回事……我訕笑了一聲,後退了兩步,乘着衆人沒反應過來,再度開溜。
迄今爲止,我每次因爲尚陽劍被人追殺都挺恨小王爺,你說他那會兒陷害誰不好,非要拉着我做替罪羊,這可害苦了我。
這一路逃命,一路被追,所過之處皆是一片熱鬧,不知情的路人全以爲是有人當街演雜耍,不住鼓掌叫好。被追得太緊,我想要解釋也沒有機會。
我琢磨着這跑下去也不是個事,還得找個藏身之處,於是把人引到了菜市口,乘着混亂躲進了一個籮筐裡,上面用布蓋着,我尋思這一下總該安全了吧!沒想到,我躲得快,追兵速度也夠快,很快便找來了,翻着籮筐砸着小攤到處找人。
不是吧,這樣也行,又打又砸,還給不給活路了?
我咬着脣,握着拳頭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時,籮筐被人提起來放到了一輛馬車上。一聲吆喝,馬車緩緩向前移動。
呼,總算又逃過一劫。我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蹲坐在了籮筐裡看着外面。外面多出了好多官兵,似乎秦佑之的人也都出來找我,看來暫時是不能出去了。
我頓了頓,從腰間翻出了師父給的護身符。看到上面寫的內容,我有些激動。字是師父寫的,他告訴我那錦盒裡裝的藥丸是薛子清給的散。這我已經知道了。接着上面又說,迷倒了看守的就順着指引去找他,時間定在今夜子時之前,字下面畫着一幅簡易的地圖。
看完之後我將紙片攥在手心,舒了一口氣。師父就是師父,想得真周到。怪不得我要走他沒半點反應,原來早有計劃。
我捺下性子地等着,看着馬車行了一陣入了一所大宅。車子停下之後,車伕入了園子。我瞅着四下無人便偷偷爬了出來。在籮筐裡蹲得太久腿都發了麻,我舒展了一下筋骨到處看了看,根據不遠處屋子裡傳出的味道和所處的位置,我判斷那是後院的廚房。
安全脫險之後要考慮的自然是怎麼跑路,我又看了看四周,準備開溜。轉念一想,還是先不忙,原因無他,師父要等到子時才走,我現在去少不得又得等着。再說現在外面又是江湖人渣,又是秦佑之的人馬,天還是大亮,我出去豈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我又瞅了瞅不遠處的廚房,嘿嘿一笑靠了過去。廚房好,有吃有喝,拿幾個饅頭連乾糧錢都能省了。我躲在廚房外面看着,等到裡面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溜了進去翻出了幾個饅頭,又在碗櫥裡撕了兩隻雞腿就跑。
有錢人家的院子我去過不少,這家倒還真是個大戶。繞來繞去繞不出去,我走了許久還沒看到個頭,狠狠地咬了一口手裡的雞腿再走,又走了一刻竟然發現這地方有些眼熟。
繞着繞着繞到了一個三岔路口,我分不清該走哪條,便開始踢小石子,石子掉哪兒走哪兒地隨意選了中間的。這麼走了一路,竟然發現了一座庵堂。
有錢人家家裡設有庵堂本不奇怪,我是好奇這庵堂怎麼大門不關,一推就開。我慢悠悠地走了進去,到處看着。這也算是個優雅之地,裡面種了不少花草,風吹來有股子淡淡的香氣,很好聞。
我站在小院裡到處看了看,往屋子方向走去。因爲是佛門淨地,雞腿是不好啃了,我就抓在手上進了庵堂。庵堂裡面打掃得很乾淨,瀰漫着一股子的檀香味。
每每進到這種地方,我都有些敬畏。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合着手拜了拜,一側頭,發現那邊一個黑衣男子雙手合十似在祈求,他身旁站着一個尼姑。
咦,這人怎麼這麼眼熟?
