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仗義之人

回到自己的房間裡,何真舒舒服服地躺下,沒一會兒,店家便送來熱水,何真洗了個腳,躺在牀上,開始想懷清縣的事。

這馬縣令估計身邊很有一批狐朋狗友,故此胡作非爲禍害一方,自己要怎麼樣,才能不動聲色地將其扳倒呢。

接下來幾天,何真仍然十分地安靜,和尋常一樣吃飯睡覺。

這天夜裡,他剛睡下,房門忽然被人咚咚敲響,何真打開門,卻見前日那偷兒正站在門外。

“怎麼?”

“我想通了,跟你合作。”

“哦?”何真眉頭微微掀起,“想通了?”

“是的,想通了。”

“進來說。”

何真將他讓到屋內,兩人在桌邊坐下,偷兒因見桌上有酒有菜,也不客套,端起杯子來就喝,抓起肉就吃,何真任他吃,任他喝,也不搭言。

吃飽喝足了,那人才道:“就衝你敢對付馬甲五,不管你是好人還是歹人,不管將來會上刀山還是下火海,我都跟着你。”

“成,”何真點頭,“你要跟我,也成,但須得約法三章。”

“那三章?”

“第一,自今日起,我讓你偷誰,你才能偷誰,我若不讓你偷,你便絕對連一根指頭都不能動。”

“成。”

“第二,我是做什麼的,從哪裡來,你不能問,該告訴你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

“行。”

“第三,你從前叫什麼名字?”

“做我們這行的,哪有什麼正經名字,”對方愣了愣,“難不成,您要給我改名?”

“是,”何真定定地看着他,“我要給你改名。”

“改什麼名?”

“千義,何千義。”

“何千義?”

對方只是略愣了愣,立即點頭:“何千義就何千義。”

“行,五天之內,你尋個功夫下手,去馬甲五那裡偷東西,金銀財物你愛拿什麼只管拿,尤其注意帳本。”

“是。”

“我要的只是帳本,至於你另外偷了些什麼出來,跟我全無干系。”

“成。”

安排好一切,何真便仍然去牀上休息,何千義離開客棧,回了自己的破屋,貓了兩宿後,第三宿果然飛檐走壁進了縣衙門,打開馬甲五的保險櫃一看,裡面果然金銀器物房契地契一應皆有,偏偏沒有帳本。

若以何千義的脾氣,早已捲了東西走人,偏他雖品行不端,卻算是個重義守信之人,故此反關上櫃門,隱身至牀帳後,這次,他決定先當一回竊聽客。

“寶貝兒。”沒一會兒,外面傳來馬甲五的聲音,噁心得讓人打跌,何千義晚上剛吃的飯菜差點沒有吐出來,隔着屏風,他看見馬甲五擁着一個嬌美的女子走進屋裡,兩人同入鴛鴦錦帳,馬甲五替女子脫去外衣,一雙賊手摸上摸下,何千義只當免費看了一場春-宮。

一番翻雲覆雨,馬甲五收兵歇陣,自己翻倒一旁睡了,他那裡香甜,何千義卻暗自咬牙,原本以爲馬甲五面紅耳赤之時,會說上幾句貼心話,不小心抖些什麼出來,未料卻半點風聲不露,看來自己這趟是白跑了,何千義正待離去,卻見馬甲五忽然坐了起來,翻身下地,穿上鞋子走到東牆前,他伸手在牆上摁了摁,那懸在牆上的圖畫立即緩緩朝上滑去,露出後面一個方洞,裡面擱着個匣子,馬甲五把匣子拿起來,打開了蓋,從裡面取出一本帳冊,細細地翻看着。

原來在這裡,難怪找不到,這馬甲五的心機,真他娘地沉。

馬甲五把帳冊抱在懷裡,來來回回地踱着步,嘴裡碎碎唸叨着:“寶貝,我的寶貝,我的好寶貝,有你我就萬事大吉。”

