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一場大病,童阿狸和喬以樑的關係變得有點複雜,談不上是互相利用,但也談不上完全信賴,像是某種力量在拉扯較量,有時喬以樑待她就像待女兒,有時又像是待對手,還有的時候像待愛人。
閒靜下來了,童阿狸就開始琢磨賣加油站的事。她估摸着算了下現在的市場價,甚至還把法律文書都掃了一遍。這麼鼓搗了一通,趁着有一天喬以樑的窗戶亮了,她倚在窗邊瞧了半天,認準那邊屋裡頭的人真的是喬以樑了。童阿狸關了自己房間的燈,就拿起手電筒對着喬以樑的窗戶開開關關,開開關關,那燈一閃一閃,果然不一會,喬以樑就拉開窗戶望過來了。
這一天,喬以樑開車載着童阿狸去了趟加油站。傍晚,車靠邊停在馬路旁。
車裡沒開音樂,挺靜。喬以樑淡暖的目光悠悠看向正歇業的加油站,瞅着四周的車水馬龍,他修長的指尖漫不經心地敲了敲方向盤,半晌才轉過臉問童阿狸:“真準備賣了?捨得?”那可是她長大的地方。
“不賣怎麼辦?這地方如果一直留着,等方子悅從牢裡出來就成定時炸彈了。”童阿狸忍不住嘆氣,看着加油站也是無奈可惜,她哪裡又捨得?說着她又嘀咕,這時候的語氣就是個財迷:“這年頭地皮越來越值錢,錢反而不值錢了。前幾年城市改造,我這已經算二環了,賣得再高到頭來還是虧。”
喬以樑自然明白童阿狸的意思,他墨黑的眼眸在夜裡格外的深邃,轉過臉看向童阿狸,只等着她繼續說。
就聽童阿狸斟酌道:“所以我想或許我可以把加油站拆掉建一個更能賺錢的東西……”說着,童阿狸撅撅嘴有些燥,主要是她自己還沒整理出頭緒,這模樣真像只軟狐狸,又懶又不耐煩。
喬以樑見了就笑,微涼的嘴角淡淡勾起,側過臉靠近她,溫熱的氣息都噴在了童阿狸小巧的鼻尖上。神態親暱,目光卻透着精明,“想不通讓我幫你?”
童阿狸懵了,挪挪脣,整個人都有點放空,指頭勾着扭麻花,微仰起下巴,憨憨地問:“你有好想法?”
喬以樑一曬,望着她霧濛濛清豔的眸子,清淡的眼望向前方,沒有回答,只是說:“別急,等我好好想想。”說着又拍拍她的臉,道:“走吧,去逛逛。”
旁人逛街是去哪兒?一般來說都會往繁華的地方擠吧?這兩個人呢?車一路開越開越偏,黑燈瞎火的,卻是一直到了城外。車再往前開,一停,黑不隆冬的門牌前兩個寒顫得嚇人的紙燈籠,昏黃的光還映着四個慘淡的大字,領芯公墓。
領芯公墓,正是方悅的安眠之所。
童阿狸見喬以樑把車開來這裡倒也是不驚不乍,她淡然下車,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功能,踩着爛泥巴就先行往裡走,喬以樑跟在她後頭,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頂更邪門的紅燈籠。童阿狸回頭望着挑挑眉,半張臉也映得紅通通的,真是妖美妖美。喬以樑聳聳肩,不用她開口問已經自然而然地答:“過年剩的。”
方悅下葬以後,童阿狸就再沒來過這裡了。說實話她不喜歡這裡,她潛意識裡逃避這裡。她也確實不願意承認,她媽媽前一刻還生龍活虎地對着她溫聲細氣噓寒問暖。下一刻卻會再無聲息地永遠慘兮兮地埋在冰冷的石盒子、爛泥巴里。
“我媽媽和我說,那年,她和我爸一起看《藍色大廈》,那裡頭有句話,‘如果我用他的原子筆,一直寫他的名字,把水寫幹了,他就會愛上我。’後來,我媽媽愛上了我爸,她知道他是有婦之夫卻還是說,‘把你的原子筆借給我,我要一直寫你的名字,直到那水寫幹,直到你愛上我。’”說到這兒,童阿狸淺淺一笑,彎下、身,手撫上墓碑上方悅的照片,“但其實那時候,爸爸早就愛上媽媽了。這場不道德的愛情,成全了他們內心的叛逆,成全了他們的羅曼蒂克,然後,有了我。”
說着,她在墓前跪了下去,突然擡起臉望向喬以樑,恍惚問他:“你覺得,以愛的名義插足他人的婚姻是對是錯?”
“這世上從來都不是非黑既白的。”喬以樑蹲下、身,昏黃的燭光下眉如遠山。他只靜靜地望着童阿狸,手撫上她的發頂,輕聲道:“不要想,這不是你的錯。”
童阿狸卻突然有些蠻纏,她眼底明明蒙了一層霧,卻微勾起紅脣俏生生問他:“喬以樑,你會和我結婚麼?”
喬以樑望着他,這次卻是將手裡的燈籠一滅一扔。手背緩緩覆上童阿狸的眼睛,彎身一把抱起了她,壓制又縱容道:“乖,別鬧。”
童阿狸卻不怕,她扳開喬以樑覆在她眼睛上的手,咯咯的笑,笑聲和銀鈴似的。
那天夜裡,喬以樑就這麼抱着童阿狸,一深一淺地在黑漆漆的墳堆裡漫步。
童阿狸起先很安靜,後來,她突然摟住了喬以樑的脖子,腦袋湊上去貼着他的耳朵,聲調又軟又嬌,低喃道:“當時在事故現場我親眼看見滿地血沒有哭。後來我媽媽下葬我也沒有哭。在靈堂上我實在沒有轍,畢竟流言猛於虎啊!就只好擠了洋蔥汁滴在手帕上,別說,抹一抹轉眼眼淚就和河似的,不請自來了。”這話明明邪門的很,也有些涼薄冷情,但喬以樑卻發自心底的一緊,有些心疼。
他低下頭,冰涼的脣貼上她溫熱的額頭,吻了吻她的額。隱約,他還聽見懷裡的小姑娘低聲道:“三哥,我想有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