我怔了怔,便聽到外面有人大驚小怪地嚷了起來,“誰在靜心庵裡啃了雞……”
一聲喊罷,我嚇得一手捂嘴,往後退去,一個不小心便撞到了柱子。
“什麼人?”那男子聽到聲音一聲大喝。我嚇得縮起了腦袋轉身便跑,剛擡腳,一個不湊巧便被人從後拽住了衣領,轉了一圈地轉了回去。
“這位大哥英明神武,小女子無以爲敬,奉上雞大腿一隻,還望笑納!”我有些慌了神,也沒看人先舉手把雞大腿送上。
那抓我的仁兄怔了一怔,半晌沒了動靜。
我琢磨着他內心肯定很是矛盾,是看在雞大腿的面子上放了我,還是連帶着雞大腿一起把我給吞了。他不動我急了,一擡頭更是傻了眼。
“阿……阿呆……”我猛抽了抽嘴角,掐了自己一把,有種做夢的感覺。
“你怎麼在這裡?”小王爺回過神來,便鬆開手看着我,一臉的不敢相信。
“呵呵!”我訕笑了一聲,抽回了雞大腿。敢情這又遇上了,還真是有緣分。我又看了看他身後站着的尼姑,頓有一種又回到了兩年前的感覺。那人我也見過,正是小王妃,那個爲了小姦夫劉正弘要和小王爺拼命的女人。
想不到外界傳聞她出家做了尼姑是真的,竟也能和小王爺安靜地共處一室了。
物是人非,我沒回來,這兩年的變化不小啊!
一個愣神,外面跑進來一個人,直奔我而來,“找到了,找到了,是你,就是你……”
完了,要抓我也不用這麼快吧!
一嚇,我忙躲到了小王爺身後,不敢露頭。
“什麼事?”小王爺不解地眉頭蹙了蹙,卻很是鎮定地看向了來人,“什麼事情這麼大驚小怪?”
“小王爺!屬下發現有一個陌生人進了庵堂,還在花園裡丟下了這個!”說着,那侍衛掏出了兩根雞骨頭,接着道,“佛門乃清淨之地,怎能容許有人胡亂開葷……”
小王爺遲疑了一下,盯着那雞骨頭出神。我聽得老大不服氣,跨進來之後我哪有繼續啃雞腿嘛!
“喂,你別胡說,雞腿還在這兒呢,我沒啃!”我從小王爺身後探出頭來,拿出雞腿晃了晃,以表示我的清白。
小王爺猛地一把將我拽了出來,拉着我的手把雞腿舉了起來。只見那金燦燦的雞腿搖晃,四個人八隻眼的眼光都在上面徘徊。
“人贓並獲,你還有什麼好說?”那侍衛一下子興奮起來,直指着雞腿質問道。
小王妃怔了怔,緩緩閉上眼睛,很是無奈地念起經文。
剩下小王爺滿臉糾結,盯着我欲言又止。
“這個是我在路上啃的,可進來之後我沒吃……”沒有表態,興許他是理解我的,我很是鄭重地再度強調。
小王爺怔了怔,一把將我拽緊,道:“跟我過來!”說罷,將我拉出了庵堂往外走去。
跟着他我緊張,基於他一直以來對我的態度,以及這次犯下的錯誤,我推斷他一定要整死我。我歪着腦袋想了想,轉過腦袋又想了想,這還沒想出對策,他便將我帶到了他的臥房,門一推,拉着我走了進去。
“一個雞腿而已。要不……這個我不要了,給你。”站定下來,二人對視,我很乖巧地兩手舉着雞腿送了出去。
小王爺瞟了一下,似有不屑道:“你就這麼愛它?”
呵呵!不跟你談雞腿,我跟你談什麼呀?沒話題。我訕笑了一聲。
他深嘆了一聲,走出了屋子。
“哎……哎……”我想喚他卻是沒喚住,再拉門卻已拉不開了。要命,他自己被軟禁也就算了,怎麼軟禁別人的癖好還是沒改掉?
我很是無奈,滿肚子怨氣沒處撒,看着手中那多災多難的雞腿便狠狠地咬了一口。
匆匆一別已是兩年了,小王爺這間屋子倒是沒什麼變化,我到處看了看,忽地門被人給推開了。
我怔了一怔,卻見幾個婢女端着盤子走了進來,將那色香味俱全的菜擺了滿桌。
“這是幹什麼?”我十分好奇,喊住了其中一人問道。
那姑娘笑了笑,道:“小王爺吩咐的!”說罷,很快地就離開了。
“小王爺吩咐的?”我喃喃自語了一聲,走近桌邊,睜大眼睛一看,紅燒雞腿,椒鹽雞腿,白斬雞腿,烤雞腿……整個一桌全雞腿宴。
天哪,小王爺家的雞是隻長腿的?