他來回走了很多遍,才把帳冊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再合摁下機關,將一切恢復原狀,這纔回到牀邊重新躺下。

何千義看得真切,肚裡忍不住悶笑,然後一閃身,從窗戶穿了出去。

因了有了影子,何千義不免又犯了老毛病,去那窯子裡找了幾個相好的姐兒,吃,喝,睡,一應俱全,他原本想着,自己鬧出這麼大一樁事,縣衙那邊至少會有一番動作,誰知道幾天下來卻是風清雅靜,居然無人理會。

何千義反是自己忍不住,跑去客棧找何真,客房裡空空如也,何真竟不在。

何千義復又下樓,揪住老闆細問,老闆說我哪裡知道,總之是不在。

何千義不得已,又出去在大街上晃盪了一圈,吃吃喝喝睡睡笑笑,快傍晚時,他再次回到客棧,卻見何真搖搖晃晃地回來了,何千義趕緊迎上去:“何爺。”

何真擡頭掃了他一眼,但見他滿眼酒色之氣,曉得他做了些什麼好事,但因在大街上,不便細問,於是邁步走進客棧裡:“樓上細說。”

何千義跟着他上了二樓,進得客房,不等何真發言相問,便一五一十事無俱細地全都說了。

“看來,那馬甲五果然是個行事謹慎之人。”

“何爺?”

“慢着。”何真一擺手,“你以後只記住一句話,我讓你幹什麼,你便幹什麼,旁的話,一句不許多言,一句不許多問。”

“是。”

“這一趟,你的油水也撈夠了,所以,我不給你發工錢。”

“是。”

何千義其實是懸着一顆心,何真讓他偷馬甲五,他偷是偷了,卻極擔心馬甲五認真追查。

“你難道怕馬甲五?”何真轉臉睨他一眼,“他有何可怕?再則,你現在有了銀錢傍身,哪裡不可去得?何必跟他一般見識。”

“是,是。”

“我想你在此地,也無親眷,是吧?”

“是。”

“現在呢,你銀子已經到手,倘若想離去,可以隨時走,我絕不留攔你,以後的風險,你也不必再冒。”

“何爺?”何千義一聽這話,眉頭卻皺了起來,“您這可是瞧不上我嗎?”

“不算瞧不瞧得上,只是實話實說,世人都是隻想得大便宜,不願意擔風險。”

何千義一拍桌子,反倒坐了下來:“沒錯,世人都是這般,但我何千義不是,何千義說過了,既然跟了爺,那就一心一意跟到底,爺上刀山,我上刀山,爺下火海,我下火海,何千義要是皺一下眉頭,便不是漢子!”

“好。”何真一拍桌子,“這話說得好,就衝你這話,我交了你這朋友,聽我說,明天晚上——”

次日晚間,馬甲五在牀上正睡得香甜,忽聽外面有人大喊:“起火了!”

馬甲五翻身而起,趿着鞋忙忙慌慌就朝外奔,卻見對面西廂房已然被大火吞沒,他心內一動,正要返回房裡取貴重物品,忽然一個僕人奔過來,大聲喊道:“大人,有人劫囚!”

“什麼?”馬甲五面色大變,有些弄不明白了,今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愣着做什麼?立即去追啊。”他略一定神,還是惦記着房裡的東西,草草打發走下屬,便回到臥房裡,馬甲五沒有多想,走到東壁前摁下機關,然後,他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裡——壁畫後的暗閣裡空空如也,所有的帳冊不翼而飛了!