最後一道菜上了桌子,小王爺也回來了。我對着滿桌子雞腿不住打飽嗝,實在下不了筷子。
他坐到了我的身旁,面無表情地拿起筷子給我夾菜,短短的一刻,我跟前的小碗裡堆滿了色澤不同的雞腿。便是這樣,他似乎還是覺得不夠,把自己面前的小碗也拿了出來,裡面也都裝了個滿,然後送到了我面前。
“你不是愛吃嗎,怎麼不吃了?”他放下筷子有些遲疑地看着我。
一聽這話,我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阿呆,我知道對不住你,請您老高擡貴手,不要折磨我了好不好?”
小王爺微微一驚,說道:“折磨?”
“這麼一桌子雞腿,活人吃下去也變雞腿了。我知道您老人家的厲害了,行不行?”
“你我的相處方式就一定要這樣嗎?”他深深嘆了口氣,憂鬱地看向前方。小王爺素來高傲,這樣的表情在他的臉上很少見,除非心裡真的有事了。
我吃不準是什麼情況,瞅着他直瞪眼。
過了一刻他恢復常態,轉過頭來問道:“爲什麼要救我?”
救他?什麼時候?我撓了撓頭,很是不解。
他一把將我從地上拉起,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的臉,“爲什麼在這個時候又要到王府來找我?”
我找他?我什麼時候找他了?我繼續撓頭,不解。
“不要再裝了,我知道你聽得懂!”他一聲怒喝,拽下了我撓頭的手,兇狠狠地瞪着我。
看到他那可怕的樣子,我縮起了腦袋,怯生生地後退了一步。
“你倒是說話呀!”再一聲怒喝,似乎他又想像那次一樣,掐住我的脖子。
“你以爲我想救你嗎,我是看不慣秦佑之小人得勢。你以爲我是來找你的嗎,我只是不想順從秦佑之嫁到揚州,和你有什麼關係!”事到如今,吵就吵鬧就鬧吧,吵完了事,我了無牽掛地跟着師父閃人。我咬了咬牙,硬着頭皮迎上,不再退縮。
小王爺瞪着我,我瞪着他。大眼瞪小眼,瞪得我眼睛都發了酸,瞪得眼珠子都似要掉了。
您老慢慢瞪,我不玩了!我支持不住了,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小王爺惱羞成怒,一聲厲喝:“凌飛燕!”
我兩腿一抖,猛地轉身。只見他整個人撲了過來,然後把我的嘴巴當雞大腿,啃了!
小王爺啃得有滋有味,眼睛瞬間好似化作了一汪水,清亮柔和。而充當雞腿的我卻是硬生生地被啃得四肢無力,腦袋發暈,從無力反抗到完全不想反抗。
“一直以來我都認爲世間的情愛是消磨人意志的東西,想成大事必先捨棄兒女私情。但萬萬也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一個你……”
啃夠了他放開我,含情脈脈地看着,再次變回當初那個對我千依百順的阿呆。說的人沒覺得不適,可聽他說話的我卻受不了。小王爺是多麼高傲的一個人,怎麼也能如此溫柔,溫柔得讓我有種吃錯了藥的感覺,掉了一地雞皮疙瘩。
“你……你還是變回去吧。”我抵在他胸口的手推了推,有些忐忑。要知道,既然已恢復記憶,那麼他便再也不是阿呆,有着阿呆的神態只叫我覺得是他爆發的前兆。
“我很想殺了你……很想……”
我就知道,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我加強力道,死命地推開他要拉開距離。可是推不開,還得老實地仰望他。
“我幾經輾轉查到前朝寶藏是在揚州,於是便將尚陽劍託鏢給了毫不知情的鎮遠鏢局,自己喬裝易容先行。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一到揚州就遭遇楊修齊的人截殺,我的手下全部喪命,我也是九死一生。這些事情我本不想再提,但我忘不了。你說過我討厭你,的確,當我恢復記憶的那一刻,我最恨的就是你!”談到這些,他有些激動,捏住我手臂的力道都大了很多。
說這話時,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我都能感覺到他牙齒咬出的響聲。我不安地往後靠了靠,轉移話題小聲道:“楊修齊是你爹抓來的,那會兒他說自己姓齊,我在你們家牢裡遇到過他。”
他自嘲地一聲輕笑,搖了搖頭,“是啊,千算萬算卻漏算了自己人,更漏算了你,我竟然下不了手殺你……”
怎麼又是我?要談舊事這個可以省略的吧。我很無奈地偷偷看他,卻被他挑起了下巴,逼着四目相對。他眼神熾烈,卻是異常的明亮。
“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我就問你一句,你心裡可曾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