客棧。

“爺,您看,這就是馬甲五歷年來的黑帳。”何千義雖不識數,但還是被帳本上那些字給驚了一跳。

何真的神色卻很平靜,在來之前,他已然對案情有些瞭解,是以有了心理準備。

粗粗算了算,馬甲五這些年來貪贓枉法,外加苛捐雜稅,黑白通吃各項收入,加起來約有百萬兩銀子,不過,他還有一本帳冊,就是打通關節

的,就用了七十餘萬兩。

何真讓何千義出去,自己仔細看着那帳冊,越看越是心驚,都以爲趙王掌政,天下吏治爲之一清,孰料,看來這人內心的貪念一起,果然是什麼都擋不住啊。

縱然名兒姓兒,似乎都忘記了,如此一來,必惹禍災。

何真輕嘆一口氣,合上帳冊,擱在一旁。

這本帳冊要是遞到趙王那裡,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人頭落地,只是,遞,還是不遞呢?

遞。

何真拿定主意,便開始收拾包袱。

次日清早,何真下樓吃飯,吃完飯上街去找何千義,尋了一轉都沒瞅見他,只得又回到客棧裡,他仔細思忖了一下,寫就一封信,交給客棧老闆,要他好好保管,待何千義來了轉交與他,老闆點頭答應,何真這才離去,誰知剛邁出門,卻見何千義迎面走來,何真便站住腳。

“爺。”何千義趕緊走上前來。

“你今天又是去哪裡了?”

“這個,”何千義搔搔腦袋,“去賭場摸了兩把。”

何真也不說話,把包袱抱在懷裡,繞着他走了兩圈:“妓院,賭場,我說何千義,你能不能爭氣一點?”

“爺,我,我就這個德性。”

“德性?”何真轉頭,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如此說來,你是不肯改了?”

何千義原本也是個最慣耍混的,要是旁人如此,他不定早已發作,可偏偏在何真面前,他卻半句都不敢吱聲,只能愣愣地站在那裡。

“爲什麼不說話?”

“爺……我。”

“算了。”何真提起劍,邁步前行,“我也不管你,先走了。”

“爺。”何千義跟上來,“爺,您這別啊,不是說了嗎?小的從此以後跟着您,給您牽馬墜鐙,小的絕不敢有半句虛言。”

“不敢有半句虛言?”何真瞪了他一眼,真想一個耳光抽在他臉上,末了仍然收手,“算了,此地民風如此,也出不了什麼高人,你還是回你的市井吧。”

何真說完,轉身就走,何千義捱了打,卻並無怨言,緊跑幾步追上去,口中喊道:“爺,我跟您啊,我跟着您啊,爺,您可不能過河拆橋,就這樣扔下我不管了。”

何真哪裡理會他,繼續騎着馬朝前走,何千義不捨不離,直着脖子叫喚,終於,何真聽得不耐,勒住馬繮繩,翻身跳下馬背,折回何千義身邊:“你這又在叫喚什麼?”

“我……”何千義搔着腦袋,“我知道自己品行不端難上臺面,但是爺,你教我,你教教我不就成了嗎?”

何真上下打量他——哪是教?只能直接把他塞回娘肚子裡重新改造,不過,或有一人,能夠教他,不曉得這人到了趙王府,能不能有所改進。

“好吧,你且跟着我,待到了前面集市,自尋一匹馬騎着。”

“噯。”何千義重重地點頭,心裡頓時樂開了花。

到得下一處集市,何千義果然自己買了匹馬騎上,樂顛顛地跟着何真,兩人一路緊趕慢趕,於七日後抵達元京。

“乖乖隆的咚,”一看那巍峨城牆,筆直官道,豪奢酒樓,何千義便忍不住感嘆,“這京城果然就是京城,氣派,氣派啊。”

何真領着他,一徑至攝政王府,遞了腰牌,看門的護衛放他們進去,何真將何千義領到自己的房間,囑他安分守己地呆着,不許亂動,然後自己出門,去向趙王稟報。

趙王今日未上朝,一身便服,穩坐在魚池邊,靜靜地看着池中之魚。

“王爺。”何真移步近前。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回王爺的話,那馬縣令果然貪贓枉法,爲一己私利大肆斂財,但——”

“但什麼?”趙王擡頭,看向何真。

(本章完)